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高一尺

出塵

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個小笑話，說的是一個虛榮心極重的官老爺，任內刮了不少民財，偏生又麵皮薄，怕人說他，就找到當時的名士徐文長，要他給寫點“好聽的”，這向以損人為樂的徐瘋子二話不說，給他寫了個“青天高一尺”的中堂。樂的咱們的官老爺以為是說他比“青天大老爺”還高那麼一尺了，屁顛屁顛地回家去把這中堂做成匾給掛在家中客廳里。結果直到數年後才有聰明人來悄悄告訴他，這“青天高一尺”的意思是說他在任內把地皮刮薄了一尺，這“青天”，才高出一尺來的。害得我們的官老爺白花了一筆冤枉錢還被人給損了好幾年。

當然，這只是一個笑話，但也說明了在咱們這個國家裡，大夥都還是蠻崇尚清官的，至少表面上也要是。要不怎地古往今來，官老爺們都是喜歡人們叫他“青天”而不是昏官、奸官、貪官、狗官的。當然，哪怕他是個比“青天”還高一尺的老爺。

我們這個幾千年來尊崇孔孟之道、以德治國的國度里，在歷史上，各個朝代對待貪官的態度也是有很大不同的，在早期的中國王朝里，統治階層都還不太緊張官員的清廉與否，沒有意識到這吏制敗壞一旦發展成社會癌症，會對王朝構成什麼威脅。反正有一個君子之道的道德標準在那，只要不貪的太厲害，大夥過的去就成了。

比如漢代，據說當年有人到劉邦耳邊嘀咕說陳平有貪污受賄的毛病，還私通嫂子。劉邦壓根就無所謂，居然說他要的就是有本事的人，品德高尚但沒本事的人沒什麼用（原話早忘，大意如此）。據說更絕的是後來他怕他的心腹蕭何名聲太大太好會對他構成威脅，居然還強迫蕭何去貪污受賄，把名聲搞臭一點點。流氓出身的人就是流氓，想出來的東西也和別人不同，當了皇帝也是一樣，治國方略和別的皇上比起來也是別具一格。縱容下屬貪污的皇上古來如過江之鯽，一般來說頂多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得了，可像他這樣逼着下屬貪污的，估計也是古來第一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得出我們的“強漢”靠的是貪官在治國了，而且幾百年來還治理的井井有條，不僅富甲天下（據說當時的絲綢衣裳輾轉到羅馬帝國，讓古羅馬的王公貴族們心醉了個半死，可見當時與漢並立的羅馬人生活水準之差了）。並且還能不斷地發動大規模戰爭，幾百年一路打下來，打的匈奴四夷無處逃竄，全趕到西邊去和羅馬人干架去了。

到了漢之後的唐，貪官們的日子可就沒那麼好過了，不是說沒有，不過看的出來應該要比漢時的要困難的多了。唐史中有載：貞觀年間，大唐總管侯君集奉命攻打高昌，橫越大漠數千里，三敲兩打玩兒似的就把西域強國高昌給滅了，大擄大掠一番就回長安準備升官領賞。哪想被幾個犯瘟的言官眼紅，到李世民那大參了幾本，說侯君集私吞了一些從高昌擄來的財寶和美女，他的副手薛萬均還強姦高昌美女。李世民一生氣就把這打勝戰的哥幾個全關了起來，還準備來個三堂會審，把被強姦的高昌婦女叫來對質。好在是魏徵幾個說話有份量的老傢伙在李世民面前好說歹說，曉以厲害，用唾沫星子把李世民濺煩才把他們幾個給放了出來。要說這李世民對下屬大臣也忒刻薄了點，人家老侯那貪污的又不是咱大唐的民脂民膏，小薛強姦的也不咱的同胞姐妹，他着什麼急啊！不過這也就能看出，連在外國貪污東西都這麼困難，那可以想象的到在國內貪污的活動空間應該是不太大了。這崇尚清官治國的大唐，也絕不輸於漢朝。

到了大宋，出了包黑子這麼個千古極品，就可以想像的出這貪官們的日子有多難熬了。一個不留神落在這黑炭手上，多半要和他那倒霉侄子包勉一樣，在虎頭鍘上“咔嚓”一下。大宋的經濟是所有王朝中最發達的，而這宋人的生活水準自是不用說了。你瞧那三寸丁武大郎，一個賣燒餅的小個體戶，就能在外地置起一大套房產，還能把老婆養在家裡吃閒飯不用出去上班，你說現在像咱這個年紀的人里有幾個能辦的到？說真的，要沒西門慶這個瘟生出現，可以說武大混的比咱還好（起碼他老婆潘金蓮絕對比你老婆漂亮）。

至於最酷最烈的不用說，誰都知道那要屬放牛出身的皇帝朱元璋了。這大明王朝治理貪官可以說是古今中外、千古第一酷。從小放過牛、當過和尚討過飯的朱元璋，對貪官污吏有着幾乎是發自生理上的痛恨。要不然也不會想出個把貪官剝皮填草的損招來。剝皮填草是怎麼回事？就是把貪污數目超過一千兩的官兒逮着了，活剝了皮，然後填上稻草，擺在衙門外供路人瞻仰。看到這段，一定會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在想：如果朱皇帝這手絕活要放在今天來試試，怕我國的“皮草人”可以湊夠好幾個坑的兵馬俑了吧？

酷吧！怕了沒有？沒有，我大明的貪官在質和量上和中國任何一個朝代比起來一樣是毫不遜色。急的朱和尚咬牙切齒破口大罵：“這些傢伙剛當官時都是好好的，怎麼三年五年下來全變得又貪又奸，一個比一個壞。”可憐這朱和尚從當皇帝起開始剝皮，剝了幾十年，剝下的來的皮都足夠開皮革店了，可這貪官就是不見減少。搞得他老人家至死都沒明白：這人，怎麼為了幾個錢，連剝皮都不怕了呢？

和朱和尚一樣死不瞑目的還有與包黑炭齊名的大清官海瑞，這海青天直到老的牙都掉光了還在嚷嚷着要抓幾個人來剝皮，結果誰的皮他也沒剝着，還白白鬧了不少笑話。可憐他終其一生都是被人當作道德典範的花瓶供起來，貢獻也就和擺在衙門前的“皮草人”一樣，都是用來供人瞻仰、浠噓、感慨用的。

其實，不論是李世民、包黑炭、朱和尚還是海青天，他們都不明白，在一個完全沒有約束的環境裡，一個人的欲望，是很難靠自己的意志來約束的，甚至是虎頭鍘和剝皮刀這樣的兇器都很難恐嚇、壓制的住。要不怎麼說“鳥為食死、人為財亡”呢？很難想象，當成千上萬的財富擺在你的面前，唾手可得，又沒有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有幾個人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欲望不去碰它？你能？他能？當然，我是萬萬不能的。那時我腦子裡可能只會想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而且還有鄧伯伯的理論來武裝思想------不管黑鼠白鼠，不讓貓逮着就是好鼠（原話不記，大意如此）。

有據為證：根據國家公布的統計數字，去年全國共立案偵查貪污賄賂犯罪案件36447件40195人，挽回直接經濟損失41多億。在這些案件中，數額百萬元以上的1319件，涉嫌犯罪的黨政領導機關、行政執法機關、司法機關和經濟管理部門工作人員9452人，縣處級以上幹部2670人。全國法院共判處貪污賄賂等職務犯罪分子20120人，其中省(部)級公務人員5人，地(廳)級89人，縣(處)級419人……

相信這不過是冰山一角，都只是不小心讓“貓”給逮着的“壞鼠”，因為就我認識的大大小小的老爺中，目前絕大多都還連“貓咪”都沒碰見過，都還是“好黑鼠、好白鼠”。年年抓，月月抓，天天抓，一年比一多，這力度不可謂不大，至少是不會比我大明來的差吧？但是在這老馬戀棧、太子爺橫行、刑不上大夫的體制里，這腐，還能反到什麼程度呢？

在中國武術中有一門絕技，叫做二指禪，就是利用各種極端的方法煅煉手指，把手指的力量發揮到極限，這是真功夫，並不是什麼荒謬不經的俠客傳說，因為最近不止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金髮碧眼的老外也能表演這種高難度的手指倒立的絕活。同樣，在現實生活中，也有一門“功夫”時常被人們像煅煉二指禪一樣被發揮到了極致，這門“功夫”也就是使用權力的功夫。

因為在中國，幾乎每個級別的官員，在他那個勢力所及的小天地里，都有着一手遮天、幾近蕃王的權勢。只要他能將自己的權力藝術發揮出來，在這個小天地里他就能呼風喚雨，享受着治下子民土皇帝一般的待遇。這就是為什麼近來有那麼多敢仗義執言的人大代表和記者被公安機關私下綁架、非法拘留、甚至殺害的緣故。因為他們觸犯到了這些小獨裁者的利益，犯了他們的大忌，使威風自在慣了的他們非常的不舒服。記得一位記者這樣感慨：“就是一個村長也敢對着他伸出中指說‘我在這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如果突然有人要妨礙這種人“管天管地管空氣”的話，那會使他們多麼的不自在啊！

俗話說：千里為官只為財。又云：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因為居移氣、養移體，每一個當上官的人大都會變得和他沒當官前完全不同，耳濡目染的都是上司同僚拿着鏟子在大刨社會主義牆角，天天在水裡，哪有能不濕鞋的。真正想做七品芝麻官唐成那樣“為民做主”的官，那結局可就是真的是要打道回府去賣紅薯了。在一個你貪我貪大家貪的大環境裡，想要潔身自好？沒門兒。難怪有人會說：在現在的中國，“發現”清官的機率要比看到飛碟的機會還來的小。

其實我們的“青天大老爺”們也和包黑炭、朱和尚、海青天一樣都落到了同一個罄里去了。鍘刀剝皮槍斃嚇得倒貪官，但是卻嚇不倒人的欲望。在一個體制有缺陷、缺乏有效監督和制約的環境裡，每一個當上官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將他手中的權力藝術發揮到極限，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指望傳統道德來約束他們使他們的良心發現，少貪一點，等於讓他們在一個絕色美女懷裡約束自已的性慾一般，是不現實的。

所以貪官們會像野草一樣 “春風吹又生”，正所謂“砍頭不要緊，只要有錢掙，殺了王寶森，還有後來人。”今年抓四萬，明年抓八萬，後年……當然，我這麼說有人會不樂意了，這不，把我們的尉建行同志都急的跳出來大罵：“說‘腐敗越反越嚴重’這話的人是胡說八道”。唉！也真難為他了。這麼怕人說，真擔心用不了多久又會搞出一個“青天高一尺”的典故來了。

2002.3.13

原載《海納百川》http://www.hjclub.com/han/HJQT.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