【原 編者按:近期以來,中國周邊從黃海、東海、台海至南海方向的安全風險出現明顯波動,有人將其總結為“四海聯動”之勢。面對這種局面,中國應當如何應對,學 界有諸多討論。近期,《國際先驅導報》專訪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研究中心教授張文木先生,請他為讀者分析中國海權特點、海權與陸權之間平衡等問題。張文木 先生長期研究中國戰略安全及周邊安全問題,對於中國海權問題、各戰略方向安全問題等有深入思考,並有諸多相關論述。他的解讀有助為讀者打開新的思路,理解 中國近期遭遇的國際風雲變幻。】
“三海實為連續整體”
《國際先驅導報》:首先,能否請您分析,從海權角度來看,中國的沿海海域有何基本特點?
張文木:中國海區按其地理位置和自然特徵,如果不考慮內海渤海,可分為黃海、東海、南海三大海區。
黃海歷來是 中國國防的“命門”,當然也是中國近代海權的“軟肋”。黃海關乎東海的穩定甚至台海地區的安危。日本近代攫取中國台灣就是從控制黃海制海權開始的。這是從 制海權的角度考慮。如果從制陸權的角度考慮,黃海不僅毗鄰中國經濟發達的江蘇和山東兩省,同時也是京、津等重要城市的海上門戶。在此區域發生的任何軍事行 動都對中國安全有着全局性的嚴重威脅。
歷史經驗表 明,黃海動則台灣動,而台灣動則中國動,中國動則東亞動。因此,近代以來的遠東均勢格局決定性的轉折——比如1895年的甲午海戰、1950年的朝鮮戰爭 ——都是從黃海或其沿岸開始的。對此,日本軍事歷史學者司馬遼太郎看得明白,他說:“誰控制了黃海,誰就主導了在東北亞大陸說話的話語權。”
朝鮮半島位 於中國黃海的北翼,而黃海的安危事關東海的穩定乃至中國台灣的安全,台灣的安危更是事關中國在西北太平洋的海上安全。如果將中國大陸沿岸和西北太平洋銜接 的“三海”(黃海、東海、南海)視為一個連續的整體,我們就會發現,遼東半島猶如人的肩膀,黃海猶如連接肩膀的上臂,南海部分則相當於下臂,海南島相當於 手掌,而位於東海的台灣地區則是連接和聯動上下臂的肘關節。黃海失,則台灣地區不保;台灣地區局勢失控,中國在南海就不能持續發力。由此,台灣地區就成了 中國在西北太平洋制海權有效發揮的關鍵環節。
反過來看, 控制黃海即可從側翼衛護台灣地區。如果實現祖國統一,中國的制海範圍就可直推至台灣以東的深海區,黃海、東海和南海的海上力量就可以形成合力,並使中國海 南島、台灣島和遼東半島得以聯動,形成漢代賈誼所說的“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之勢。唯有將黃海、東海和南海視為一體並使之相互呼應,才能看清 並解決一些當前遇到的具體問題。
“制陸權”可以反作用於“制海權”
Q:中國既是陸上大國,又有漫長的海岸線。您如何看待這種“瀕海陸地大國”的海權特點?
A:我們應記住,與美國、英國不同,而與法國、德國等國家相似,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中國是一個“陸海兼備”的國家。
在陸權和海 權的邊際地帶,制陸權可以反作用於制海權,同樣,制海權也可以反作用於制陸權。占據較大版圖的制陸權可以在較大範圍內影響(反作用)周邊的制海權,同樣, 占據較廣闊海域的制海權也可以影響(反作用)制陸權。比如,在印度洋地區,因占領了印度半島,近代英國在此地區擁有比當代美國更大的制海權;同樣,由於擁 有廣闊海域的制海權,近代英國曾使陸權霸主沙俄帝國多面受敵,疲於應對。馬漢也曾論述過海權與陸權的這種相互作用的關係,他說:“海權和陸權都不是單獨存 在的東西,而是彼此相輔相成。就是說,陸上強國也需要推進至海邊以利用海洋為己服務,而海上強國也必須以陸地為依託並控制其上的居民。”但他並沒有從整體 予以強調,更沒有形成理論概括。馬漢是美國海軍出身,出於美國國情的特點和需要,馬漢更多強調的是遠海。
陸權與海權 的作用與反作用理論告訴我們,儘管中國海權起步較晚,但自然條件相對於英國和美國還是有比較大的優勢。中國東接西北太平洋、南近北印度洋,因超大的近海大 陸板塊,使得當代中國對兩海有着強大的反作用力以及由此形成的較強的近海制海能力。西方國家因距離印度洋太遠,因此產生了“島嶼鏈”思維,但這實屬無奈之 舉,這是因為,最有效的制海權一般都有依託大陸板塊的條件,並由此獲得可持續的巨量資源跟進。而在遠海建立島嶼鏈則需要巨大的資源支持,英國和美國要控制 或占領印度洋,而首先從大西洋經過地中海和太平洋過來,而中國進入印度洋遑論太平洋則可就近直達,如果中南半島國家同中國建立了緊密合作的關係,則中國可 將在該地區更占主動。這種地緣政治中的大陸板塊優勢,使得中國在相當程度上彌補了被西方人所認為的“海權”不足。有利的地理位置,使中國在處理海洋事務中 遠比西方國家有更從容的時間。
Q:您剛才提到技術進步。近年來,岸基打擊手段快速發展,這是否有利於“以陸制海”的一方?換句話說,這種技術進步,是否有利於瀕海陸地強國維護自己的近海權益。
A:技術進 步是有周期性的,“矛”與“盾”的發展彼此刺激,彼此帶動,處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循環。在某一個特定的階段,技術進步也許對“攻方”或者“守方” 更有利。在海權與陸權對比時,在特定階段里,技術進步會對其中某一方更為有利。岸基打擊手段的快速發展,確實有利於陸地強國控制附近的海洋。這種打擊手段 的範圍越遠,突防能力越強,“以陸制海”的範圍就越大,效能就越明顯。
同時,技術 的優劣只能在特定的環境中顯示。19世紀末,黃海對於中國而言還是遠海,日本和美國所具有的海洋軍事技術優勢可以在此顯現出來。但當前中國已具備遠程導彈 打擊能力,日本和美國的海洋軍事技術在近海已在相當大的程度上為中國的大版圖所釋放出的巨大國防張力所抵消。中國政治經濟的輻射範圍已可覆蓋周邊,周邊國 家與中國有着深厚的歷史淵源,在地緣政治上對中國也有着較大的依存需求,因此,它們始終與美、日遏制中國的“冷戰”政策保持相當的距離。一般而言,它們不 會為美國和日本而與中國徹底決裂。從地緣政治角度看,天時、地利、人和這幾方面中國都占據優勢。
“三海”任務各有不同
Q:關於“三海”的分野,在不同的戰略方向上,中國面對的形式和任務各自體現為何種特點呢?
A:在“三 海”中,中國面臨的國際矛盾不同。如果以台灣為中界,在台灣以北的黃海和東海需要完成的主要任務是實現台海統一。我們知道,台灣回歸中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 中反法西斯同盟國共同建立的“雅爾塔和平體系”的重要成果,是目前世界各國反覆聲明的“一個中國”原則的法理基礎,也是聯合國接納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拒絕台 灣當局進入聯合國的法理基礎。日本——與美國和東南亞諸國不同——從1972年至今仍堅持不承認而只是“理解和尊重”中國關於“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 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這表面上看是對華關係問題,究其實質是在挑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國建立的“雅爾塔和平體系”。日本顛覆戰後“雅爾塔和平體系” 的舉動,引起的不僅是中日之間,而且是日本與整個亞太國家和地區的矛盾。和平體系一定是法權體系,遠東的雅爾塔法權體系是以鎮壓和剝奪日本法西斯及其權利 為前提的,而現在日本要利用美國力量,企圖與美國綁在一起來顛覆這個前提,在俄羅斯南千島群島、韓國獨島、中國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等提出所謂“主權”的要 求,其結果只能是日本更加孤立。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中,在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的主權問題上,中國主張是“雅爾塔和平體系”賦予中國的權益,因而是得道多助和有勝算的。
中國加強在 黃海的戰略力量的目的在於從側翼保護台灣地區,台灣海峽是西北太平洋海權的關鍵環節,中國國土東界在台灣地區的東海岸。中國實現台海統一後,制海範圍就可 直推至台灣地區以東的深海區,如此,中國黃海、東海和南海的海上國防力量就可以形成合力。因此,唯有將黃海、東海和南海視為一體並使之相互呼應,長期拖延 的一些海洋權益問題才能得到順利解決。
從 “三海一體”的角度看,在政策研究時,我們可用“西太平洋中國海”的概念統合“南海”“東海”“黃海”分割式的孤立表述。其中,用“西太平洋中國海南方海 域”表述南海中與中國主權相關的部分水域,用“西太平洋中國海東部海域”和“西太平洋中國海北部海域”表述與中國主權相關的東海和黃海水域。這樣可以避免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政策傾向並以此推動對中國海的整體認識。
在台灣海峽 南北兩段中,北面是中國貫通西北太平洋制海權的主要矛盾所在,而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則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也就是說,不管是對日本還是對中國而言,控制 了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就接近控制了台灣地區,而控制了台灣地區,也就控制了沿中國海岸的西北太平洋的制海權的關鍵環節。台灣回歸是實現西太制海權的關鍵。
在台灣以南 的南海地區,中國面臨的矛盾其實相對比較單一,這裡並不存在與“雅爾塔和平體系”相矛盾的國家。本質上是可調整的同一法權體系內部矛盾。更由於東南亞國家 與中國有着深厚的歷史淵源關係和地緣政治上對中國有着相互依存的需求,它們中的大多數國家始終與美國遏制中國的政策保持相當的距離,這與日本是有本質上的 區別的。對於今天的中國而言,正是台海兩岸分離才使中國在南海的實力受到很大的限制。在南海方面,中國面臨兩個戰略通道:一個是進入太平洋的最近通道巴士 海峽及巴林塘海峽;另一個就是進入印度洋必經的馬六甲海峽。中國當用團結南海國家的方法,共同維護這一地區的通道安全。
現在人們常 說在新的起點上與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係。新的起點當然應該包括中國實現“兩個一百年”戰略目標所需要的最起碼的地緣政治及海上安全環境安排:“三海”安全 牽涉中國實現“兩個一百年”最低的安全環境,如果台灣問題能夠解決,“三海一體”也就順理成章了。當前,美國和日本放緩了在東海的炒作,因為它們需要使南 海的局勢更加複雜化,以使美國增加盟友,日本也希望將中國的力量牽制在南海,在增加其盟友的同時還可減輕它無法負擔的東海壓力。對此,中國應予以高度警 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