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頓涅茨克州，在斯洛維揚斯克那片咸澀的湖岸上，來自赫爾松的22歲士兵薩沙正啜飲着啤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身後的鹽湖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色與湖面。遠處升騰的濃煙，無聲地昭示着戰爭的殘酷。在這片最後的脆弱和平飛地上，周末返鄉的平民與輪換休整的士兵們不安地並肩休憩。這個夏天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每個人的面容都寫滿疲憊與麻木。

斯洛維揚斯克湖距離前線僅22公里。自初夏以來，俄軍沿全線持續施壓，如今正試圖包圍科斯蒂安季夫卡市。一名士兵悲觀地預測：“波克羅夫斯克可能在秋季前失守。”

在外交層面，烏克蘭正在艱難地重塑與川普政府的關係。基輔選擇妥協，同意了諸如無條件停火30天、與華盛頓談判稀土礦物協議等條件。起初，這套策略似乎初見成效。在烏克蘭歐洲夥伴的主導下，一場外交攻勢隨之展開，而俄羅斯對烏克蘭城市的持續轟炸也讓川普似乎有所動搖，並考慮對莫斯科實施新制裁。

然而，在8月15日舉行的阿拉斯加峰會上，俄羅斯總統普京拋出了和平的誘餌，暗示可能縮減軍事野心。作為南部戰線停火的交換條件，莫斯科要求烏軍完全撤出頓涅茨克地區，而該地區約70%的土地已被俄軍占領。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當即否決了這一提議，強調烏克蘭憲法禁止割讓領土。基輔外交政策與安全分析師吉米·拉什頓（Jimmy Rushton）指出，更關鍵的是烏克蘭幾乎不可能放棄頓涅茨克剩餘的土地，因為該地區不僅是烏克蘭防禦最嚴密的區域之一，更是阻擋俄軍向哈爾科夫和第聶伯羅推進的最後一道屏障。

“烏克蘭擁有貫穿頓涅茨克的頓巴斯防線，”拉什頓解釋道，“這套防禦體系構築精良，包含深層反坦克壕溝、戰壕陣線及鋼筋混凝土工事，部分設施耗資巨大。”他指出，如果烏軍放棄這些陣地，將幾乎失去所有戰略支點。“後方地勢開闊平坦，缺乏預設防禦工事，”他補充說。“頓涅茨克地勢高聳且擁有現成的堅固陣地，防禦難度要小得多。”

動員困境與堅守的意志

遠離外交博弈的薩沙親歷着戰爭的殘酷。“我在步兵部隊服役三年，是原先那個連隊僅存的倖存者之一，”他低聲說道，“現在我轉入了炮兵部隊，身體再也承受不了步兵的訓練強度。”

對薩沙而言，他只活在當下。無論華盛頓還是莫斯科許諾的和平，在他眼中都不可信。“他們要攻占整個頓巴斯需要數年時間，”他坦言，“既然如此，何必拱手相讓？多少戰友親人在前線犧牲，我們怎能輕易放棄？”

儘管如此，薩沙並未低估俄羅斯的實力。頓巴斯前線向來險峻，他深知烏克蘭難以收復失地。“最好在接觸線上阻擊他們。增兵布防，構築無人機屏障，讓任何推進都成為泡影。”但他同樣清楚這項任務的艱巨性。與人口優勢顯著的俄羅斯不同，烏克蘭徵兵困難——正是這種人力短缺導致基輔防線漏洞百出。

就在川普與普京峰會前夕，俄軍在波克羅夫斯克附近的多布羅皮利亞東部戰線推進了17公里。據烏克蘭獨立前線追蹤平台DeepState Map顯示，該缺口被以創紀錄的速度封堵。然而，這次行動雖是俄方為峰會預熱的公關手段，卻暴露了烏克蘭防線的薄弱環節。

亞速旅參謀長博格丹·克羅特維奇（Bohdan Krotevych）指出，問題遠不止於工事防禦。他在社交媒體平台Telegram上連發數條帖文，直白地暗示，烏軍雖已構築充分防線，卻缺乏足夠兵力堅守。“無工事的防禦，無預備隊的進攻，”他寫道，“軍官不再率領士兵衝鋒，而是拖着所有站得住的人上戰場。”

從斯洛維揚斯克海灘看到的爆炸。距離前線幾十公里的地方，當地的家庭和士兵聚集在一起，想要暫時忘卻戰爭，哪怕只是游一會兒泳。路易·勒梅爾-西克雷 / 漢斯·盧卡斯

克羅特維奇描述前線防線漏洞百出，疲憊不堪且兵力不足的部隊被迫以極少人員堅守廣闊防區。“五公里長的防區里，最多只有10到12名戰鬥人員。防禦線由司機、炮兵、廚師把守。但連他們都已精疲力竭。營級單位僅剩25%兵力，其中多數是舊傷未愈的傷員，如今只能充當司機或勤務兵勉強維持戰力。”他補充道，問題在於缺乏真正的增援部隊。“當另一個營耗盡時，我們不會得到增援，只會進行人員調配。新兵不會到來，他們被分散填補無數空缺。”

“俄軍已無足夠兵力”

儘管面臨諸多困境，薩沙對未來仍有一絲清醒的判斷。在俄羅斯軍隊於多布羅皮利亞附近發動攻勢後，他言簡意賅地表示：“他們不斷發動進攻，但都被我們阻截。他們寸寸推進，而我們仍處處匱乏。但我們真有選擇嗎？”他反問，“攻占頓涅茨克地區後，他們必將繼續推進。不如讓他們在此付出代價——這裡有堅固的防禦工事。”

法國防務顧問澤維爾·泰特爾曼（Xavier Tytelman）指出，儘管防線被突破是烏軍的失誤，但也暴露了俄軍無法有效利用戰果的缺陷。“俄軍攻勢效力日益衰減，”他分析道，“俄軍仍有士兵願以身殉國插旗，但他們已無力投入裝甲車輛。即便發現突破口，也缺乏資源調遣20輛坦克、工兵部隊挖掘壕溝或排雷系統。俄軍缺乏物資手段來擴大步兵戰果，這證明其機動兵力已無法匹配步兵作戰需求。”

泰特爾曼指出，這正是烏克蘭拒絕以放棄頓涅茨克地區來換取俄方虛幻和平承諾的原因。“去年俄軍實際占領不足4000平方公里，”他分析道，“按此速度，即便俄軍傾盡全力也需兩年才能攻占整個頓涅茨克地區。但俄軍並未集中兵力，因為他們同時在蘇梅、哈爾科夫、扎波羅熱和赫爾松多線作戰。”

拉什頓對此表示認同，並指出克拉馬托爾斯克、斯洛維揚斯克和德魯日基夫卡等城市構成了防禦主幹。“自2014年以來，烏克蘭通過地下設施和工業綜合體強化了這些據點。結合頓巴斯防線，使該地區具備獨特的防禦優勢。”

從斯洛維揚斯克返程途中，沿途景觀留存着俄軍推進的痕跡。挖掘機在田野間肆意開挖，一道道壕溝接連出現。平原上，龍牙障礙綿延數英里，混凝土縫隙間已萌發向日葵嫩芽。

“克里姆林宮心知肚明我們絕不撤離，”薩沙嘆息道，"他們企圖將和平破裂的責任推給我們。這樣普京就能宣稱是烏克蘭的過錯。或許美國會削減武器供應，或許會停止情報支持。但即便如此，我也不確定這能否讓俄羅斯在未來兩三年內拿下整個頓巴斯。以這樣的速度，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