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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辛格眼中的朝鮮戰爭
送交者: 王家鋪子 2002年04月21日21:29:2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摘自 台灣學者翻譯 基辛格

第十九章 遏制政策的困境:朝鮮戰爭

美國並沒有做到羅斯福總統預期的“把子弟帶回國”。它深深介
人,成立組織和計划去防禦蘇聯人侵,並且盡力對蘇聯陣營施加壓力。
遏制政策照原定構想,順利運作了三年。大西洋同盟承擔防止蘇
聯擴張的軍事防範,馬歇爾計劃則在經濟、社會方面強化西歐國家。希
臘、土耳其援助方案阻止住蘇聯對東地中海的威脅,柏林空運行動亦顯
示出民主國家有決心不惜一戰,抵禦對其權利的威脅。在上述每一個
案上,蘇聯都退縮,不與美國攤牌。
但是,遏制理論有一個重大缺陷,使得美國領袖根據兩個錯誤的前
提行動:第一是它的挑戰將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同樣變幻多端、模糊
不清;第二是共產黨會消極地坐待其統治政權瓦解。他們沒有考慮到
共產黨可能在某時點爆發,選擇對美國政治、戰略最具複雜度的地方作
為目標,發動事故。
遏制理論被推銷給以歐洲為重的國會,使它勉強予以接納。擔心
蘇聯會侵人地中海,促成了援助希臘、土耳其方案;蘇聯可能會攻擊西
歐,導致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立。蘇聯有可能在各地到處滋事,令人
防不勝防。
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美國突然被迫必須正視遏制理論歧義
不清的問題:一個共產黨代理人針對華府宣布不在美國防衛範圍之內,
且所有的美軍去年已經撤出的一個國家,發動了軍事進襲。侵略者是
北韓,受害人是南韓——兩者都與美國戰略焦點歐洲,相去何止萬里之
遙。可是北韓人侵後不到幾天,杜魯門就匆匆下令由訓練井不充分的
駐日占領軍中,抽調兵力,組成遠征軍,進行原先戰略規劃並未納人、也
未向國會尋求批準的就地防衛。美國戰後的政治和戰略規劃,根本就
沒有考慮到這類侵略的可能性。
美國領袖只界定兩種戰爭的可能起因:一是蘇聯突襲美國,一是紅
軍進攻西歐。布拉德利將軍(Gen Omar N. Bradley)一九四八年以陸
軍參謀長身份作證時說:
“就國家安全做規劃當然必須考慮到美國在一開戰就遭到空
中進襲的可能性。這種空襲的可能性和實際性每天在加強,故我
們必須確保敵人可能空襲的基地之安全。其次,我們必須即刻發
動反攻,並以空中作戰為最主要的攻勢反擊,我們需要一些目前尚
未有的基地。占領和堅守這些基地,那就需要動員陸軍攻擊部
隊。”
布拉德利卻沒有說明,蘇聯在經過一場劇烈作戰、國力衰竭之後的
三年,如何、為何要進行擴張策略,何況美國還擁有原子彈獨占優勢,蘇
聯亦無遠程空中作戰能力。北韓部隊跨過北緯三十八度線並南進之
後,美國的行為無一能讓莫斯科和平壤的決策者認為大不了就是外交
抗議之外,還會有更激烈的反應。四十年後伊拉克的薩達姆總統同樣
大吃一驚,沒有料想到美國會由一九八○年代末期的修好、和睦態度,
一變而為一九九○年在波斯灣大舉布置兵力。莫斯科和平壤的共產黨
領袖相信美國人聲稱朝鮮不在其防禦範圍之內的說法。他們認為,美
國在默認共產黨占領中國大陸這個局面之後,不會為了並不重要的韓
國大動於戈,去抵擋共產黨占領南韓。他們顯然沒有了解到,美國決策
人士對美方一再宣稱,抵抗共產黨侵略是道義責任的說法,其重視程度
遠遠超過戰略分析。
因此,韓戰可以說是在兩重誤解之下爆發的:共產黨方面以美國在
亞洲地區的利益為分析出發點,認為大部分的亞洲大陸被共產黨占了,
美方都默不作聲,不會在朝鮮半島的一隅有所舉措;美國方面,則以原
則問題來看待這件事,它比較不關切韓國地緣政治的重要性,也已公開
做出表示,卻十分重視聽任共產黨侵略行徑不加阻擋的象徵意義。
杜魯門總統毅然決定在韓國抵抗共產黨,完完全全和美國領袖一
年前的說法,大相徑庭。一九四九年三月,太平洋美軍總司令麥克阿瑟
將軍在接受報紙訪問時,已明白表示韓國不在美國防禦範圍之內:
“我們的防禦線穿越星羅棋布的亞洲海岸的島嶼鏈。它起自
菲律賓,通過琉球群島(包括其主要基地沖繩);然後折至日本,阿

美國並沒有做到羅斯福總統預期的“把子弟帶回國”。它深深介
人,成立組織和計划去防禦蘇聯人侵,並且盡力對蘇聯陣營施加壓力。
遏制政策照原定構想,順利運作了三年。大西洋同盟承擔防止蘇
聯擴張的軍事防範,馬歇爾計劃則在經濟、社會方面強化西歐國家。希
臘、土耳其援助方案阻止住蘇聯對東地中海的威脅,柏林空運行動亦顯
示出民主國家有決心不惜一戰,抵禦對其權利的威脅。在上述每一個
案上,蘇聯都退縮,不與美國攤牌。
但是,遏制理論有一個重大缺陷,使得美國領袖根據兩個錯誤的前
提行動:第一是它的挑戰將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同樣變幻多端、模糊
不清;第二是共產黨會消極地坐待其統治政權瓦解。他們沒有考慮到
共產黨可能在某時點爆發,選擇對美國政治、戰略最具複雜度的地方作
為目標,發動事故。
遏制理論被推銷給以歐洲為重的國會,使它勉強予以接納。擔心
蘇聯會侵人地中海,促成了援助希臘、土耳其方案;蘇聯可能會攻擊西
歐,導致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立。蘇聯有可能在各地到處滋事,令人
防不勝防。
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美國突然被迫必須正視遏制理論歧義
不清的問題:一個共產黨代理人針對華府宣布不在美國防衛範圍之內,
且所有的美軍去年已經撤出的一個國家,發動了軍事進襲。侵略者是
北韓,受害人是南韓——兩者都與美國戰略焦點歐洲,相去何止萬里之
遙。可是北韓人侵後不到幾天,杜魯門就匆匆下令由訓練井不充分的
駐日占領軍中,抽調兵力,組成遠征軍,進行原先戰略規劃並未納人、也
未向國會尋求批準的就地防衛。美國戰後的政治和戰略規劃,根本就
沒有考慮到這類侵略的可能性。
美國領袖只界定兩種戰爭的可能起因:一是蘇聯突襲美國,一是紅
軍進攻西歐。布拉德利將軍(Gen Omar N. Bradley)一九四八年以陸
軍參謀長身份作證時說:
“就國家安全做規劃當然必須考慮到美國在一開戰就遭到空
中進襲的可能性。這種空襲的可能性和實際性每天在加強,故我
們必須確保敵人可能空襲的基地之安全。其次,我們必須即刻發
動反攻,並以空中作戰為最主要的攻勢反擊,我們需要一些目前尚
未有的基地。占領和堅守這些基地,那就需要動員陸軍攻擊部
隊。”
布拉德利卻沒有說明,蘇聯在經過一場劇烈作戰、國力衰竭之後的
三年,如何、為何要進行擴張策略,何況美國還擁有原子彈獨占優勢,蘇
聯亦無遠程空中作戰能力。北韓部隊跨過北緯三十八度線並南進之
後,美國的行為無一能讓莫斯科和平壤的決策者認為大不了就是外交
抗議之外,還會有更激烈的反應。四十年後伊拉克的薩達姆總統同樣
大吃一驚,沒有料想到美國會由一九八○年代末期的修好、和睦態度,
一變而為一九九○年在波斯灣大舉布置兵力。莫斯科和平壤的共產黨
領袖相信美國人聲稱朝鮮不在其防禦範圍之內的說法。他們認為,美
國在默認共產黨占領中國大陸這個局面之後,不會為了並不重要的韓
國大動於戈,去抵擋共產黨占領南韓。他們顯然沒有了解到,美國決策
人士對美方一再宣稱,抵抗共產黨侵略是道義責任的說法,其重視程度
遠遠超過戰略分析。
因此,韓戰可以說是在兩重誤解之下爆發的:共產黨方面以美國在
亞洲地區的利益為分析出發點,認為大部分的亞洲大陸被共產黨占了,
美方都默不作聲,不會在朝鮮半島的一隅有所舉措;美國方面,則以原
則問題來看待這件事,它比較不關切韓國地緣政治的重要性,也已公開
做出表示,卻十分重視聽任共產黨侵略行徑不加阻擋的象徵意義。
杜魯門總統毅然決定在韓國抵抗共產黨,完完全全和美國領袖一
年前的說法,大相徑庭。一九四九年三月,太平洋美軍總司令麥克阿瑟
將軍在接受報紙訪問時,已明白表示韓國不在美國防禦範圍之內:
“我們的防禦線穿越星羅棋布的亞洲海岸的島嶼鏈。它起自
菲律賓,通過琉球群島(包括其主要基地沖繩);然後折至日本,阿

留申島而到阿拉斯加
一九五○年一月十二日,艾奇遜國務卿對全國記者俱樂部演講,說
得更露骨。他不僅同意韓國不在美國防禦範圍內的說法,還明確表示
不具意願保障亞洲大陸地區之安全:
“到目前為止,就太平洋其他地區的軍事安全而言,必須坦率
以告:沒有人能夠擔保這些地區免遭軍事攻擊。但是,同樣明白的
是,在實質關係上而言,這樣的擔保也不太有意義或必要。”
一九四九年,杜魯門總統接受聯合參謀首長的建議,把美軍部隊全
部撤出韓國,由於美國擔心南韓若是稍具實力,即可能衝動以武力統一
全韓,因此南韓陸軍的訓練、裝備,大約僅略強於警察功能而已。赫魯
曉夫在回憶錄中聲稱,侵略南韓是北韓領導人金日成的主意。斯大林
起初非常謹慎,後來之所以接受這個計劃,是因為他被說服,認為事情
輕易即可成功。莫斯科和平壤都沒有了解到“價值”在美國的國際關係
原則中的重要性。當麥克阿瑟將軍和艾奇遜國務卿談論美國戰略時,
他們想到的是與蘇聯的全面戰爭,也是美國領袖有系統地盤算、估計的
惟—一種戰爭。在這樣的戰爭中,韓國的確不在美國防禦範圍內;決定
性的戰役要在其他地方進行。
美國領袖根本就沒有想到,他們對只限於朝鮮境內,或大約相當地
區之內的戰爭,如何去反應。當他們在柏林封鎖、捷克政變、中共占領
中國大陸等等事件之後,立刻遭逢此一局勢,他們的解讀是:這充分證
明共產主義毫無饜足,得寸進尺,必須基於原則大義予以遏止。
杜魯門決定在朝鮮抗拒共產黨南侵,也是基於國家利益的傳統因
素考慮。共產主義擴張活動在戰後以來,與年俱增。一九四五年,由於
紅軍的占領,它在東歐建立據點;一九四八年,它又藉由政變方式,在捷
克奪權成功;一九四九年,由於內戰勝利,中共占領了中國大陸。如果
現在容許共產黨軍隊跨越國際承認的邊界,世界將恢復到二次大戰之
前的狀態。親歷慕尼黑事件的世代,必須要有所回應。南韓一旦陷共;

對於一水之隔的日本勢必帶來災害性的衝擊。日本一向視朝鮮為東北
亞的戰略鎖鑰,共產黨掌控,若不加以反制,勢必給人印象,認為亞洲共
產主義已可堅若磐石,進而傷害到日本的親西方政策走向。
很少有外交政策會比未曾預料到、卻必須採取軍事行動,來得更困
難。然而,杜魯門卻毅然下了決心。六月二十七日,也就是北韓部隊跨
越北緯三十八度線的兩天之後,他下令美國海、空軍動員起來。六月三
十日,他又命令日本境內的美國占領軍地面部隊動員起來。
蘇聯的僵硬作風使得杜魯門帶領美國參戰順利多了。蘇聯駐聯合
國大使為了抗議聯合國不肯把中國代表權交還給北京,已經杯葛安全
理事會及其他聯合國機構達數個月之久。如果蘇聯大使沒有那麼畏懼
斯大林,或者他能夠更迅速獲得指令,他必然會出席安全理事會,對美
國提出的要求北韓停止敵對行動、退回三十八度線以北的決議案,加以
否決。由於蘇聯大使未出席安理會、行使否決權,使得杜魯門可以組織
起抗禦行動,以聯合國的名義出兵,變成是威爾遜主義的“自由對抗獨
裁、善惡勢不兩立”的精神,讓美軍合理地在朝鮮介入戰事。杜魯門聲
言,美國參戰是執行安理會的命令,因此這不是干預遙遠的某一地區性
衝突,而是抵抗共產主義對整個自由世界的進襲:
“對韓國的攻擊已經不容置疑,這表現出共產主義已超越軍用
顛覆手法以征服獨立國家,今後將運用武裝侵略和戰爭的手段,它
違背了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為保護國際和平與安全而頒布的命令。”
雖然杜魯門可以用有力的地緣政治為基礎,主張參預韓戰,他卻以
美國人民的核心價值觀為基礎去訴求,形容美國的介入是為了保衛普
遍原則,不是為了美國的國家利益,“國際事務恢復以武力統帥將有深
遠影響。美國將繼續堅持法論原則。”美國保護原則而非利益,美國保
護法律而非強權,這是美國投人軍力的最神聖不可違犯的義理,由兩次
世界大戰到一九六五年升級介入越南局勢,到一九九一年介入波斯灣
戰爭,皆奉為圭臬。
一旦議題被提升到超越權力政治之外,就難以界定戰爭的實際目

標是什麼。美國的戰略理論是以總體戰為構想,總體戰的目標就是追
求全面勝利和敵人無條件投降,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相同。但是,有限戰
爭的政治目標是什麼:最簡單、最易明白的作戰目標就是實實在在執行
安全理事會的決議——把北韓部隊逼退回到北緯三十八度線他們出兵
的原始點。但是如果侵略行為不需要受到懲罰,以後又如何嚇阻侵略?
如何讓潛在的侵略者認識到,他們也必然受到懲罰,遏制或許就會變成
有限戰爭無休無止地進行,勢必耗竭美國的實力——這將不啻是李普
曼預言成真。
另一方面來說,什麼樣的懲戒與承諾進行有限戰爭,堪可相當?包
含在涉及超級大國的有限戰爭之策略(不論是直接或間接涉及)里的,
是某一方提高押注的實質力:這正是他們之所以成為超級大國的原因。
因此勢必求取均勢。任何一方只要能讓另一方相信,它會更加敢於冒
險,就可占上風。斯大林在歐洲方面,違背任何對實力的理性分析,竟
然嚇唬民主國家相信他會比他們更敢走極端。亞洲方面,共產陣營亦
因中共剛占領中國而聲勢大振,蘇聯可以不必直接介入即透過中共威
脅此一地區。民主國家因此比敵手更害怕緊張局勢加劇——至少民主
國家是如此深信不疑。
抑制美國政策的另一因素是,各國透過聯合國多邊參預的承諾程
度有多強。韓戰初起,美國得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各會員國大力支持,
英國和土耳其還派出相當數量的部隊參戰。雖然它們是否參戰,對韓
國的命運沒有多大影響,但表明這些國家支持日後本身防務需要可能
會用到的集體行動之原則。一旦這個目的達成,聯合國大會多數會員
國就不會熱衷於冒險去施加懲戒了。美國因而發現本身陷入一場師出
無名的有限戰爭,去防衛它已宣稱並無戰略利益的一個遙遠的國家。
在這樣進退維谷的兩難局面下,在朝鮮半島見不到國家戰略利益;它的
主要目標是展示侵略者應受到懲罰。要讓北韓付出代價,卻又不至於
觸發戰事擴大,美國需要讓有力量擴大戰事的國家,尤其是蘇聯和中
共,相信美國的確只有有限的目標。
不幸的是美國參戰所揭示的遏制理論,卻切切實實製造出相反的
誘因:它誘導杜魯門和其同僚擴大了政治戰場。杜魯門政府主要閣員

無一例外,相信共產主義對全球有一套構想,並且認為北韓南侵是中蘇
聯手赤化全球策略的第一招,極可能導致全面大進擊。美軍奉調投入
韓戰之際,他們亦極力尋覓方法要傳遞信息,讓共產黨方面知道美國決
心在整個太平洋地區抵抗共產黨的侵略行徑。他們在宣布派遣軍隊進
人韓國之同時,亦下令海軍第七艦隊保護台灣,不讓中共侵犯:“共軍占
領台灣將對太平洋地區之安全,以及在該地區執行合法、必要功能的美
國部隊,造成直接威脅。”甚至,杜魯門也對在越南對抗共產黨領導的獨
立運動之法國軍隊,加強軍事援助。(政府的決定通常動機不只一個;
由杜魯門的眼光來看,這些行動另有好處,即它可以封住美國參議院所
謂中國遊說團的悠悠之口,取得他們的合作,以免他們猛烈抨擊政府
“放棄”中國大陸。)
剛在國共內戰中獲勝的毛澤東,把杜魯門的宣告視為反映出美國
人害怕共產主義陰謀,色厲內荏;他把它解讀為,美國開始想採取行動,
扭轉共產主義在中國內戰得勝的局面。杜魯門保護台灣,等於是支持
美國依然承認為中國合法政府的國民黨政府。美國逐步加強援助越
南,北京將視之為資本主義包圍中國的行徑。凡此種種加總起來,都促
使北京採取美方最不願見到的措施:毛澤東有理由認為,如果他不在朝
鮮阻擋美國,他或許將會在中國領土上和美國交戰;最起碼,他沒有得
到理由去做出相反的結論。《人民日報》說:
“美國帝國主義者天真地認為他們的武裝侵略台灣,可以阻擋
我們解放台灣。圍繞着中國,他們布下長蛇陣形成封鎖;北起南
韓,它延伸到日本、琉球群島、台灣和菲律賓,止于越南。”
美國的軍事戰略加劇了中共對美國意圖的誤解。誠如早先所述,
美國領袖傳統上把外交和戰略視為兩不相干的行動。以美國軍方傳統
的看法,他們先達成一個結果,然後由外交官接手辦下去;兩者都沒有
讓另一方明白他如何追求其目標。在一場有限戰爭中,如果軍事目標
和政治目標沒有一開頭就同步進行,則經常會有過猶不及的危險。做
得過頭,允許軍方放手作為,有可能爆發全面戰爭,使得對手加劇動作。

做得不及,聽任外交官主導,則往往談判戰術掩蓋了戰爭策略,傾向於
和解而不了了之。
在朝鮮半島就陷入這兩個陷阱。戰爭初期階段,美國遠征軍局限
在朝鮮半島最南端釜山港周圍彈丸之地活動。生存是最主要目標;戰
爭與外交間的關係如何拿捏,根本沒在美國領袖腦子裡。美國本世紀
最有才華的將領麥克阿瑟擔任總司令。麥克阿瑟與他的多數同僚不一
樣,不喜歡美國人習慣的消耗戰策略。二次大戰期間,儘管歐洲戰場排
在第一優先,麥克阿瑟卻發明“跳島”戰略,迴避日本的堅強據點,集中
兵力攻打防禦薄弱的島嶼,兩年之內就率領美軍由澳洲攻回菲律賓。
麥克阿瑟現在韓國又運用同樣的戰略。他不採納華府後方比較正
統的上司之意見,率美軍由仁川(漢城的港口)登陸,這是在敵後二百多
英里的搶灘攻擊,切斷了北韓部隊與平壤之間的補給線。北韓部隊潰
敗,北進門戶洞開。
勝利導致了或許最影響韓戰結局的一項重大決策。如果美國有心
將其軍事目標和政治目標結合起來,這是最恰當的時機。杜魯門可以
有三個選擇。他可以下令美軍在北緯三十八度勒兵不前,恢復原狀。
他可以下令繼續揮師北上,對侵略者施加懲戒。他可以命令麥克阿瑟
把韓國統一,在中韓邊界再止步。換言之,以軍事考慮思索、決定戰爭
的結果。最上上之策可能是推進到朝鮮半島的窄頸部位,即在中韓邊
界之南一百英里之處。這是一條可守之地,將可以包含半島上百分之
九十的人口,也把北韓首都平壤置於治下。這麼做可以獲致政治上大
成功,卻又不致挑釁刺激中共。
麥克阿瑟雖然是傑出的戰略家,卻不具政治分析家那份洞燭敏銳。
麥克阿瑟沒把中國人歷史記憶中,日本人取道朝鮮侵略中國東北的事
況當一回事,繼續揮師進逼到鴨綠江畔的中朝邊界。杜魯門一時亦因
其前線主帥在仁川縣首戰告捷而失察,默許麥克阿瑟的行動。他放棄
了在回復原狀和全面勝利之間的折衷辦法,也放棄了扼守朝鮮半島窄
頸部位的地理、人口優勢。他不去守住與中韓邊境仍有相當距離的一
百英里長的可防地帶,卻要挺進到與中共主要兵力集結隔河對峙的四
百英里長的邊境上。

中共在中國經歷了日本侵略所帶來的痛苦、破壞與傷亡,以及國共
內戰的摧殘之後,要決心與世界第一強大的軍事強權挑戰,實非易事。
在中共官方檔案公開以前,我們無從知道,毛澤東是否在美軍一跨越北
緯三十八度線,不論他們北進多少都決定要於預,或是毛澤東能夠允許
美軍推進多遠。但是,政策的藝術就是創造出可以影響敵手評判的一
種利害得失之評估。決定中共干預與否的一個因素,就是美軍在朝鮮
半島窄頸部位停止推進,並且提議以某種國際監管方式讓韓國其他地
區實施非軍事化。
華府下令麥克阿瑟不以非韓國部隊向鴨綠江推進時,已經朝這個
方向試探。但是這道命令不曾轉變為向北京發出的政治信號,它也從
未對外公布。總之,麥克阿瑟把這道指令視為“不切實際”。華府亦遵
守尊重前線司令官判斷的傳統,不再堅持。麥克阿瑟已在仁川神奇出
兵致勝,以致美國政治領袖大半都認定他比大家都更了解亞洲局勢。
當中國人民志願軍參戰時,美國大為震駭,造成幾近恐慌的撤退,
由鴨綠江迅速退兵到漢城之南,六個月之後漢城第二度失守。缺乏有
限戰爭的理論作為指針,這個危機造成杜魯門政府失去對政治目標的
掌控。隨着戰鬥的起伏,美方的政治目標先後被宣示為:制止侵略、統
一韓國、維持聯合國部隊的安全、保證沿着三十八度線的停火,以及不
使戰火蔓延。
美國地面部隊在一九五○年七月份投入戰鬥序列時,美方宣示的
目標是“擊退侵略”,但是這個字詞的具體意義是什麼,從來也沒界定清
楚。九月份,美軍仁川登陸告捷,北韓部隊潰敗之後,目標變成“統一”
朝鮮。杜魯門在一九五○年十月十七日做此宣布,但是並未提出對中
共交涉的政治架構。杜魯門要傳達給北京的訊息,無非一再重申信守
承諾的神聖諾言,而毛澤東所質疑的也正是這一點。杜魯門下令美軍
北進時說:
“我們在韓國的惟一目標,是建立和平與獨立。我軍將純依聯
合國基於此一目的需要我們在當地駐留而駐留。我們在韓國或任
何地方,都不追求領土或特權。我們在韓國、在遠東任何其他區或

全世界各地,都沒有侵略意圖。”
毛澤東無法信賴他的資本主義頭號大敵的這種保證,何況此刻美
國正在保護他的台灣勁敵。杜魯門也沒有具體界定他摒棄的“侵略意
圖”何所指?也沒有定出美軍撤出北韓的時間表。美國能夠讓毛澤東
不參戰的惟一方法,若是有可能成功的話,就是建議在中韓邊境沿線建
立某種緩衝區。令人扼腕的是,美國從來沒嘗試這麼做。
接下來幾個月裡,美軍證明了中共領袖所冒的風險有多大。中共
最初沿着鴨綠江的勝利,是因為奇襲奏效,以及美軍過於分散所致。不
久,情勢就很明顯,中共部隊沒有充分火力可以制服被困的美軍,占領
其陣地,而且去除掉奇襲之效以後,它也無力突破美軍布下的雷池——
譬如,沿着半島窄頸部位形成對峙戰。一旦美軍重新整頓,他們證明共
軍根本無法抗禦美方火力。
中共才剛剛參戰,美國的目標又變了。事實上,這也不過是幾天之
內的轉折。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共發動反擊;十一月三十
日,杜魯門就發表聲明,放棄以統一為作戰目標,改口說統一可以留待
“日後再談判”。“遏止侵略”這個模糊的概念,再次成為美國的主要目
標:
“聯合國部隊在韓國就是要撲滅不啻威脅聯合國整個組織,也
威脅全體人類和平、正義希望的侵略行為。如果聯合國對侵略勢
力讓步屈服,將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安全無虞。”
一九五一年一月初,雙方交戰前線大約在北緯三十八度線之南約
五十英里,漢城再度淪陷,被共軍占領。此時,中共重蹈麥克阿瑟三個
月前的錯誤覆轍。如果他們此時提議雙方沿北緯三十八度線和解,華
府一定樂於接受;中共也可以贏得“在國共內戰得勝之後一年,又擊敗
美軍”的聲譽。但是就跟六個月前的杜魯門一樣,毛澤東被早先沒預料
的勝利沖昏了頭,想把美軍徹底趕出朝鮮半島。他也遭受重大挫折。
中共攻擊漢城以南美軍陣地,傷亡慘重。一九五一年四月,戰勢再次逆
轉,美軍第二度攻過三十八度線。但是,局勢逆轉並不只限於戰鬥。杜
魯門政府此時因中共突然參戰亦損失慘重,因此避免危機一變成為美
國的主要目標。
然而,華府對風險的評估卻以一些錯誤概念為基礎。美國假定(十
年之後她在越南又同樣如此假定),她正在面對共產主義整合操控、企
圖征服全世界的大陰謀。如果莫斯科一聲令下,中共和北韓投人戰爭,
必然有蘇聯在背後撐腰。華府相信,克里姆林宮不會接受挫敗;他的馬
前卒失利,他就會升高賭注。美國若是旨在追求有限度的勝利,或許反
會觸發與蘇聯的全面戰爭。因此,美國也不敢只贏得有限度的勝利,因
為深懼共產陣營會不惜代價以求不輸。
事實發展與此截然不同。斯大林之所以同意北韓南侵,是因為金
日成向他擔保,不會有爆發大戰的危險。至於斯大林之所以鼓動中共
參戰,可能是為了增加中共對蘇聯的依賴度。對這個議題真正的狂熱
分子是在北京和平壤;朝鮮戰爭絕對不是克里姆林宮把美國誘導介入
亞洲戰爭,以便蘇聯可以在歐洲發動攻勢的陰謀。威懾蘇聯不敢在歐
洲輕舉妄動的是美國的戰略空軍司令部,它在韓國根本沒有動用到。
蘇聯只有極小的核子打擊力量。以核子兵力懸殊而言,斯大林在全面
戰爭中所遭受的創傷,一定會比美國來得嚴重,不論歐洲地面部隊實力
有多懸殊,斯大林極不可能甘冒與美國為朝鮮爆發戰爭的風險。果然,
斯大林對中共的援助刻薄吝嗇,也要求中共要付錢買軍火,種下中蘇齪
齬的初因。
美國領袖認為他們了解戰事升級的危險,卻沒有考慮到僵局對峙
的代價。杜魯門一九五一年四月宣稱:
“我們奮戰抵抗韓國遭受的殘暴侵略。”
“我們力圖不讓韓境衝突擴散到其他地區。但是與此同時,我
們必須進行軍事行動,以確保我軍的安全。此事攸關我軍繼續奮
戰,直到敵人放棄其摧毀大韓民國的野心企圖為止。”

但是以保護“我軍的安全”為目的去作戰,在戰略上而言可謂愚蠢
不當。戰爭本身就冒着安全之險,以確保“我軍的安全”為目標,必然變
成一句空話。由於杜魯門的戰爭目標無非就是誘導敵人放棄其作為
——換言之,最多也就是恢復原先狀態——它引起的挫折感,加重了求
勝的壓力。麥克阿瑟不認為僵持對峙是有意義的目標。他極力爭辯
說,戰爭升級的危險在起初決定參戰時就已種下,不可能因為在軍事行
動上有所節制就減緩上升的危險;反倒可能因戰事遷延良久而增加危
險。一九五一年,麥克阿瑟在一次聽證會上堅稱:
“你已經介入一場戰爭,你不能說:‘讓這場戰爭無限期拖下
去,我好同時為另外的戰爭備戰。’”
由於他不能接受政府的觀點,韓戰必須在避免激惱蘇聯、使它有借
口發動全面攻勢之前提下進行,因此麥克阿瑟主張至少要在韓國戰場
擊敗中共軍隊的戰略。
麥克呵瑟的方案是:
“提出最後通牒,要求她(中共)在一段合理的時間內出面談判
停火條件,否則她在韓國的行動將被認為是對參戰的(聯合國)國
家之宣戰,這些國家勢必會採取必要行動,求得解決。”
麥克阿瑟在不同的時機和場合,曾經主張轟炸中國東北的基地,封
鎖中國大陸、增強韓境美軍,以及把台灣的國民黨部隊引人韓戰——理
論基礎是,麥克阿瑟認為這些都是“利用所有軍力,在最短時間內,犧牲
最少生命,帶來公正、光榮和平”的“正常方法”。
麥克阿瑟的若干建議逾越了第一線指揮官的權限範圍。譬如,引
進台灣國民黨軍隊參戰,就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全面宣戰。一旦中國
內戰轉移到韓國戰場,國共雙方一定要拼到你死我活,非有一方獲致全
面勝利不可;美國必然會陷入無休無止的衝突之中,難以脫身。
然而,基本議題不在於麥克阿瑟某個建議適當與否,而是他提出一


個關鍵問題:在僵持對峙和全面戰爭之間是否有選擇?一九五一年四
月十一日,杜魯門罷黜麥克阿瑟,這項辯論公開爆上檯面C杜魯門別無
選擇,只能罷黜一位公開不服上司的司令官。但是他也使得美國又陷
人一項主動權操之在敵的戰略。做出宣布之同時,杜魯門再度修正美
國的目標。“擊退侵略”首度被界定成為,沿着現有停火線(不管它位置
在哪裡)達成和解——因而製造出一個誘因,使得中共“加強”軍事活
動,以便取得最佳陣線:
真正的和平可以透過以下列因素為基礎的和解去達成:
一、戰鬥必須停止。
二、必須採取具體措施,確保戰鬥不會再爆發。
三、侵略行為必須終止。
美國六個月前主張不惜一戰追求韓國統一,現在這一主張又被擺
到將來再說:
“以這些因素為基礎的和解,將開啟韓國統一和全體外國軍隊
退出的大門。”
麥克阿瑟卸職歸國,受到英雄式大歡迎,並且出席一系列大受矚目
的參議院聽證會。麥克阿瑟以外交政策和軍事戰略之間的傳統關係為
基礎,為自己的立場辯護:
“多少年來接受的一般定義是,戰爭是政治的最終程序;當一
切政治手段失靈,你就使用武力;當你訴諸武力,控制的均勢、觀念
的均勢,涉及的重大利益,你動手的時機,都由軍方所掌控。我的
確明明白白提到,當人們在戰鬥中糾纏對抗時,就不宜以政治的名
義玩弄伎倆,這麼做會妨礙自己人,減少他們獲勝的機會,也增加
他們的損失。”

麥克阿瑟反對以僵持對峙作為國家政策,有他的道理。然而,他也
無可避免表現出政治性的局限,反對提出任何的政治目標,即使這些目
標攸關局部勝利也一樣。如果不讓外交來界定戰爭目標,每一項衝突
都會自動變成全面戰爭,在核子武器時代,這絕對不容輕忽。然而杜魯
門政府卻更進一步申論。它不僅不接納麥克阿瑟的建議,還力稱除了
僵持對峙策略之外,別無其他替代方案可以奏效。這時候已經出任參
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布拉德利將軍,界定三種軍事方案:
“要麼就是撤退、放棄南韓,或者是從事全面戰爭,目前我們並
未投入大兵力,但是我們也可以全力投入足夠兵力,把這些傢伙趕
出韓國。目前我們走的是第二條路線。”
在美國政府中,每當政策方案三案並陳,大部分都會採取中間方
案。由於外交決策高官習於將其建議方案擺在有所不為和全面戰爭兩
條路線的中間,有經驗的官僚明白,如果他們選擇中間路線,可以提振
其部屬的士氣。這的確就出現在布萊德利的三個方案之上;只不過“從
事全面戰爭,並未投入大兵力”表達出沒有明確目標的政策之兩難困
局。
艾奇遜以外交辭令證實,美國在朝鮮的目標的確就是僵持對峙。
美國在朝鮮的目標是“終止侵略,防止侵略行為復活,並且恢復和平。”
艾奇遜沒有界定清楚這些字詞,徑自就反對麥克阿瑟所提議的措施的
有效性:“考慮到僅以有限度方式把戰爭擴及到中國大陸,其利弊不言
自明,”這位國務卿說,“我們必須衡量與中共全面戰爭的風險,蘇聯介
人的風險,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危險,以及對自由世界盟國團結可能
的影響等等”;“很難認為蘇聯可以無視中國大陸遭受直接攻擊”。
如果美國不敢戰勝,卻又輸不起,它有何選擇?所有言詞說到最
後,也就無非是戰場前線僵持不下,因而談判桌上亦相持不決。杜魯門
在其回憶錄中總結其所有文武屬僚屬的觀點如下:
我就朝鮮衝突所做的每一項決定,都謹守一個目標:防止爆

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以及它將對文明世界帶來的可怕破壞。這表
示我們不應該有任何舉措,授蘇聯以口實,以致自由世界陷入全面
大戰的浩劫。”
認定蘇聯會隨時為全面戰爭做準備,正透露美國格外不了解實質
權力關係的真昧。斯大林並沒有在尋求藉口,挑動全面戰爭;事實上,
他也避之唯恐不及。如果他刻意對抗衝突,單是在歐洲就可以信手拈
來許多藉口,在韓國業已發生的軍事行動中,他也不乏藉口。絲毫不足
為奇,蘇聯在韓戰期間根本沒有要挾要參戰,也沒提到要採取軍事行
動。斯大林審慎狐疑的性格中,沒有絲毫線索可以說他是個鹵莽的冒
險家。他一向喜以隱諱、間接的手法,代替真正對立的衝突,並且非常
小心不願因觸犯美國而發生戰爭一一其理由相當主確,考慮到雙方核
子能力天壤有別,在全面戰爭中討不到便宜的是蘇聯。奇怪的是,美國
政府方面全部官員都強調另一類觀點。馬歇爾聲稱,美國還需要兩三
年時間,為全面戰爭做好準備。布拉德利認為,“我們並未立於最佳地
位去迎接一場全球大戰”。因此他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名言:在韓國爆發
全面戰爭將“使我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與錯誤的敵人,打起一
場錯誤的戰爭。”艾奇遜也認為美國需要更多時間,“建立一支有效的威
懾力量”。
為什麼在蘇聯核於能力日漸增高之際,美國領袖會認為其威懾力
量可以與時精進,只能以遏制理論的另一個奇異前提來解釋。這個假
設前提就是,美國勢力薄弱(事實上它獨占原子優勢),並且也認定蘇聯
加強其核武器之際,美國也可以強化其實力陣地。斯大林成功地阻止
了美國企圖在韓國取得有限度勝利的打算,他利用了美國人自欺欺人
的假設,又不用特別做出威脅恫嚇的動作。
中共參戰之後,美國從未認真探討有限度勝利的替代方案。杜魯
門政府的基本假設是,不求僵持對峙既不可能,也有爆發全面戰爭的危
險;事實上這個假設並沒有窮舉各種可能的辦法。我早先提到的中期
措施(沿着朝鮮半島窄頸部位劃線分治,把其餘國土由國際監督進行非
軍事化),如果不被採納,也可以片面徑自實施。中共可能根本沒辦法

防止它發生。麥克阿瑟的繼任者李奇微將軍(General Matthew Ridg-
way)也有同樣的想法。
麥克阿瑟一口咬定“中共用盡其最大力量對付我們”,可謂正確至
極。至於蘇聯方面,它就必須估量,在美國占盡核子優勢、蘇聯經濟又
衰弱之條件下,美國從三十八度線推進到朝鮮半島窄頸部位這一小段
距離,是否值得大動干戈,冒全面戰爭之險?當然中共可能既不默默接
受,也不大力抗戰,而是在戰場前線保持威脅態勢。不過,這種情勢與
日後出現的沿三十八度線南北分治情形,不會有多大差別。中共的政
策一旦為因恐懼蘇聯藉機侵略,而向美方靠攏所主導,它就必然會停止
做出任何威脅動作。一旦共產黨陣營第一次對美軍事挑釁遭受明顯挫
敗,其他的默武好戰派在中南半島等地區可能就會更加審慎三思,不敢
冒進。中、蘇分裂也幾乎必然加速發生。
一九五一年春天,美軍在李奇微將軍率領下發動北伐新攻勢,運用
傳統的美式消耗戰術作戰。它已經解放漢城,也跨過三十八度線,對方
於一九五一年六月建議停火談判。在這個關頭,華府下令停止攻勢行
動;此後,所有營級以上的行動都必須經最高統帥部的批准——杜魯門
政府認為可以藉此向中共表示,華府目標並非旨在求勝,因而可以有助
於談判氣氛。
這又是一種典型的美式傳統姿勢。由於他們深信和平是正常、善
意的自然狀態,美國領袖一向以排除高壓強制因素、片面展示善意的方
式來鼓勵談判。事實上,在絕大多數的談判中,片面動作只會失去一項
關鍵性的談判資產。一般而言,外交官極少為早已得到的服務付費
——在戰時尤然。典型的情形是,戰場上的壓力促成談判。減緩這道
壓力,等於降低敵人認真談判的誘因,也會引誘敵人拖延談判,冀求可
能會再有片面善意姿態。
這正是朝鮮發生的情況。美軍節制,使得中共結束了其部隊被美
國技術、物質優勢壓制的情形,不需要冒太大風險,中共就能以軍事行
動製造美軍傷亡,藉以擴大美方的挫折感和國內止戰的壓力。借着這
段停火喘息時期,共軍方面在險惡的山區建立難以攻服的陣地,逐漸消
除美軍恢復攻勢的威脅。這又導致長期消耗對峙戰,只有在中共物力


受局限、美方心理面有障礙兩者之間出現均勢,才會停止。僵持的代價
就是,美軍在談判期間人員傷亡數,竟然超過先前全面作戰期間的數
量。
美方尋求的僵局出現在軍事上和政治上兩方面。關於軍事僵局對
部隊的影響,英國官方觀察員弗格森准將(Brigadier A. k Ferguson)有
深刻的描寫:我認為,聯合國部隊在韓國號召的目標是“擊退侵略,恢復
本地區的和平與安全”,它在目前的情況下給予最高統帥的軍事目標太
模糊,難以達成停止交戰行為的目標。許多英、美官位已經在問:“韓戰
何時結束?”“我們在韓國的目標是什麼?”這些問題使人相信,除非韓境
英軍、美軍得到具體的目標指令,戰場指揮官要想維持士氣不落,憂憂
其難!
美國選擇對峙僵局,引發出戰後第一次外交政策大扭轉。麥克阿
瑟這一派人士認為,韓戰是挫敗,因為它的限制導致了軍事和政治的僵
局。杜魯門政府則把韓戰視為夢魔,就其政治目標而言它是一場大戰,
可是就其戰略理論而言,它又只是一場小戰。麥克阿瑟不惜與中共一
戰,要在韓國與共產陣營攤牌,政府方面則想要依據遏制理論、節省美
國力量,在歐洲抵抗蘇聯擴張。韓戰因而暴露出遏制理論的力量與限
制。以傳統的方略而言,韓國是個試金石,可以判斷被時正在形成的兩
大對立之勢力範圍的分界線何在。但是美國人卻有全然不同的認知,
它把韓戰視為正邪之戰,是代表自由世界而戰。這樣的詮釋使得美方
的行動得到莫大的驅力和奉獻感。它也使得遏制理論由技術層次一下
子擺盪到天啟聖命。歐洲、日本復興重建等偉大工作,與嚴重不了解細
微差異、過分高估蘇聯實力,同時並存。能夠以道德和法律加以包裝的
議題,得到妥善、細心照料;但是也有趨勢傾向於重形式,而輕內容。艾
奇遜評估美國在朝鮮的成敗,就不重視戰場結果,而強調建立集體安全
的觀念:“集體安全的概念經受考驗而確立。相信集體安全的國家已顯
示出他們能夠團結一致作戰。”建立集體行動的原則,遠比任何特定結
果(只要不是戰敗)來得重要。
遏制政策的這些方面向對美國人民加了極沉重的負荷,他們被要
求忍受嚴重傷亡,容許其領袖在抵抗侵略和避兔全面戰爭的狹窄航道

中艱苦摸索——可是何謂抵抗侵略?何謂避免全面戰爭?又未曾有明
確定義。這一來就爆發出挫折感,和尋找替罪羔羊。馬歇爾和艾奇遜
備受低毀。麥卡錫參議員(Senator Joseph McCarehy)等煽動家系統性
地鼓惑,認為華府已經遭到共產黨滲透。
但是,美國民眾對韓戰的反應最顯著的一面,並不是她對戰爭拖延
不決的紛擾不安,而是她竟然容忍接納。面對着一切的挫折,美國人民
在似乎無休無止的反抗共產主義鬥爭中,承擔起全球責任,不計人命犧
牲,卻又不知究竟會有何明確結果。最後,美國可能是在需求更長的時
間,付出更大的代價,也達到了目標。十五年之後,美國將在中南半島
衝突中再度經歷更深刻的痛苦。
然而由韓國的引發內部挑戰和美國日後經歷的中南半島痛苦兩者
之間,還是有基本差異。批評韓戰的人士爭的是求勝,可是批評越戰的
人士則主張接受失敗,承認失敗。對韓戰的爭論給予杜魯門政府談判
助力;杜魯門和顧問可以利用國內反對聲浪脅迫北韓和中共,因為他的
另一替代方案無他,就只是積極從事作戰而已。但是中南半島戰爭,卻
又倒了過來。反戰人士鼓動美軍無條件退出越南,挫弱了美國的談判
地位。
最後分析起來,韓戰的全體交戰國家都得到重大教訓。當時的美
國政治家眼光遠大,應受到推崇。他們能夠有遠見,肯投人兵力去保護
一個數月前才被宣告與美國安全利益無關的遠方國家。當挑戰出現,
他們有勇氣幡然修改立場,因為他們清楚,默許共產黨占領全朝鮮,將
傷害美國在亞洲的地位,尤其不利美國與日本的重大關係之發展。
美國在承擔起一個世代的世界領袖責任之始,雖然挺費力,卻通過
了第一道考驗。美國人的天真,另一面也就是他們格外的使命感,竟然
在一場沒有結果的戰爭中,導致了自己子弟將近十五萬人的傷亡。韓
國危機導致歐洲方面增強實力,和成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因而能夠有
更大耐力進行冷戰競賽。但是,美國也付出了代價,東南亞和其他地方
的革命領袖發現一種戰術,既可避免大規模的地面戰鬥,又有能力消耗
一個超級大國的決心。
中共得到的教訓就比較複雜。儘管在物質方面相當劣勢,中共卻
能夠透過軍事、外交交互運作,與美國相持不下。但是它也經歷了正面
迎戰美國軍力,苦頭不小。冷戰期間,中、美之間再也沒發生軍事衝突。
蘇聯對北京的支援不干不脆、算計精明,也種下中、蘇失和的種子。
韓戰的最大輸家是蘇聯,美國領袖認定他躲在幕後策劃出整套把
戲,北韓南侵後兩年內,美國就把西方陣營動員起來。美國的國防軍費
支出增加三倍,北約組織也由政治結盟轉變成由美國將領擔任統帥的
整合軍事組織。德國的重新武裝已經在望,甚至有人主張建立一支歐
洲部隊。蘇聯陸軍在中歐遇到的真空狀態,已經被填補充實。即使有
人主張,美國在韓國應該可以有更大收穫,蘇聯此後的成就感指標卻是
如何減輕損失程度,或是在日後蠱惑其他的共產黨冒險家在別的地方,
尤其是中南半島滋事。但是無庸諱言,由於盟國重新武裝,強化團結,
權力均勢多少已倒向盟國這邊。
這些被馬克思主義者稱之為相對力量的變化,習於以這種分析決
定政策的蘇聯領袖,當然不會見不到。北韓南侵的十八個月之內,斯大
林就發動重新評估蘇聯政策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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