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多天后,印度撤了。立即有人說中國太軟、太慫,甚至還有更嚴重的指責。這種指責在印度媒體洋洋自得地表示自己“獲勝”、中國“讓步”的言論襯托下,更顯得義憤填膺,仿佛中國錯失了揚威立萬的大好時機。在這70多天裡,有一部電影很火很賺錢,帶出了一句話、一種情緒傳遍各地:“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於是,很多人因為沒能像電影裡一樣痛扁對手而深感遺憾。曾經充斥網絡的好戰言論,在收了不少打賞後,不知何時能消停。
“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這句話頗有來頭,它源於二千多年前西漢名將陳湯給漢元帝上的一份奏疏。當時,陳湯剛獲“郅支大捷”,將北匈奴首領郅支單于斬首,俘獲千餘人。但是,因為此仗是身為副帥的陳湯假傳聖旨,擅自開戰,這是死罪,皇帝要殺他。於是,陳湯聯合主帥甘延壽給漢元帝寫了一份自我辯護的奏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就是這份奏疏中的一句話。這話的確豪情萬丈,說起來痛快酣暢。難怪漢元帝看完奏疏後,心情大爽,最終赦免了陳湯的“矯詔之罪”,還封其為關內侯。
在時間長河裡,二千多年是個模糊的概念,二千一百年,二千二百年,都能籠統地算作二千多年。但對一個人來說,一百年就是全部了。因而,進入歷史深處,我們不該忽視“說與做”的時間差、時間線。西漢於西元前202年立國,陳湯在奏疏里寫下“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話,大約在西漢立國160多年後。那麼,在這160多年的時間裡,西漢與匈奴之間發生了什麼?
在陳湯寫下“雖遠必誅”之前八、九十年前後,漢武帝曾對匈奴及周邊不安分地區發起多次軍事遠征,獲得了名垂青史的一系列勝利。若無這些前人的功業墊底,近一個世紀後的陳湯估計也很難說出“雖遠必誅”這樣的豪言壯語。這樣的宣示既需要當下的勇氣,也需要可借鑑的歷史功績的鼓舞。因為,如果從漢武帝再往前推半個世紀左右,漢朝對於匈奴其實有點窩囊。
西漢建立之初,差不多就是匈奴冒頓(音“默讀”)單于殺父自立的時候。當時,漢高祖劉邦曾率30多萬大軍御駕親征,結果被冒頓單于的大軍圍困,情況危急。最終採取特殊手段,使得冒頓單于網開一面,漢高祖劉邦得以無功而返。由於一些駐守北方的漢將叛變,例如韓王信(與那個受胯下之辱的淮陰侯韓信不是同一人)投靠匈奴,漢高祖雖怒火難息,但面對立國之初的國力虛弱和實力差距,劉邦沒有意氣用事,而是對冒頓單于採取了“和親”的緩和政策。一方面送公主和親,另一方面又與冒頓單于以“兄弟”相稱,實際是矮了輩分,說他“窩囊”不為過。
劉邦駕崩後,冒頓單于寫信給漢朝政府,提出讓劉邦的皇后、此時的皇太后呂雉嫁給他。依漢族禮法,這是一種侮辱。依匈奴習慣(北方民族很長時間裡有娶嫂的習俗,甚至還有父親死後子娶父妾的規矩,差不多到元朝時受中原文化影響才改變),這就是吞併漢朝的算計,恰似歐洲歷史上國王或貴族的婚姻,領地作為嫁妝就合併了。呂后對此非常生氣,有心發兵征討匈奴。但經人相勸,自知實力不足以打敗冒頓單于,便忍氣吞聲,稱自己年老色衰,另選年輕宮女與冒頓單于“和親”,並贈送貴重禮物,被匈奴視為貢品。
回溯陳湯之前的西漢歷史,我們看到,西漢面對匈奴的挑釁,用今天的話也可以說面對主權被侵犯,並沒有立即以牙還牙,而是在差不多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選擇了忍耐。我們可以說這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可以說這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西漢立國160多年後,陳湯原話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我們尤其要注意“強漢”的“強”字。若自身不強,一切都是枉然。
然而,即便強如漢武帝,也是“戰與和”兩手並用。即便強如冒頓單于,在他自立之初,面對強大的東胡,也是隱忍許久,甚至將父親的千里馬、自己的“老婆”送給東胡。即便漢元帝之時,面對郅支單于的北匈奴,陳湯說到做到“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但漢元帝還同時對南匈奴的呼韓邪單于採取了“和親”政策。而呼韓邪單于還恰恰是郅支單于的弟弟。只不過與劉邦送公主和親又稱“兄弟”相比,漢元帝送出的是宮女王昭君,呼韓邪單于則自請為婿。家國關係的對應在一個半世紀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因此,“雖遠必誅”的確豪情萬丈,但事實上,“戰與和”一直被同時採用。“戰”絕非唯一手段。而且,“戰”也是有條件的,首先要自身“強”;其次要對“犯”,即侵犯主權有明確的判定;第三,“戰”還要選擇恰當的時機。最後,即便“雖遠必誅”,今天的“誅”也不會再是陳湯那樣的“斬首行動”,也就是說,“戰”也要選擇恰當的方式。西漢距今二千多年,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中華傳統的某些原則依然有效,例如“戰與和”的辯證關係。“戰”只是手段,而且不是唯一手段。“戰”更不是目的,“和”才是根本,此乃“和為貴”的意義。只不過我們不該忘記,在必要的時候,“和”必須藉助“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