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蝕 （二 ）

日 薄 西 山

1938年秋天，正當江漢上空瀰漫着刺鼻的硝煙的時候，國民黨元老之一蔣百里正滯留在德國南部的一個小城．他叩訪了一位精研日本歷史，已年過八旬的德國老學者兼國務人士．

老頭精神矍爍，談吐不凡．他拿出他用日文密密麻麻詳至批註過的＜＜古事記＞＞，讓蔣百里過目．蔣百里翻閱過幾頁之後，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他也是個日本通，年輕時也讀過記敘日本＂太古＂歷史的＜＜古事記＞＞，但這位老頭對此書批註之精闢入里，還是忍不住讓他大吃了一驚．這位看來顯然是個智者的老頭忠告蔣百里說：

＂我的幾位小朋友曾經在你們軍隊呆過．據我所知，在中日戰爭中，你們並不會占上風．但我奉勸你們一句，無論你們與日本人的戰事是勝還是敗，就是不能跟日本人講和 !＂

這是我在閱讀蔣百里一本小冊子時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當初讀到這段話時，真有血脈賁張，怒髮上沖冠的激揚之氣．想想看，那時的德國和日本正處在同一個戰爭機器的軸心上．我想我們應該感謝這位那時遠在滿目瘡痍的中國萬里之外的老人的．

我對德國人的軍事技藝與文化藝術是相當欽佩的．奧地利人希特勒能夠在德國創造了十二年日耳曼人復興的夢想，結局雖然殘酷，但那是德意志人整體素質的一次驕傲的展示．普魯士軍官團是以強大的文化做為背景的，在他們身上凝聚着優雅的生存氣度．現代史上法國人因為將戰爭與文化割裂開來，因此沒有真正贏過一場戰爭．而普魯士軍人則把戰爭當成了一種藝術，就象歌德的詩劇，貝多芬的音樂一樣．他們把投身軍旅視為榮譽的象徵．他們為了戰爭活着，而不是為了戰爭去死．他們不是象日本武士一樣動輒就切腹，跟流氓無賴似的，把生命當兒戲．難怪南京大屠殺時，德國人暗罵日本的由農民與工人組成的子弟兵隊伍是＂獸類軍團＂

二十世紀的戰爭因為普魯士軍人的加入，從而顯得煥然生輝．德國人的戰爭，是藝術的延續．

那位老學者的話意味深長．我想他除了意指投降是生存精神的死亡之外，還希望一個真正偉大的民族，一定要挺起驕傲而倔強的脊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平衡與矛盾本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形態．和為貴．但如果你是與一個充滿獸性的族類處於同一個戰爭槓桿上，那麼平衡的狀態可能是最難討好的．這位德國老頭看透了這一點．我覺得把他推許為思想家一點都不過份．我對他的敬仰程度，可以與對歌德，俾斯麥，尼采，海得格爾等人並論．雖然我現在甚至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出國時我只帶了一本＜＜太上感應篇＞＞，吃人嗤笑．這裡順便說一句，現在德裔是美國人口最多的民族，有五千多萬．

一個人既然當了Ｘ奸，有再多的理由都是沒有用的．汪精衛便是典型的例子．人類是難以容忍背叛的，而在我們漢族類尤其如此．這是我們族類至今尚能挺立在世上的根本之一．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象漢族一樣經歷過如此之多千瘡百孔的戰爭．沒有哪個民族象我們一樣重複着生存的三部曲，－－抵抗，屈服，反抗．只要我們的文化精神能在一個世紀哺育出一位戰略家，那麼漢民族便會以堅韌的態勢，永遠與狼族類與犬族類搏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