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4日，“歐洲安全與防務”網站刊載文章，原文作者亞歷克斯·奧洛夫認為，鑑於俄烏衝突已進入曠日持久的階段，俄羅斯軍隊最高指揮部已採取消耗戰戰略，俄羅斯軍工綜合體（MIC）的能力已成為評估武裝衝突進程和前景的核心問題之一。由於對俄羅斯軍工綜合體能生產什麼、能生產多少、能生產多久缺乏清晰的認識，致使西方高層採取的戰略存在不確定性。 

首先，必須強調的是，關於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許多關鍵信息一直都是高度機密的。雖然一些數據在2014年之前已經公開，但自蘇聯時代以來，絕大多數信息始終保密。比如，所謂的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工業動員能力”，或者簡單地說，封存的工廠、生產線和其他儲備等。自2014年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張以來，俄羅斯逐漸將越來越多的敏感信息納入保密級別。比如，2016年，俄羅一些關鍵工廠停止發布年度財務數據。此外，自2014年以來，俄羅斯聯邦預算中納入保密級別的自治共和國/州的支出份額也一直在增長，2016年達到21.7%，到2023年達到22.6%的歷史最高水平。據俄羅斯新聞機構RBK預測，2024年，納入保密級別的自治共和國/州的支出份額可能會增長到26.8%（9.8萬億盧布）。 

此外，2023年2月，俄羅斯聯邦國家杜馬通過一項法律，允許暫停發布任何統計信息。在此之前，2022年4月，俄羅斯聯邦海關總署暫停發布進出口統計數據。自那時起，大量統計信息（比如工業產出、進出口業務和人口統計數據等）被俄羅斯官方視為敏感信息，被暫停、延遲發布或以一般形式發布。最近的一次發生在2024年7月，當時俄羅斯聯邦中央銀行決定暫停在（全國性）“場外交易”（OTC，即場外交易市場，或稱櫃檯交易，是指在證券交易所以外進行的各種證券交易活動，市場參與各方由眾多企業、證券公司、投資公司以及普通投資者組成，是一個分散且無固定交易場所的無形市場，主要採用協商定價方式）貨幣市場發布每日統計數據。據塔斯社報道，採取這一措施的原因是“限制制裁壓力”。 

同樣的限制也適用於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相關企業發布的或高級官員發布的任何官方聲明。換句話說，外部觀察人士，不管對衝突的擁護程度或政治立場如何，都是在一個越來越不透明和幾乎令人費解的環境中開展活動。這並不奇怪，因為俄羅斯是一個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然而，至關重要的是要考慮俄羅斯當局在信息安全方面所做努力的規模和程度，這導致可供分析的信息的稀缺。

俄生產炮彈和火箭彈能力估算

由於俄烏衝突的性質已經演變為一場消耗戰，身管火炮和火箭炮發揮了主導作用，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生產炮彈和火箭彈的能力已經成為分析人士和情報機構的一個關鍵關注點。此外，這也是評估俄羅斯軍事工業能力的一個重要指標。 大多數估算都依賴於戰前的可用數據，進一步的計算則基於俄羅斯軍事和政治領導層的官方聲明。 其中一些估算表明，在2014年至2022年期間，身管火炮和火箭炮的彈藥產量穩步增長，2021年分別達到733260枚和15727枚（共748987枚）。據報道，截至2013年1月1日，俄羅斯武裝部隊擁有370萬噸盈餘彈藥，包括260萬噸可用彈藥和110萬噸需要修復的彈藥。雖然不可能按彈藥種類細分這些數字，但可以用152毫米炮彈作為參考，估算現有各類火炮彈藥的大概數量。 考慮到一枚標準152毫米炮彈彈丸的重量是43千克，一個全裝藥彈殼的重量是15.4千克，總共大約60千克，那麼100萬噸彈藥將相當於大約1660萬枚152毫米炮彈。根據這些計算，可以得出結論，2013年，俄羅斯陸軍至少有4330萬枚盈餘的可用炮彈，另外還有1830萬枚需要修復的炮彈。到2020年，戰前修復無法使用的炮彈的能力估計為每年30萬枚。換句話說，假設軍工企業不提供額外的援助，俄羅斯陸軍將需要花費61年的時間，來修復其武器庫中所有需要修復的炮彈。 即使考慮到這一數據是10年前的，可能不準確，也有理由認為，在2022年俄烏衝突開始時，俄羅斯的身管火炮和火箭炮擁有數千萬枚彈藥的盈餘，而且其產量已經在繼續增加。

這些基於公開數據的估算，很可能成為許多關於俄羅斯軍工綜合體能力的官方聲明和評估的基礎。比如，2023年7月，英國國防參謀長海軍上將托尼·拉達金爵士在接受《金融時報》採訪時表示，“2022年俄羅斯共計發射了1000萬枚炮彈，但每年最多只能生產100萬枚；此外，該國已經損失了2500輛坦克，但每年最多只能生產200輛新坦克。”2024年2月，英國皇家聯合軍種研究所（RUSI）確認了2022年的數字，並估算俄羅斯2023年的彈藥生產能力為130萬枚152毫米炮彈和80萬枚122毫米炮彈（共210萬枚）。值得關注的是，該研究所引用的這些數據來自俄羅斯國防部和軍工綜合體。然而，在整個戰爭過程中，俄羅斯國防部和軍工綜合體的任何代表都沒有發布任何聲明，更不用說對相關企業的任何要求了（其中包含有關軍事生產的具體數字）。 在英國皇家聯合軍種研究所發布報告之後，愛沙尼亞對外情報局發布了另一份報告。該報告的撰寫者認為，俄羅斯軍事工業將炮彈的生產和翻新從2021年的40萬枚激增至2023年的300～400萬枚，2024年的總產量預計為450萬枚。最後，2024年5月下旬，英國天空新聞（SkyNews）援引貝恩諮詢公司對炮彈的研究，預測俄羅斯軍工綜合體將生產和翻新450萬枚炮彈。 

從這些數字和估算中可以得出什麼結論：首先，正如上述相關國家機構、官員和專家組的聲明所表明的那樣，俄羅斯彈藥生產呈穩定上升趨勢。儘管估算數字之間有很大差異，但觀察人士普遍認為，產量正在增加，估計數字每年大約翻一番。 其次，儘管2022年和2023年初做出的許多負面預測認為，制裁會削弱俄羅斯生產裝備和彈藥的能力，但目前該國已進入大規模戰爭的第三年，各類裝備和彈藥產量不斷增加，軍隊也在不斷壯大。雖然彈藥行業可能不是工業增長的一個孤立例證，但可以作為俄羅斯整個軍工綜合體更廣泛能力的一個指標。 第三，有理由認為，在2022年和2023年初俄羅斯陷入高度困境的攻勢之後，消耗戰戰略是一種深思熟慮的選擇，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俄羅斯經濟和工業一直在準備的戰爭類型。關於後一點，自2014年以來，俄羅斯的反制制裁和進口替代努力可能不是直接為了促進長期高強度的戰爭，而是為了在與西方發生重大政治後果的情況下經受住制裁，正如2022年確實發生的那樣。然而，兩者都使俄羅斯更容易進行長期戰爭，儘管需要在之前措施的基礎上採取許多補充措施。  

驅動俄羅斯戰爭機器的關鍵因素

俄羅斯軍事工業擁有支持俄羅斯戰爭行動的三個關鍵優勢：龐大的儲備、集中管理（中央集權和國家控制），以及為軍事生產設定戰略優先級事項的能力。其中一些優勢已經保持長達幾個世紀，而另一些則源於俄羅斯軍事和政治領導層在俄烏衝突之前和期間採取的行動。 

隱蔽儲備

到2022年，隨着獲得越來越多的國家投資，俄羅斯軍火工業已經呈現上升趨勢。到2022年9月，俄羅斯軍工綜合體開始逐步過渡到以一種“特殊模式”進行運作，其中包括加班、某些企業實施三班倒生產、輪班生產時間更長，以及推遲或取消休息日和假期等措施。 旨在提高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生產產出的最重要決定之一是在2023年10月做出的，當時俄羅斯政府允許軍事工業使用所有可用資源，包括所謂的“工業動員能力”。換句話說，俄羅斯軍工綜合體被允許利用以前封存的工業生產能力，比如設施、剩餘原材料、生產線等。吸引和雇用大量勞動力進一步支持了這些措施。2024年2月，俄羅斯總統普京表示，“國防工業在過去18個月創造了52萬多個新工作崗位”，指的是2022年8月2日至2024年二月2日期間。通過動用這些儲備，俄羅斯軍工綜合體可能節省了時間，並在產品數量和財務方面領先於歐洲和美國的軍火工業，根據一些消息來源，歐洲和美國在提高其產能方面仍面臨諸多困難。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沒有戰前的準備工作，並且是與正在進行的軍事工業現代化和擴張同時進行，那麼動用這些儲備將是無效的。 

中央集權和國家控制

自俄帝國時代以來，中央集權和國家對軍事工業以及其他戰略工業部門的控制，可能是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決定性特徵，並在蘇聯時期得到了進一步發展。蘇聯解體和從社會主義經濟轉型後，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許多企業都變成了私有企業。然而，在過去的20年裡，國家逐漸重新控制了大多數戰略性軍事企業。 自俄烏衝突開始以來，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領導層已經變得更加集權化。分工明確的產業集群——比如發動機、裝甲車輛、彈藥和火炮系統——正在形成。這種結構能夠實現更有效的資源分配，以及集中開發和生產必要的軍事技術和裝備。 

最近的一個例證是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Rostec）旗下的14家彈藥和特種化工廠的轉讓。該行政命令於2023年1月由俄羅斯聯邦總理米舒斯京簽署。2023年4月，該集團宣布計劃將烏拉爾車輛製造廠（包括第9工廠/即知名的彼得羅夫斯基炮兵設計局、TsNIIBurevestnik研究院和烏拉爾運輸車輛製造設計局）的一些資產轉讓給俄羅斯機械製造技術公司（Tekhmash，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的子公司），以便將火炮系統和彈藥製造商整合為一個實體。這些措施的主要目的是加強可控性和資源管理，提高整個軍工系統的效率。現有信息表明，至少其中一些措施已經取得了積極成果。 

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西爾斯基上將於2024年7月和俄羅斯國防部於2023年12月提供的數據可能存在爭議。然而，正如前面討論的火炮彈藥生產情況一樣，上升趨勢是顯而易見的。據西爾斯基稱，自2022年以來，俄羅斯坦克的數量翻了一番（從1700輛增加到3500輛）；火炮系統增加了兩倍；裝甲輸送車從4500輛增加到8900輛。儘管交付的裝備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庫存的老舊型號，後來經過翻新，但數量的增長仍然引人注目。此外，這些數字表明，許多觀察人士可能誇大了俄羅斯裝備的估計損失，而相比之下，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生產能力則被低估了。另一個或許能夠解釋上述差異的因素是，低估了有多少損壞和廢棄的裝備被恢復並重新投入使用。由於通常不會跟蹤單輛坦克和裝甲戰車，因此損壞/廢棄的車輛如果重新投入使用，隨後又損壞/摧毀，可能會導致“重複計算”的現象，從而人為誇大損失數字。 

設定戰略優先級事項

戰略優先級事項確保了最關鍵的需求得到迅速滿足。新型身管和火炮系統項目就是最好的例證。2023年10月，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報告稱，最新型2S35“聯盟”SV自行榴彈炮的國家試驗已經完成。2023年12月，該集團首席執行官謝爾蓋·切梅佐夫宣布開始低速率批量生產2S35“聯盟”SV自行榴彈炮。然後在2023年12月末或2024年1月，第一批次生產的該自行榴彈炮交付給了俄羅斯陸軍。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尚不清楚2S35-1“聯盟”SV輪式自行榴彈炮項目的命運。 其他火炮和專用系統項目也取得了類似的進展，比如2S40“弗洛克”（Floks/Phlox，亦稱“福祿花”）120毫米自行迫擊炮、2S41“金雀花”（Drok）82毫米自行迫擊炮、“耕作”122毫米遠程布雷系統（模塊化遠程布雷火箭炮），以及TOS-2“托索奇卡”（Tosochka）220毫米溫壓多管火箭炮（屬於一款重型火焰噴射器系統）和2S43“錦葵”（Malva）152毫米自行榴彈炮。 

通過“錦葵”自行榴彈炮項目的時間表可略見一斑。第一份概念圖紙於2019年10月向公眾展示，然後原型車於2020年7月公開展示；2023年7月，“錦葵”自行榴彈炮完成了國家試驗；2023年10月，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向軍方交付了第一批次生產的2S43“錦葵”152毫米自行榴彈炮，似乎於2023年11月首次投入戰鬥使用；2024年6月，烏克蘭戰鬥相關視頻中出現了“錦葵”自行榴彈炮的身影；2024年6月25日，第二批批量生產的2S43“錦葵”152毫米自行榴彈炮完成交付任務。此外，“錦葵”自行榴彈炮的升級工作似乎也正在進行中。2023年8月，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宣布開發射程更遠、並可發射一系列新型彈藥（包括制導彈藥）的新款“錦葵”自行榴彈炮。2024年4月，俄羅斯國家技術集團武器系統工業總監奧茨列多夫宣布，新版TOS-3“龍”式溫壓多管火箭炮已經在開發中，原型系統已經交付。隨後於2024年6月3日，該原型系統在慶祝俄羅斯近衛軍第一核生化機動防護旅成立45周年的的活動中公開展示。 

基於這些集中管控和時間調度措施，決定優先級事項過程中許多決策背後的系統被推出：首先，在陸軍確定了緊急需求之後，俄羅斯軍工綜合體提供了基於批量生產部（組）件（這些組件與現役系統擁有通用性）生產的系統。比如，“錦葵”與Msta-SM2自行榴彈炮系統使用相同的152毫米2A64/L47身管火炮。這有助於簡化系統開發和測試過程，相關系統在4～7個月內就可以投入批量生產，而不是5～8年。 

在某些情況下，當無法獲得更便宜的系統或需要關鍵能力時，俄羅斯陸軍會選擇技術複雜、更昂貴的現代化系統，比如“聯盟”SV自行榴彈炮。然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俄羅斯國防部會選擇技術相對簡單、較為便宜的系統，以便在加速時間表內進行大規模生產。另外一個例證是，俄羅斯國防部選擇將T-72/T-80/T-90系列主戰坦克現代化改造成為T-72B3M/T-80BVM/T-90M主戰坦克的標準，而不是更現代化的T-14“阿瑪塔”主戰坦克的設計標準。 

其次，與更複雜和低通用性的裝備相比，這種方法可以更快地以更低的成本生產更多的裝備。在某種程度上，這可幫助業界避免大規模生產新產品時不可避免的挫折。 

此外，業界可以對俄羅斯陸軍的反饋和新需求做出快速反應，簡化持續的裝備現代化過程。在某些情況下，當俄羅斯國防部接受第一批次生產的裝備時，軍工綜合體已經啟動了下一代武器系統的研發項目，比如改進型“錦葵”自行榴彈炮和TOS-3“龍”式溫壓多管火箭炮。

最後，對俄羅斯陸軍來說，關鍵的好處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該軍種可以接裝更熟悉的系統，這些系統相對易於維護，可以整合到現有的組織結構/編制中，並且只需投入相對較少的精力，來進行人員培訓或再培訓。 

為長期戰爭做準備

俄羅斯軍方和政治領導層在2014年至2022年間採取的措施表明，早在2010年代初，俄羅斯軍方和政治領導層就可能考慮到將有一場曠日持久的衝突。從2014年開始，許多準備工作已經啟動，包括軍事工業的技術創新，與盟國或中立國達成政治協議，以及旨在提高可持續性和彈性的經濟措施等。 這些措施，加上自2022年以來採取的額外補充措施，使俄羅斯能夠有效應對西方制裁，並確保經濟的相對穩定。其他措施促進了俄羅斯軍事工業所需技術和材料的國際貿易和進口（包括通過第三國的“幌子”公司進行走私活動）。這些措施的細節遠遠超出了本文的範圍。然而，到目前為止，俄羅斯經濟已經證明了自身具有彈性、資源豐富、相對自給自足，並有能力創造足夠的資源來維持超過兩年半的高強度戰爭，同時在嚴厲的制裁下繼續運行。 

2024年俄羅斯軍工綜合體的現狀如何？首先，與烏克蘭獲得關鍵裝備的速度相比，俄羅斯在大規模生產關鍵裝備方面具有相對優勢（無論是通過國內生產，還是由盟國交付），俄羅斯的產量不斷增長。其次，俄羅斯在製造和部署至少某些類型的先進系統和技術方面似乎沒有困難。一個值得注意的例證是俄羅斯的無人機行業。在2022年2月之前，無人機的產量很低，但自那以後，巡飛彈和無人偵察機的產量激增，特別是在2022年底和2023年全年，並且直到今天仍然很高。其確切的產量數字還沒有公開，仍然很難估算。然而，考慮到2023年末至2024年上半年部署的額外工業產能（包括動員的和新建的），產出水平可能高於戰前或2022～2023年的預期。 

值得注意的是，現代俄羅斯軍工綜合體是建立在蘇聯時代軍事工業基礎上的，旨在在與北約的長期衝突壓力中運行並生產大量裝備。 雖然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其中很大一部分相關企業要麼沒有被利用、被忽視，要麼丟失，但在2010年代，這一“休眠”潛力得到了重大的資本重組。雖然關鍵企業（新型坦克生產）的產量仍遠低於蘇聯時代的水平，但與許多其他國家相比，俄羅斯在許多關鍵系統上仍擁有相當高的產量。這種相對於烏克蘭的優勢明顯地被俄羅斯應用於與烏克蘭的消耗戰戰略。 然而，俄羅斯軍工綜合體始終面臨着許多挑戰，比如熟練工人短缺、高科技軍工生產某些領域存在弱點、供應鏈中斷等。俄羅斯軍事工業能否克服這些挑戰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