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中被俘虜的我軍指導員的自述 |
送交者: 小月刀鋒 2002年04月15日15:54:14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
當時我還在大學讀書,可能是在80年,我大三的時候。正要吃飯的時候,來了兩個人,一個是我在省委機校時的同學曹大明,另一個看上去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一陣寒暄之後我才知道他是徐鈞,三年前我在景洪工作的時候他曾和我的另一個同學來過我的宿舍,我們還在一起留過影,這張照片就在我的影集裡,我在上面寫了紅樓夢裡寶釵的一句詞:任它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 這句詞我是不經意寫的,但是卻驗證了我後來的許多事,但不是今天我這個故事的內容,就省去了。我開玩笑地說,你現在是團長了吧,他一張娃娃臉,帶很重的四川口音說:“啥子團長,給老子活到今天就不錯了。”我一聽這話知道事情不是很順。他還是那樣小小的個子,一付精力充沛的樣子,三年前我的印象也是一樣的,當時他不滿一米六的高度,穿着嶄新的軍服,鮮紅的領章倒影在雙頰上,介紹時說他已經是指導員了,着實讓我吃了一驚,一講起話來才知不會假,一套一套的。今天,他的臉有點焦碎,也沒穿軍服,不過神情還好,滿愉快的樣子,曹大明說,徐鈞今天從監獄裡出來,我們上那個飯館搓一抬,我看看徐鈞,你從監獄出來?他笑笑說:“不像?”我雖然還沒見過從監獄裡放出來的人,但是肯定不會是這個歡天喜地的樣子。 我趕緊說走罷,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別讓同學知道了我和勞改釋放分子在一起才好。 不一會我們三人有說有笑地來到那個新建設小吃店,(在昆明小西門往雲大走的坡腳)現在已經不在了。這個店的特點是買散的啤酒,用大碗喝,大約是兩毛錢一碗,當時就算是很便宜的。此時經過一陣聊天之後,我們都知道了這幾年相互的情況,我在大三念英文,曹大明還在機關,徐鈞確實剛從監獄出來,明天回四川老家,原來判了一年,但是因為家中是獨子,辦成監外執行,不過也待了差不多半年,實際上只有半年了。 喝了幾碗啤酒之後,心情就更好了,徐鈞就說我這個人有點倒楣,我頓時豎起耳朵於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我們在景洪分別後不久中越關係就吃緊了。報上老是越軍騷擾邊境的消息。 我們寫了很多請戰書,你知道我是指導員,天天忙着搞動員,也許我和連長都是四川知青的原故,我們連補了幾十個四川新兵,也就是十八歲的吧。訓練這些新兵還真不容易,因為新兵多,我和好多老兵一樣有點擔心,生怕打戰輪不到我們,這樣就慘了,別說是我,就連我們團長都沒打過戰,當兵能打戰,這種機會怎麼能放過?一排長還寫了血書,沒關係,是用針扎手指頭弄出點血寫的。主要是表示一下決心。沒想到根本不用寫,我們連本來就是第一波突擊隊。” “打響的前一天那才叫亂,我們連還沒到河口,倆新兵就讓運輸團的車給撞死。 是不是有句詩,出征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住在屏邊的那一夜,我忙完後,心情激動睡不着,帶着通訊員出來走走,在黑夜裡看見對面山上模模糊糊有些人在挖什麼,我很好奇,就走了過去,發現他們在挖墳坑,也許是有命令的原故,這些人作業都是靜稍稍的,他們見到我都沒理睬,我當然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於是故意帶了個幽默感說:‘喂,是不是挖得太多了?’沒人理我,此時此刻,我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孤獨無助,於是悻悻而歸,途中忽然想起明天晚上也許我就會一個人躺在其中的那個坑裡了。” 事實上,我們連里好幾個兵就是第二天就應驗了我的這個預感,這也不需要什麼先知先覺,明擺着的。 “第二天,戰爭開始了。我是步兵,從來沒有過幾個小時排山倒海式炮擊的體驗,真是壯觀,可惜你們是不可能有機會看到的了。整座城市幾分鐘後就灰飛煙滅了。 然後我們就發起衝鋒,一開始還可以,但是越到後來就越難,主要是失去炮火的支援,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攻,你媽的費了半天攻上去才發現上面只有一個人,還是個女的,我們的人越打越少。幾天下來,大家都很氣,根本就沒有什麼越軍,都是些守山頭的土越共,而且他們用的還都是些中國武器,倉庫里都是些中國大米,都是中越合作抗美時中國援助的。我們這支部隊比較厲害,傷亡有點慘重,但是反倒把士氣打起來了,戰爭是很奇怪的,用一般人的眼光來說簡直是太可怕了,幾個山頭打下來,我們都成了殺人機器,見到敵方動的東西就一陣衝鋒鎗,一路橫掃,我在想明天就到西貢了吧,這是當時我們神速進軍給我的錯覺,後來我知道,這個錯覺害了我,如果我還有機會,我不會再犯這個錯誤,當然,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二月五日,我和連長被師長直接叫到指揮所,我還是第一次和師長這樣近地在一起,他說根據前指的命令,我們師還有一個任務沒有完成,我當時沒搞懂,怎麼只有一個任務了,兩天之後我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面對我們下達了任務,很簡單,就是在今晚奔襲嘎灑,炸掉那裡的一個金礦,這個任務太簡單了,我和連長根本就不用商量就說了一句堅決完成任務。我走之前還回了一下頭,看了看一個頭戴耳機的女兵,在又髒又亂的指揮所里顯得特別美麗,這就是有點私心雜念了吧。” 徐鈞眨眨眼,對我笑笑,我卻聽呆了。 “我們當天下午二時就開始第一次避開山頭,走上大路,急行軍趕往目的地。可能是這幾天老爬山的原故,走起大路來更是飛速。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嘎灑,這時我們的運氣就轉背了,差不多到了次日凌晨我們都找不到那個金礦,抓了個當地人一問才知道我們的地圖上所標的金礦位置與實際位置差了六十公里,指揮所命令我們返回。這時我和連長面對一個很誘人的選擇,那就是用我們的神速回程時找到那個金礦,雖然時間長了一點,但是大家的感覺會好一點,師長會高興的。我甚至想到了師長在臭罵參謀長。或者參謀長就讓我當好了,這真是荒唐的思想,一時糊塗了。” “我們確實是神速,一夜之間,不僅找到了目標,而且把它炸了個稀巴爛,越南人的黃金從此應該斷了來路。可是我們和指揮所失去了聯繫,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們用收音機收到了新華社關於撤軍的消息。師指揮所肯定已經回到到河口了。而我們還有一百多公里,大家又累又渴,本想就地紮營休息,可是這下怎麼敢,馬上就開始又一次急行軍,可是已經晚了,大路上沒見越軍,可凌亂的坦克輪轍表明他們在搶回失去的陣地,也許幾個小時前衝回邊境,我一想手心就發涼,馬上命令離開公路,但是荒野小路就沒法神速了,特別是亞熱帶叢林,走一步都要費牛勁,那些個飛機杆,平時滿柔軟的,現在每棵都像是長矛。到了半夜,實在不行了,我們就呆在一個山頭上,好好說起來,可以看見祖國了。可是不再敢前進。山下這時馬達隆隆,我們看下去,好傢夥越軍大部隊正在開進,後來我知道這就是113師,越軍主力,我們找了幾天沒找到,現在它神氣了,反撲會這樣快。”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因為睡了一覺,清醒了不少。剛才我忘了說,我們因為前幾天都是打硬仗,所以這次奔襲時只有四十多人了,排長也只剩一個一排長了,我和連長還在,我是指導員,也是支部書記,解放軍就是這一點和別的不一樣,關鍵時候聽指導員的,我成了最高領導。支委會分析了一下,覺得必須躲起來,白天不能輕舉妄動,先過了今天吧,指揮所會不會想個辦法。 其實,我後來才知道,指揮所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後撤時丟了一個連,這當然要怪我。先躲一躲的想法其實是很荒唐的,這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說法,越軍一旦沖回邊境,肯定要回掃中國掉隊的部隊,我們一路慌裡慌張,到處都是足跡,怎麼躲得過去。到了下午,就有越軍喊話了。那些話就跟我們學的越語一樣,只不過現在他們是用中國話,繳槍不殺,你們被包圍了等等,這我就不重複了。 我,連長,一排長,另外臨時又增補了兩個班長為支委,開了個支委會,決定死戰,反正是回不去了,我想到了那晚上的墳坑,心想,別說,能睡那些個墳坑還是個幸福。但是我沒想到是一排長沖回來報告,說大家都不想打了,我這才發現問題有點嚴重,除了我們幾個,差不多都新兵,半年前恐怕還在萬縣哪畝田裡收稻子,幾個兵來找我,臉上慘巴巴的,說家中還有老母什麼的,我一下亂了,我想起了我是獨子,我死了,我媽怎麼辦,我父親死得早,家裡母親還提前找了個媳婦,媳婦我沒見過,但只要我媽高興就行,要不我媽不讓我當兵。 我看看連長,連長說硬拼恐怕不行,大家都不願說出那句話,但都在想這句話,一排長說怎麼也得先保存實力吧。我心想,那就先投降吧,但怎麼說呢? 我怎麼也沒法說什麼,於是我說先弄點水吧,連長從包里拿出一包明凡遞給小劉,他的通訊員,小劉就去找水了,一會他提了水來,我們大家拿出壓縮餅乾就着水就吃開了,一邊吃一邊想,誰也不說話。 一排長提着手,走到一邊去,大家還沒反映過來,一聲慘叫,他自己給自己了一槍,打在大腿上,我們趕緊衝過去,小劉幫他包紮,我罵起來,你昏了,????,一排長疼得疵牙裂嘴,只看着我的眼神有點可憐,我說先這樣吧,找幾塊白布,小劉說那裡有白布,我說脫你的短褲,大家醒過來都脫了短褲,你們不知道,軍服的短褲是白色的,我也是猛然才想起的,這是為什麼?我們才用樹枝栓好白布,越軍就衝上來了,他們一上來,我們都沒有什麼動作,他們忽然明白了什麼,但還是兩三個人按一個把我們全部用繩子拴起來了,還好,他們弄了個擔架抬着一排長。 我想,看的書是誤導,用白布有什麼用?不過誰也沒有教過我們怎麼投降。到了城裡,越軍也沒怎麼折磨我們,他們也沒費多少事就知道我是最高指揮官,當然是哪個兵說的這也沒什麼,我也沒有交待過讓他們別說,我想起電影裡打死不招供的事,為什麼不招呢,是就是,這不明擺着的嗎?戰場上是不一樣的。我們被俘後第二天越軍來了一個官,八成是相當於我們抗敵工的,帶着個翻譯,實際上也用不着翻譯,他的中國話講得極好,如果不是此情此景的話,我一定會以為他是河口的苗族。他說了很多,但主要是要我認罪,我說不知道怎麼認罪,他說就說你們當了鄧小平的炮灰,對越南人民犯下了罪,感到難過,願意悔過等等。這我不能說,你????越南人燒殺我們的村子我們才來的,幹嗎要我認罪。心想有沒有逃跑的可能。但是過了一會,兩個越軍押着我的一個兵來了,他們來到我面前停住,兩個越軍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就把這個兵的手往後往後使勁一掰,只聽卡喳一聲,一聲慘叫,他的手就脫了,我正在想是不是要對我也這樣,另兩個越軍又押着一個兵上來,我頓時明白過來,就說我認罪我認罪。 第三天,越軍那個人還有好多人來押我,我上了車,這一趟足足開了一天,到了晚上,他們把我弄到一個十分華麗的地方,我正在想,咦,這也用不着什麼糖衣炮彈啊。想着他們就把我帶進去了,裡面有很多人,大多是金髮的外國人,一見我來,馬上咔嚓咔嚓照起像來,那個老跟着我的越軍嘰里咕嚕和他們說一通,然後對我說,他們問你什麼時候被俘的,我想了想昨天的情況,算了,為了弟兄們我認了。 問什麼說什麼,我知道這都是些記者,攝影的,拍照的,文字的,我就把昨天的一套說了一遍,當了鄧小平的炮灰等等。說來也好笑,我這輩子還沒見到過西方人,以前進城總想找個高鼻子的外國人看看,沒想到這個理想今天實現了,而且還是被他們看。另外那個老跟我的可惡的越軍今天看看滿可以的,他這麼說還會講英語,我從來就想學英語,今後跟你學吧。“徐鈞對我說。 “我回來後不久,中越就交換戰俘,這已經是幾個月後的事了,從被俘的那天起我就想能回國,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這樣想的。回來的那一天,在河口橋上,中方來了很多護士小姐,個個對我們滿好的,還說受苦了,但是我們都沒說話,總之是戰俘,沒有什麼好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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