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海戰是裝有鐵甲、配有後膛大炮的新式軍艦裝備世界海軍後,影響最大的海戰之一,因交戰地點位於日本和朝鮮之間的對馬海峽而得名。交戰雙方的日本和俄國都稱得上是海軍強國,但海戰的結果卻出人意料。萬里迢迢從波羅的海趕來的俄國遠征艦隊幾乎全軍覆沒,而日本聯合艦隊僅僅亡矢遺鏃。萬里遠航的俄國遠征艦隊
1905年1月2日,被圍困在中國東北旅順港的俄國守軍向日軍投降。然而,由40多艘艦船組成的太平洋第二艦隊,原俄國波羅的海艦隊主力,正準備駛離港口,繞過非洲好望角,穿越印度洋來遠東增援;停泊在沿途港口的10艘老式俄艦(太平洋第三艦隊)也將加入進來。太平洋第二艦隊中有4艘新下水的巨型戰艦,每艘排水量都是13516噸,是俄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戰艦。這種戰艦的炮塔內安裝了電動送彈機,幾百千克重的炮彈不用人力就能送進炮膛,另外還裝備了先進的無線電通信系統。不過俄遠征艦隊卻空有一流的戰艦,沒有一流的將士。除了既有的兵員外,海軍部還把不少從未見過大海的農民招募上艦,這只能寄希望於在漫長的海上航行途中進行演練來彌補。很快組建中的增援艦隊就成為海軍各單位清理門戶的垃圾桶,原有海軍中的各種兵油子、問題人物,甚至有革命黨嫌疑的人,紛紛拿着其原長官粉飾的新履歷前往新艦隊報到。在為艦隊餞別的宴會上,戰列艦“亞歷山大”號的艦長竟當眾說出這樣一番不中聽的話:“我們的艦隊在路上會損失一半,即便不是如此,日本人也會擊敗我們。”增援艦隊的目的地是俄國在遠東的港口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嵗),整個航程有1.8萬海里,卻沒有一個可以停靠的基地,因為按照國際法的規定,交戰國的軍艦不能在中立國港口停泊。這給艦隊造成了一些困難,比如加煤問題不好解決,每次加煤都需在公海進行,艦隊的後勤供應也受到嚴重影響。太平洋第二艦隊的遠航過程中,艦上神經質的官兵總是感覺日本艦隊就像影子一樣跟在他們後面。在穿越北海時,俄艦船竟將正在多格爾沙洲拖網捕魚的英國漁船,誤認為是英國為日本定製的魚雷快艇,將幾艘英國漁船擊沉,2人被打死,6人受傷。儘管英國漁民拼命呼救,漁船在熊熊大火中下沉,但俄艦卻置若罔聞,從漁船附近駛過而不肯搭救,因為他們擔心附近埋伏着日本軍艦,認為儘快離開最安全。這一事件引起了軒然大波,英國輿論大罵俄艦隊是強盜,即使在俄國付出了65萬盧布賠償後也未被原諒。1905年5月9日,俄太平洋第二艦隊與第三艦隊在越南的金蘭灣會師,成為一支由50多艘艦船組成的龐大艦隊。不過羅傑斯特文斯基卻認為,將一些老舊艦船加入遠征艦隊,非但不能增強戰鬥力,反而會成為累贅,是“吊在脖子上的磨盤”。此時等待他們救援的太平洋第一艦隊已在旅順港覆沒,救援使命似乎已不存在,但國內給他的指令仍是繼續前進。
張網以待的日本聯合艦隊
這時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正站在港口內的“三笠”號旗艦艦橋上,考慮下一步的作戰計劃。東鄉是舊時日本薩摩藩(鹿兒島藩)人,少年時在橫濱向英國人學習英語,後赴英國留學,畢業于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他把拿破崙戰爭時期的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當作楷模,在戰術上推崇英國海軍“攻擊至上”的傳統。
圖3-1東鄉平八郎
東鄉平八郎從直覺上感到俄國遠征艦隊會經過對馬海峽,決定以逸待勞,在這裡等待俄國艦隊決戰。他讓聯合艦隊的艦船返回日本的吳港基地進行維修和保養,對戰列艦和裝甲巡洋艦等主力艦優先檢修。工人們不分晝夜地幹活,更換主副炮損壞的炮身,修補船體的破損,拆換被打壞的裝甲板,調整長時間使用以致磨損嚴重的蒸汽機部件。剝離附着在船底的海草和甲殼類生物,重新粉刷防鏽漆,更換有問題的鉚釘。在占領旅順後,日軍還將沉沒在港區水域的俄軍艦打撈出水,進行徹底的清理和修復,然後將其編入聯合艦隊。聯合艦隊駐紮在日本北九州的佐世保港,這是聯合艦隊的組建之地和起航之港,也是日本列島最接近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的地方。接着,東鄉又讓屬下的官兵休假一個月,其後再進行強化戰術訓練,着重提高與俄艦隊對抗的能力。他訓示部下:“我聯合艦隊不怕敵人不來,而是怕我們準備不充分。我等銳意提高戰鬥力,當此新來之敵,除擊破外,無他選擇。”為了辨識敵艦,他讓人將俄艦隊主力艦的艦形描摹下來,反覆讓水兵熟悉,並記住艦名。訓練中他強調要提高炮手射擊的精度,聲稱“一門百發百中的艦炮,勝過一百門百發一中的艦炮”。日軍艦船上的炮手在4個月內為練兵打掉了國內炮彈儲存的一半。而這時在東非海岸外操練實彈射擊的俄國艦隊,因為水兵的軍事素質差,卻是打了幾百發炮彈也無一命中靶船,倒是拖帶靶船的巡洋艦差點被打中。日軍還加強了有關魚雷艇的攻擊訓練。當時的魚雷技術落後,航速低,射程近;作戰時魚雷艇往往因畏懼敵艦火力而在過遠的距離發射魚雷,導致被敵艦規避。而此時魚雷艇訓練的重點是如何利用混戰或夜幕的掩護伺機發起近距離攻擊。1905年5月22日,俄國龐大的艦隊進入日本海。當時去符拉迪沃斯托克有兩條路線可走,一條是東行太平洋,繞過日本列島;另一條是徑直從對馬海峽穿過,直奔符拉迪沃斯托克。後一條路線是捷徑,但也更危險。俄艦隊司令羅傑斯特文斯基決定走直接的路線,穿過對馬海峽到達符拉迪沃斯托克,這正中東鄉的下懷。冒險穿越對馬海峽是羅傑斯特文斯基的無奈選擇,因下屬官兵的士氣低落,他決定鋌而走險抄近路。俄軍艦隊士氣的低落,在一個水兵的日記中被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沒有人期望能打敗日本人,想必連中將自己都不抱那種念頭……我認為他只是想着將艦隊帶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盡到他對沙皇的職責……我們遠離故鄉,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東鄉的智囊人物是他的作戰參謀秋山真之,秋山認定,基於“俄國艦隊構成複雜、行動不便”的現狀,俄方不會帶着一大隊運輸船繞行日本外海。
幾天后的5月27日,日本偵察船終於發現了俄國艦隊的蹤跡。一艘俄國醫療船違反燈火管制被發現,一場不可避免的血戰爆發。在獲悉戰況後,秋山真之執筆以東鄉平八郎的名義向日軍大本營拍發過一份電報:“接到發現敵艦的警報,立即出動聯合艦隊擊滅。本日天氣晴朗,但波浪卻高。”當天上午,羅傑斯特文斯基發現日本哨艦,立刻下令全艦隊排列成單縱隊形。當天中午,他判斷日本艦隊可能以橫隊隊形前來攻擊,於是命令艦隊再變成橫隊隊形。艦隊正在進行複雜的機動動作,他忽然又下令全艦隊恢復成單縱隊形。這樣幾次三番變換隊形,使俄國艦隊陷入了混亂。下午1時35分,就在俄國艦隊又忙着調整隊形時,東鄉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呈縱列出現在俄國艦隊右前方。這時東鄉效法納爾遜在特拉法加海戰中的做法,在他乘坐的“三笠”艦上升起信號旗,打出旗語;“帝國興廢在此一戰,全體將士務必努力!”據日本海軍史料載,當時“全體艦隊將士睹此信號,無不感激思奮”。兩支艦隊的距離越來越近。東鄉做出一個讓身邊幕僚目瞪口呆的決定,下令日艦在距敵艦8000米的地方突然左轉舵,進行違反常規的“敵前大迴轉”,整個艦隊在海面做了一個U形大轉彎,以便搶占有利的攻擊位置。東鄉這樣做很冒險,使日艦一時間處於俄艦火力的威脅之下,而在轉彎中的日艦無法有效還擊,頓時成了活靶子。轉彎花費了15分鐘,俄艦開炮,領頭的“三笠”艦多次被擊中。一發炮彈落在艦橋附近,四散的碎片擊倒了東鄉身邊的幾個水兵。東鄉堅持站在艦橋上,半眯縫着眼,手按在指揮艦橋上的磁羅經台上,將他那身高不到1.6米的身板挺得筆直,命令向艦隊發出“不惜一切代價完成轉彎”的信號。由於俄艦正處於變陣的混亂之中,加之海上風大浪高,射擊技術本來就不精的俄軍炮兵很難瞄準目標,沒能抓住這一難得的機會重創日艦。
12艘日艦完成大轉彎後,漸次採用搶占T字橫頭的戰術掠過俄國艦隊,開始排成橫隊與俄國艦隊平行前進,這樣便於發揮全部側舷火力的威力。在日本艦隊的轉向過程中,俄國艦隊雖曾打傷日本兩艘巡洋艦“出雲”號、“淺間”號,但在其完成轉向後,日艦利用其較高的航速和射速,奪取了戰場的主動權。當時的天氣、風向和陽光都對俄國艦隊不利,日艦是背對陽光,順風開炮,俄艦則是面對刺眼的陽光,逆風開炮。而且日艦炮彈用的是“下瀨火藥”,這是一個叫下瀨雅允的日本人發明的以苦味酸為主要成分的新型火藥。與歐美通用的硝化棉火藥相比,裝填下瀨火藥的炮彈雖然穿甲力較差,但靈敏度極高,爆炸效果好,其炮彈的發射速度也快得多。
圖3-2對馬海戰激戰場景
下午兩點多鐘,東鄉下令開火,日艦立刻萬炮齊鳴。與亂鬨鬨的俄艦炮擊不同,日艦炮手已把射擊數據算得很準。儘管海上西南風大作,艦體大起大落,瞄準很困難,但日軍炮手憑藉幾個月的實彈苦練,硬是準確地擊中了俄艦。俄海軍上校謝緬諾夫當時說:“一枚日本炮彈充分爆炸所造成的破壞,相當於我們12枚充分爆炸的炮彈,而我們的炮彈又很少能充分爆炸。”在海戰中俄艦重炮發射了不少啞彈。在日艦上觀戰的英國軍官事後回憶:“暴風雨般的炮彈準確地落在俄國先導艦上,它立刻就被火光和黑煙包圍。炮彈是如此密集,我已經不能計算出到底有多少命中了目標。”性情“猛烈”的日軍炮彈接連在俄艦的甲板上爆炸,黃煙瀰漫,俄艦表面染上了一層淡黃色,海水也隨之變色。半小時後俄旗艦“蘇沃洛夫”號受重創退出戰鬥。艦上的羅傑斯特文斯基頭部負了重傷,不省人事,被轉移到一艘驅逐艦上。很快戰列艦“奧斯利亞比亞”號成為第一艘沉沒的俄艦。
圖3-3俄艦被擊中
下午晚些時候,兩支艦隊的巡洋艦投入戰鬥。航速更快的巡洋艦相互近距離捉對廝殺。日艦有16艘,俄艦隻有8艘,雙方在混戰中互有重創,兩艘日艦受創後退出戰鬥。俄國艦隊在被動挨打的情況下,多次企圖擺脫截擊的日艦,但因航速慢沒能成功。日艦發射的大口徑穿甲彈在俄艦四處造成了嚴重的損傷。幾艘俄艦向南逃逸,有的逃到上海,有的逃到馬尼拉,均在當地被解除武裝。下午5時許,兩艦隊的主力艦再次相遇。已被重創的“博羅季諾”號被“富士”號的重炮擊中,發生猛烈爆炸,迅速下沉,全艦隻有一人生還。在“博羅季諾”號上,“主彈藥庫引起的連續爆炸使這艘艦看起來像是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不停地會有一些暗紅色、橘色的殘骸從船體上被炸飛,在黑色的天空映襯下格外耀眼”。晚7時20分,已失去戰鬥力的“蘇沃洛夫”號遭到攻擊,在不斷的爆炸聲中沉入海底,最初倖免一死的海軍官兵這時全部落入水中。經過5小時的激戰,日本聯合艦隊以極小代價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俄艦隊的12艘主力艦僅有7艘倖存,但大多已喪失作戰能力,新下水的4艘戰列艦已沉沒了3艘。入夜後東鄉命令重型戰艦停止戰鬥,派出70多艘魚雷艇和驅逐艦尾隨殘存的俄國艦艇發起攻擊。這些小型艦艇白天沒有參加作戰,此刻正可大顯身手,在俄艦中來回穿行。有一位俄艦艦長記述了他對這些小艦艇的印象:“與戰列艦相比,它們好像是小孩的玩具,而就是這些看上去像玩具的小船,每一艘都有着可怕的殺傷力。”為了確保準確性,日軍魚雷艇不顧危險,衝到離目標很近的距離才發射魚雷。俄水兵平日缺乏不開探照燈反擊魚雷艇的經驗,所以打開探照燈後立即就成為魚雷艇瞄準的目標,接二連三被射來的魚雷擊中。徹夜的激戰日本只損失了3艘魚雷艇。
圖3-4雙方近距離激戰場面
第二天清晨,躲過恐怖的“魚雷之夜”的俄國殘餘艦艇向北逃竄,又遭到東鄉率領的主力艦隊的攔截,12艘俄艦投降。此時代替羅傑斯特文斯基行使指揮權的涅鮑加托夫已喪失鬥志,下令對日艦隊的炮擊不再還擊,命人將一塊白布掛到桅杆上。下午1時,他又去日軍旗艦“三笠”號上簽署了投降書。以俄國海軍英雄名字命名的“烏沙科夫海軍上將”號拒絕投降,在與日艦激戰一小時後自沉。“綠寶石”號的官兵也不願投降,加速衝出包圍圈。為躲避日軍,該艦被迫繞道,航行中燃料用盡,在距符拉迪沃斯托克150海里處觸礁擱淺,水兵們被迫將其炸沉。隨後,逃亡中的羅傑斯特文斯基也成了俘虜,被送往佐世保的日軍醫院。52艘俄國艦艇中只有3艘(1艘巡洋艦、2艘驅逐艦)逃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另有6艘逃到中立國港口,其餘的都被擊沉或被俘,損失總噸位達到20萬噸。俄國官兵1萬多人受傷、被俘,4800多人陣亡。日本方面只損失了3艘魚雷艇,總噸位不到300噸,死傷不到1000人。對馬海戰創下了世界海戰史上戰艦損失最為懸殊的紀錄。對此結果,當時的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在寫給好友的信中這樣慨嘆:“我們當中有許多人都認為,兩國艦隊交戰時雙方獲勝的希望幾乎是相等的,俄國人獲勝的希望似乎還要大些,至少是日本人的戰艦將遭到巨大損失。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這與其說是一場交戰,不如說是一方全軍覆沒。"
俄遠征艦隊全軍覆沒,俄國被迫求和談判,簽訂了《樸茨茅斯條約》,日俄戰爭結束。1905年10月20日,日本聯合艦隊主力駛抵橫濱港。兩天后的上午9時,東鄉平八郎帶各司令長官和主要幕僚由橫濱出發,乘火車一個小時後到東京。在皇宮,他向天皇匯報聯合艦隊的作戰經過,將勝利歸功於天皇的“德威之所致”。第二天,天皇去橫濱檢閱艦隊,其中有被俘獲的俄國軍艦。不久,用於臨時作戰的聯合艦隊解散。在解散時,他談到這次海戰獲勝的秘訣,又舊話重提,即“武力所以為物,不僅在於艦艇上的武器,而且在於活用這些武器的無形的實力。一門百發百中的艦炮,勝過一百門百發一中的艦炮"。戰後東鄉平八郎獲得盛譽,晉升為元帥,86歲在東京家中壽終正寢。日本人集資在對馬島上為他建了一座巨型燈塔,以扼守對馬海戰發生的海域。而羅傑斯特文斯基在日本戰俘營待了一段時間後回到俄國,在軍事法庭上受審。他自比為“狗”,稱他所率艦隊的慘敗是因為“讓狗去幹了馬才能幹的活”。審訊後他被勒令退役,3年後在淒涼的光景中去世。東鄉曾去看望過羅傑斯特文斯基,對他慨嘆:“帶領這樣一支艦隊繞過大半個地球……我是做不到的。”這一海上大戰對俄國海軍是毀滅性的,使它損失了大多數的主力艦。海戰的慘敗還引發了俄國的1905年革命,並成為1917年最終推翻沙皇統治的動因之一。正如列寧所說:“沒有1905年的‘總演習’,就不可能有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