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兵源日益枯竭

一個寒冷的冬日下午，在烏克蘭西部城市科維爾，一位銀髮軍裝男子正準備登上前往東部戰線的火車。他的膝蓋上環抱着一個不願鬆手的小男孩。“迪馬，跟爺爺說再見吧，”一旁的母親輕聲勸慰，試圖拉開孩子。

幾分鐘後，火車緩緩駛出站台，載着車上乘客踏上通往東部戰場的漫長旅途。站台上，銀髮老人的女兒和外孫流着淚，揮手送別，目送火車消失在冰天雪地的盡頭。

類似的離別場景，如今在烏克蘭已成為常態。在這支長期鏖戰、逐漸疲憊的軍隊中，越來越多的士兵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隨着烏克蘭與俄羅斯持續了三年的全面戰爭進入關鍵階段，前線面臨的嚴重人力短缺問題愈發凸顯。而此時，烏克蘭也在不安地觀望着美國權力交接，等待唐納德·川普即將入主白宮可能帶來的不確定性。

一名烏克蘭軍人和警察在基輔市中心檢查一名男子的證件。照片：Sergei Supinsky/法新社

烏克蘭總統沃洛德米爾·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一直抵制拜登政府公開建議將男性入伍年齡從目前的25歲降至18歲的提議。他認為，在一個本已面臨人口危機的社會中派遣年輕男性參戰將引發極為敏感的社會問題。然而，隨着俄羅斯持續為其不斷升級的戰爭徵募新兵，烏克蘭軍隊正艱難應對前線嚴重的兵員短缺問題。

鑑於這一議題的敏感性，對烏克蘭軍官進行的一系列匿名採訪勾勒出一幅令人擔憂的戰場現狀。

“一位目前在烏克蘭第114領土防衛旅服役的士兵表示：“我們現在接收的新兵和戰爭初期完全不同。”他透露：“最近，我們接收了90名新兵，但只有24人具備立即前往陣地的準備。其餘的要麼是老年人、病患，要麼是酗酒者。”他說，這些新兵一個月前可能還在基輔或第聶伯羅街頭四處走動，如今卻被送上戰壕，甚至連武器都拿不穩。他補充道：“訓練和裝備都極其匱乏。”

年輕新兵在基輔的徵兵中心接受軍事訓練。照片：Libkos/蓋蒂圖片社 Libkos/Getty Images

據兩名防空部隊的消息人士向《衛報》透露，前線兵力短缺的狀況已十分嚴峻，總參謀部不得不下令從本已捉襟見肘的防空部隊中抽調更多兵力，作為步兵派往前線。

其中一名消息人士表示：“情況已經到了我們無法保障防空部隊正常運作的臨界點。”他說出這一情況是出於對烏克蘭整體安全的深切擔憂。

這名消息人士指出：“被抽調的人了解防空系統的運作方式，其中一些甚至曾在西方接受專業訓練，掌握着實用的技能。而如今，他們卻被派往前線參戰，卻幾乎沒有接受過相關的戰鬥訓練。”

此外，他還透露，這一命令可能被一些指揮官用作手段，將他們不喜歡的士兵派往前線，變相作為懲罰。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些士兵掌握了烏克蘭防空陣地和戰術的敏感信息。如果他們在前線遭到俄軍俘虜，可能會泄露關鍵情報，進一步危及烏克蘭的防禦能力。

基輔郊外不遠處的射擊場上的新兵。照片： 阿萊西奧-馬莫/《衛報

上個月，直言不諱且頗具爭議的議員瑪麗安娜·貝祖赫拉（Mariana Bezuhla）在Telegram上發文稱，由於防空部隊士兵被調往步兵部隊，烏克蘭擊落俄羅斯無人機的成功率有所下降。防空部隊發言人尤里·伊赫納特（Yurii Ihnat）隨後證實了這一調兵決定，並形容這是一次“非常痛苦”的調整，但他否認這對無人機擊落率造成了影響。

然而，《衛報》採訪的多名消息人士均表示，日益增長的調兵需求已使防空部隊難以維持正常運作。

“這一情況已經持續了一年，但正在變得越來越糟，”一名防空軍官透露。他補充道：“我的部隊兵力已經不到滿編的一半。最近幾天，委員會再次到訪，要求再調走幾十人。而我手下現在只剩下50多歲的老人和受過傷的士兵。”他無奈地表示：“這樣下去根本無法維持下去。”

5 月，烏克蘭武裝部隊代表和警察在基輔郊區散步，向軍事委員會分發傳票。照片：Jędrzej Nowicki/《衛報 Jędrzej Nowicki/《衛報

在2022年2月俄烏戰爭爆發的最初幾個月，大批烏克蘭人排起志願報名的長隊，此後又有數十萬人自願走上戰場。然而，隨着戰爭進入第二年，動員工作逐漸成為基輔政府面臨的主要挑戰之一。近年來，徵兵小分隊經常出現在街頭，主動尋找新的應徵者並分發徵兵通知書。與此同時，自戰爭爆發以來，所有達到徵兵年齡的烏克蘭男性都被禁止離境。

儘管大多數烏克蘭人理解動員的必要性，但這項政策在個人層面上卻頗具爭議。徵兵小分隊在尋找潛在兵源時，經常遭遇憤怒甚至辱罵。

總部位於基輔的拉祖姆科夫中心今年夏天發布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46%的受訪者同意“逃避兵役並不可恥”，而僅有29%的受訪者表示反對。

首都街頭的海報鼓勵人們參軍。這張海報上寫着："選擇你的道路。掌握無人駕駛技術。照片： Jędrzej Nowicki/《衛報

近幾個月來，烏克蘭軍隊的兵員短缺問題加劇了基輔與華盛頓之間的緊張關係。拜登政府官員對澤連斯基及其他烏克蘭官員一邊頻繁請求增加武器供應，一邊卻未能有效調動足夠人力填補前線空缺的情況感到不滿。

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肖恩·薩維特（Sean Savett）在上月的一份聲明中表示：“人力是烏克蘭目前最重要的需求。”他補充道：“如果烏克蘭採取適當措施充實自己的隊伍，我們也願意加強對其軍隊的培訓支持。”

烏克蘭官員則認為，美國公開呼籲將徵兵年齡降至18歲缺乏敏感性，並且不夠恰當。今年4月，烏克蘭已將徵召年齡從27歲降至25歲，但進一步降低年齡的提議在國內引發了廣泛的謹慎態度。許多烏克蘭人，尤其是前線士兵，強調保護年輕一代的重要性。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年齡，而在於激勵措施和培訓條件，”第114旅的一名士兵表示。他認為，提高動員率的關鍵在於為士兵提供更好的條件和動力。他補充道：“18歲的孩子還是太年輕。如果非要調整，也許可以將年齡降至23歲，但實際上，基輔仍有足夠的人可以被動員起來，只是他們不願意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