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烏克蘭攻入俄羅斯庫爾斯克已逾20天，俄羅斯單方面劃的所謂“紅線”再三被突破。有輿論認為俄軍有可能在自己領土上使用小型核武器。但事實上，核武器就是大號炸彈，威力遠比人們想象小，不符合“用核必勝”“首戰即終戰”的簡單想象邏輯。

2. 1945年，美軍在廣島投下人類歷史上第一枚用於實戰的原子彈。但摧毀廣島的，其實是在當時以木質建築為主的城市被點燃的火風暴，而非原子彈本身的衝擊波。在廣島的許多例子證明，哪怕距離爆心直線距離只有600多米，鋼筋混凝土結構也能起到很好的保護作用。

3. 儘管現代武器的威力比當年的廣島原子彈大不少，不過計算可得，面對美軍W88核彈，只需要2.15公里的距離，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築就能保持外牆和結構的大體完整。現代城市形態的變化能夠極大制約核武器的威力，而主要保留了集中的舊建築的俄羅斯，對核戰爭的承受能力和二戰時期區別不大。這也是俄軍不輕易在自家使用核武器的一個原因。

作者｜唐駁虎

鳳凰新聞客戶端榮譽主筆

從8月6日至今，烏克蘭攻入俄羅斯庫爾斯克已經20天了。戰爭兩年半，俄羅斯單方面給烏克蘭劃的所謂“紅線”一而再，再而三被突破。

現在，烏克蘭已經占據了俄羅斯超過1200平方公里土地。這是自二戰以來，“核五常”首次遭受外國軍隊成建制武裝進攻和大面積占據土地，可謂是突破了之前人們的所有想象。

有人問，庫爾斯克局勢俄軍為什麼這麼拉胯，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要掂量掂量。在烏克蘭用肯定會引起國際公憤，在自己領土呢？小型核武器呢？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也終於到了有機會講清楚，核武器、核戰爭究竟是個什麼樣東西的真相時刻。

可以說，原子彈就是這當今世界最大最根本的軍事神話，支撐了世界上眾多國家的戰略選擇。

自1945年人類創造出核武器這個東西80年來，核武器就一直被認為是“人類末日”“地球末日”“滅世時刻”“首戰即終戰”。

人們以為核彈一出就會毀天滅地，滅絕人類，威力無上限，至少也是“滅國神器”，可以輕鬆把某個國家徹底從地圖上“抹去”。核彈這張王炸一出，世界就瞬間清淨了。

今天我們先來正確認知核武器，之後再來正確認知核戰爭。從人類首次原子彈實戰——廣島說起。

距離爆心600米：廣島原爆調查

1945年8月6日當地時間早上8時15分17秒，美軍B-29戰略轟炸機，在日本廣島上空9400米高度，瞄準預定靶心相生橋，投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枚用於實戰的原子彈“小男孩”。

44.4秒後，“小男孩”偏差約100米，在“島病院”上空約580米的高度爆炸。“小男孩”裝填的64公斤鈾-235，只有不到1公斤進行了核裂變，釋放出的能量，相當於15000噸TNT。

根據戰後調查的數字顯示，原子彈爆炸後產生的熱輻射和衝擊波，造成約6.6萬人當場死亡、約6.9萬人受傷，廣島35萬人口直接死亡人數約10萬人。

在距離爆心投影點（Ground Zero）500米範圍內，95%以上的人當場死亡或當日死亡，到同年11月，99%的人死亡；但也有許多倖存下來的例子。

距離爆心最近的倖存者野村英三，所供職的燃料配給辦公室，距離爆心投影點僅有170米（真實斜距600米）。然而，他因為恰巧去地下室找文件，活了下來，並活到84歲。

野村英三回憶，“聽到了咚的一聲相當大的聲音。突然電燈滅了，一片漆黑。同時頭部被兩三處堅硬的小石塊擊中，流血，很痛”。

在距離更遠的其他鋼筋混凝土建築里，沒有進入地下室的人也能倖存。距離爆心投影點260米（真實斜距635米）的日本銀行（日本的央行、政府機構）廣島支行樓內，18歲的銀行員工龍谷信子“ 被奇異白色閃光包圍”後昏了過去。

她從昏迷中被搖醒後，和幾十位同事們一起踉踉蹌蹌走到銀行外（全行職員85人，包括在行內上班、仍在上班途中以及自己家中休息被炸，共死亡37人其中行內死亡8人、另有三樓縣財政局12人，受傷15人）。

街道已是一片廢墟，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這就是日式的木製町屋被熱輻射點燃的效應。然而身處混凝土建築內的很多人都得以倖存。鋼筋混凝土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

由於玻璃被摧毀，引燃的町屋火星落入房內，日本銀行廣島支行的3樓和2樓的一部分被引燃，內部燒毀了，但是1樓的辦公室和地下室倖免於難。

原子彈爆炸當天，銀行建築就被開闢為傷員的臨時病房。爆炸兩天后的8月8日，就重啟為受災的市民支付業務。這就是距離爆心直線距離600多米的鋼筋混凝土建築狀況。

▎左起：日本銀行廣島支行、住友銀行廣島支行、農林中央金庫廣島分所

實際上，除了“原爆圓頂館”距離爆心投影點100米，重度損毀外，核爆衝擊波對周圍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築產生的損害僅為震碎玻璃。 如龍谷信子背後遭遇的近百處傷口，都是因為玻璃粉碎破片造成的。

同時，這些鋼筋混凝土建築也大多保留至今，繼續使用。如野村英三所在的燃料會館，1929年作為大正屋綢緞店建設。1944年為廣島縣燃料配給辦公室，現作為和平紀念公園遊客中心使用。

在核爆過後，這些鋼筋混凝土的建築突兀在夷為平地的城市街道上。只是當時日本城市住宅的主體仍是木製町屋，以及少量的磚混建築，才造成了如此的傷亡。

這些木製町屋都被夷平或燒毀，大火遍地開花，濃密的黑煙覆蓋了整座城市。沒有任何預警也是因素之一：原子彈爆炸時，沒人躲在掩體裡。整個城市完全措手不及。

根據廣島當地的追蹤調查，到1972年（戰後27年），爆心投影點半徑500米以內的生存者有78人仍然倖存。到2014年（戰後69年），依舊健在的共有12人。其中男性2人、女性10人，年齡從69歲到97歲不等。

對這長壽12人的詳細調查顯示，除龍谷信子外的另一名女性 當時出生剛5個月，被當銀行職員的母親帶到銀行一起上班。 在銀行的堅固建築里和母親背上躲過了原子彈爆炸。 這座建築，幫她抵禦了熱輻射及衝擊波。 戰後迅速修復，使用到1992年，今天被開闢為博物館。

總之，上述12人中除了2人位於鐵製電車，其餘10人都位於當時日本還算是稀罕的鋼筋混凝土建築里。

1972年當時統計的倖存者有78人。根據其中47人的末梢血淋巴球的染色體異常率，推算出了核爆時遭受的輻射量。

有9人超過了理論被爆60天內50%死亡率的半致死輻射量——4西弗（SV），輻射量最低的也達到了0.9西弗（SV）。

而到2014年已經去世的66人中，統計死因只有22人死於癌症，26人死於心腦血管疾病，為最大死因，6人死於肺炎。這個死因比例，和總體長壽的日本老人群體死因類型比例基本相同。

在2014年健在的12人中，半數患有癌症，包括胃癌、大腸癌等，但在醫學上都未被認定與輻射有關，而是與日本人鹽分攝入過高（如醃製食品、味噌湯、醬油等）、蔬菜和水果攝入不足的飲食特點有關。

▎距爆心投影點900米（真實斜距1070米）的當地新聞社建築

總之，鋼筋混凝土建築成了這些倖存者的生命庇護所。在核爆炸中，熱輻射與衝擊波是造成人員傷亡最主要的因素，遠遠要高於輻射及放射性沾染所造成的傷害。

在爆炸釋放的總能量中，各種毀傷因素占比分別是：衝擊波50%，光熱輻射35%，早期核輻射5%，放射性沾染10%。

而考察廣島原爆、長崎原爆和東京大轟炸，都可以發現，是日本古典時代的木質町屋，引發的連環大火，大幅放大了核武器和戰略轟炸的殺傷效應。

正如野村英三的逃生回憶，“橋的對面被黑煙覆蓋，火焰星星點點地燃燒起來。環顧四周，地上和天空都是黑煙”。

“從煙霧下面燃燒的火焰漸漸變大了。但是上述三座建築物還沒有火。”

所以摧毀廣島的，其實是被點燃的火風暴而不是原子彈本身的衝擊波。 核戰爭後只要有良好的洗消，是可以在地面上活動的。

▎原爆圓頂屋（原廣島縣產業振興館），建於1915年，距離爆心投影點100米

很多放射性物質的半衰期極短甚至不到一天，而核爆後半衰期短的放射性物質占了主體。核爆兩天后，某些放射性物質單位質量的輻射強度將下降至核爆初始的1/100甚至1/1000。

放射性物質劑量的迅速下降還因為核爆之後放射性物質的快速擴散，降雨、流水等因素的自然洗刷稀釋。爆炸以後48小時內，輻射總劑量會迅速衰減到不足1%。

輻射落塵不是空爆的主要殺傷方式，衝擊波、熱輻射才是其致命所在，而衝擊波又是核打擊最重要的毀傷方式，沒有之一。

當時日本城市普遍是易燃的木質建築，現在的城市全是鋼筋混凝土和人防設施，鋼筋混凝土這玩意基本是核武器乃至一切爆炸物的天敵。

現代50萬噸核彈頭

當然，現代核武器的威力要比當年的廣島原子彈大不少， 以美軍的W88核彈為例，它的當量達47.5萬噸，威力是32倍。

那麼一座鋼筋混凝土建築面對W88的爆炸，能在多遠的距離上保持僅受表面損害的狀態呢？有人可能會計算，這個安全距離是否應該是670米×32=21.5公里？

▎紅點為爆心投影點，藍點為日本銀行

實際上，這個推測並不正確。 事實上，只需要2.15公里的距離，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築就能保持外牆和結構的大體完整。

之所以會是這樣，主要原因是核爆炸所產生的衝擊波是按體積倍次三次方擴張的，因此威力也是按距離的三次方倍次衰減。這意味着隨着距離的增加，衝擊波的衰減速率非常顯著。

現代核武器經過各國的實驗和計算，30-50萬噸當量是核彈威力的最佳範圍。威力再增加會得不償失，首先是當量增加越多，核爆利用不完全，對核材料的浪費越多。

其次威力當量增加一倍，殺傷半徑並非隨之翻倍，而是僅僅增加了26%。威力增加的越多，殺傷範圍提高的比例就越小。而且大當量核彈的重量過大，不便於導彈、轟炸機的攜載、投擲與使用。

所以現在各國洲際導彈配備的主流核彈頭，當量大多在30萬噸-50萬噸左右，重量控制在300-500公斤，比很多常規炸彈都輕。

而在二戰時城市的主流建築還是磚混建築乃至木框架建築。而現代城市的主流形態已經成為鋼筋混凝土建築。

根據美軍的計算和測試：30萬噸核彈頭空爆，距離半徑4700米內的木框架房屋嚴重受損，而對於50萬噸空爆核彈頭而言，半徑增到5500米。

對磚混結構的損傷半徑，分別是3380米、4000米。但是鋼筋混凝土建築就結實得多，30萬噸與50萬噸空爆核彈頭，損傷半徑就只有1650米和2150米。

需要注意的是，這還是在中途沒有其他建築物情況下的“理想毀傷效果”。現實中城市環境裡，衝擊波還會被建築物相互遮擋，效果還要再大打折扣。

測算50萬噸級核彈頭，無論空爆投射還是地爆，對現代城市鋼混建築實際的損傷半徑只有1200米左右，對人防級別地庫的損傷半徑不會超過300米。

只要提前躲進封閉的房間或者建築的核心筒（應急疏散樓梯）里，遠離窗口，核爆就只是聽個響了。現代城市形態的變化，極大制約了核武器的威力。

尤其是像中國這樣新修才10來年，鋼筋混凝土抗震高層住宅密布、人防工程到處都是的超現代城市，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能防護核武器的。

歐洲尤其是俄羅斯這種主要還是保留了磚混結構、古董建築或者“赫魯曉夫樓”的古風城市，抗打擊力就很差，和二戰區別不大。

只有部分新建的鋼混建築會好些，因此，俄羅斯城市才是最脆弱的。至於美國，主流居住形態是木製獨立屋，確實在物理上更脆弱。

但是美國居住面積極度廣闊、分散，何況大部分美國獨立屋都有地下室，作為遮蔽所——不要忘了美國和蘇聯打了45年冷戰，為核大戰做過認真的準備。

另外中部大平原防龍捲風，地下室也是必備品。高度散裝美國對核戰爭的承受能力，也高於因為寒冷被迫集中居住的俄羅斯城市。

而一些網民此時恍然大悟，既然核武器就是大號炸彈，那麼大家這幾十年來何不“早打、大打、打核戰爭”？“首戰用核，用核必勝”？“核彈一出，滅世在我”？“早用早好，早用早結”？

恰恰正是因為核武器就是大號炸彈，不符合“首戰即終戰”的簡單想象邏輯。所以，俄羅斯才不會用核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