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日暮途窮看東瀛之八) |
送交者: 隨園 2002年05月01日16:15:5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
日 蝕(之 八) 梅花香自苦寒來.但我發覺,櫻花是沒有香味的.它那淡紅的花瓣,四處點綴着美國的春天,然而我卻聞不到櫻花身上綻放的春天的氣息. 川端康成先生寫過一篇<<廁中成佛>>的小說,很有意思.它很能凸現日本的民族性.先生寫道,春天到了,鄉野中滿是看櫻花的男男女女.主人公看到如廁生意很好,便蓋了一築精緻的茅房,但因為要價高,所以光顧的人很少.於是主人公便跑到別人家的廁所,一蹲就是半天,這樣便急的人只好上他的"御手洗".生意終於好了,但他卻蹲死在茅坑中.在日本現代詞彙中,把這種現象叫做"過勞死". 賞櫻的優雅與蹲死茅坑的倔勁,便是日本人最深層的性格.以前讀同鄉冰心先生的<<櫻花賦>>,覺得她關注的只是日本人賞櫻的高姿態,然而卻忽略了後者.冰心的父親參加過甲午海戰,是條漢子.女人的視角可能與我們這些愛管閒事的男人是不同的.照我看來,女人是一杯綠茶,男人則須是一杯烈酒.而日本的男人,飲少輒醉,據說這與他們體內缺少酶有關. 在對文化的過濾上,我深信日本人的大腦中也缺乏"酶". 從這點上看,道家對人生的態度是消極的,它把現世存在的意義歸結為虛無.但是,道家又通過逃避現實,而貼近自然,規限了自己的價值觀,並以此為目的去濾汰自己的思想境界,有時乃至報着"達則兼善天下"的僥倖心理,去迎合一些當權者.這無疑又是對生存持有的積極態度.出世與入世的矛盾心態構成了道家文化的思想基礎,同時也是中國詩文化的基礎. 道家對生存的雙重矛盾選擇,體現了它的詩人氣質.這種詩人氣質正是貫穿中國文化中的一道重要血脈.你隨便找出哪一首詩,都可以找到道家的韻味.道可道,非常道.李白與蘇軾便是最好的例子.日本人是不懂詩的.在漢文化中,詩本身就是哲理與美學的凝結. 我認為,日本文化中對櫻花的偏愛與迷戀發端於道家精神,主要指的就是它和道學思想在出世上的融匯貫通,而非道家精神中詩的氣質.後來禪道漸入日本,更使道家精脈,絲絲縷縷地纏結於佛論之中.於是日本人的審美觀與價值觀,便不能不嵌進了道家思想的烙印,而他們在觀賞櫻花時,無論是自覺地還是不自覺地,都可能看到了生命的虛無,人生的殘酷,代謝的無情.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們還發現了櫻花的血性和悽美.人生固然如花,凋謝無常,但道家體驗到的是花落無聲如詩,空澹清虛,境界無窮.而日本禪學大師和俳句詩人感覺到的,可能恰恰只是櫻花凋落這一讓人心碎的瞬間.因為短暫的花朵飄落如煙,因此它是美麗的. 所以日本人認為,落櫻象徵着不滅的精魂.他們缺乏想象,但是卻把道家思想推向了極致.他們不重視生命,視死如歸,以死亡體現生存的堅韌不拔,這其實是反人類的. 同樣面對落英,道家看到的只是生命的遁逝,無可奈何花落去.而日本禪士卻悟到了精神的永生.這種審美的差異是多麼的讓人驚心動魄!雖然二者說起來其實都是幻覺,但後者無疑對整個日本民族的生存觀念,產生了致命的影響.這種既勉強又非常逆乎常理的思維方式,對於漢民族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崔護寫道: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花謝花開,但人生難再.我們是個注重哲學的民族,即便對生死也是如此.哲學並不是講道理,而是對活着的解悟.大家在一起交流一些活着的滋味時,便產生了哲學.而日本人卻注重面子.即使花謝了,也還要神仰一番,幻想着自己的靈魂,在來世獲得永生,就像櫻花在凋謝之後,來年必將重新綻放. 對櫻花生態意境的發現,無疑給日本這個根底淺顯的民族帶來了文化的生機.從自然的變移中發現了自己生存的某些詩化的氣質,實在讓它驚喜不已. 但任何幻覺充其量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到了當事人沉醉於其中的時候.櫻花的凋謝暗示了,美麗的負面便是死亡.而這種淒艷的光環,又是附麗於無法挽救的死亡的陰影上的.揭開這一層皮毛,於是我們看到的日本文化的內在,竟是異常脆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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