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轉貼 士兵日記
送交者:植展鵬
日記寫作者植展鵬,曾任解放軍某部坦克團團長,現居海南。
由於各種的原因,文章對某些地名做了省略,有些細節也可能略過。通過對照現
時各種資料,simon還是無法確定這是哪支部隊執行的那次任務,更無法確定文中
所攻打的“F市”到底是越南哪個地方。如果有朋友知道的話,不妨來信告之。對
於該文,simon無法肯定其真實性,但是,文章寫得真摯感人,浴血奮戰的將士宛
如就在我身邊……
simon
2月17日
凌晨5時正。萬炮齊鳴,天搖地動;戰鬥拉開了序幕。炮彈似紅箭從頭頂閃過,漆
黑的夜空燒成血紅,死神頓時氣勢洶洶運來。距離敵人陣地只有300米。我坐在坦
克里,先是抨悍狂跳,後恍惚如在夢中。
山丘起伏、草樹雜生的敵人陣地里,火光沖天,屍首騰空,樹木飛濺,鬼哭狼嚎
,爆炸聲諒天動地,殘敵抱頭鼠竄,正義的炮聲,"徹底摧毀了敵人的美夢。"
步兵成梯形狀埋伏在坦克後面的草叢裡。工兵、防化兵、通訊兵、救護隊、民兵
,已進人左右兩側預定地域。很快,進攻衝擊的命令傳到各輛坦克里。敵人施放
電子干擾,無線電耳機"吱吱"尖叫,連長的聲音聽不大清楚。炮彈上膛,正義填
膺,全連10輛坦克做好了衝擊準備,隨時聽令出擊。
我們是第一梯隊,第一仗打得好壞,影響整個戰役。我鼓勵坦克里的兵:"大家別
緊張。"兵們都默不作聲,神色緊張,眼睛緊貼潛望鏡,期待着車外出現衝鋒的信
號彈。
5時10分,叄發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連長一聲令下,坦克轟鳴着向敵人陣地衝去
,沖在前面的步兵成片倒下,沒倒下的戰士,義無反顧,冒着彈雨繼續海浪般向
前衝去。
7時15分,敵人1號、3號陣地相繼被我軍攻占,唯2號陣地的敵人還在負隅頑抗。
坦克奉命轉移陣地,配合步兵奪取2號陣地。血染土紅,橫屍遍山,白刃拼殺近四
十分鐘,步兵戰士撂倒了最後一個敵人,將紅旗插上了2號陣地的最高點。至此,
連隊完成了第一階段的進攻戰鬥任務。
10時55分,坦克後撤,在1號陣地左側轉人防禦,抗擊敵人反衝擊。我們在3號陣
地的山腳窪地里找到了"302"坦克。"302"被火箭彈擊斷履帶後.彈片又穿透了車
體左側裝甲板,再不偏不倚地從二炮手陸大堅的大腿中央穿過。他仍身躺在地上
,臉如白紙,傷勢嚴重。連長仔細查看,發現他左大腿動脈、骨頭已斷,血流不
止,已昏迷過去。
連長眼睛一紅,很難過地對我們說:"他恐怕不行了,快送後方醫院吧。"我立刻
叫來四個民兵,把小陸抬上擔架,就急匆匆地往後方送。我們一齊動手,接好坦
克履帶。叄排長流着淚把坦克開回連隊,加人了防禦隊伍。
2月18日
兵敗如山倒。敵人如驚弓之鳥,往後退縮。連隊乘勝前進,追擊潰逃之敵。
8時39分。坦克搭着步兵連的100名步兵,沿山區公路猛追。靠近一個村莊時,我
們不敢大意,因有敵饋通報說,該村莊有200餘名敵人守衛,企圖阻止我追擊部隊
。
坦克靠近山腳,隱蔽待機。坦克連,步兵連的幹部集中在一起分析敵情,商議作
戰方法。連長率蓉地圖沙啞着嗓子說:"上級要求我們以少勝多在兩個小時內攻下
竹林村……
9時30分,坦克開炮轟擊村莊。步兵隱蔽向前運動。噴若紅色火舌的火箭彈,準確
地擊中房屋。隨着爆炸聲,沖天而起的雜物,在空中飄蕩,然後像葉子慢慢落下
地面。觸目驚心的景象,讓我們愉悅無比。
在密集的炮火和機槍火力打擊下,敵人對我們發射幾發火箭彈後,就像挨了悶棍
的狗,不哼不哈地逃跑了。連長一聲令下,帶頭沖在前面。坦克沿着公路向村莊
駛去。步兵見坦克上了公路,也躍起身高喊着向村莊衝去。一會兒,我們就占領
了整個竹林村。
這一仗,收穫甚大:打死打傷敵軍46人,繳獲冰雹反坦克火箭2具,機槍7挺,沖
鋒槍31支,子彈無數,摧毀房屋33間……
我和連長踏着殘磚碎瓦,穿過熊熊燃燒的烈火,繞着村子走了一圈。站在村西頭
的墳地上,我凝神觀察,但見村前綠樹挺立,田野清新;村後小河流水,牛群品
草,村裡的雞、狗、羊在血和火的苟延里自由走動。大自然藐視戰爭的態度,今
我大吃一驚。
"村莊真美啊!要是沒有戰火……"指導員立即打斷我的話:"我的一排長同志,請
記住,現在不是寫詩抒情的時候,這是戰場!"連長也瞪了一眼。指導員的話清醒
了我的腦子。我還想說些什麼,村東頭"轟"的一聲巨響,緊接又是一陣"噠噠噠噠
"的衝鋒鎗響。
槍炮聲把我們嚇慌了,我們飛步向爆炸的地方跑去。
走近才看到,"202"坦克被敵人特工隊用蘇式40火箭簡射中。火箭彈從左邊人右邊
出,穿過了兩層裝甲板後才爆炸。站在炮塔上的二炮手蘇小兵被彈片擊穿肚子,
鮮血淋淋,腸子也流在外邊。衛生員將腸子塞口肚裡,緊急包紮了傷口。我們焦
急地盼望着民兵擔架隊趕快來到,可等了30多分鐘,發了十幾個無線電信號,還
是沒見到他們的影子。連長急得大聲罵娘。
發射火箭的傢伙是個特工,60多歲了,黑瘦如猴。他是藏在柴堆里發射火箭的,
距坦克只有20多米遠。他被我們的步兵戰士射中了幾十發子彈,頭臉都沒法看清
了,身上那套黃不拉嘰的軍服,證明他是敵人的特工隊員,上尉軍銜。
2月19日
6時30分,連隊撤出竹林村,隱蔽在一個山凹里。
放下早餐的飯碗,連長就布置保養坦克。車輛技術狀況不容樂觀。幾乎每輛坦克
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電病,主要集中在無線電設備上,雜音太大,信號時斷時續。
這些設備的零部件都是"文革"時期的產品,出廠時就有大部分產品不合格。這怪
誰呢?全連官兵克服了種種困難,時至12時30分,JP車上故障巳修好了90%。連長
很高興,午餐每個車分了一瓶大曲白酒。
下午,連隊對前段作戰進行了小結。連長說:前面的兩仗打得不錯,大家不怕犧
牲,勇敢作戰,打出了坦克兵的威風。不足的地方就是協同不夠,炮一響,大家
都各顧各、各打各的了。下步我們要克服這些問題。接着指導員又作了政治動員
。副連長對全連車輛的技術狀況作了綜合說明。接着黨支部開會,發展了5名新黨
員,他們分別是:羅均才、梁應明、謝學海、陸大堅、林方。這些新黨員都是經
過戰火考驗的,全票通過。犧牲的陸大堅也被追認為中共黨員、革命烈士。並根
據陸大堅生前的要求,連長向團黨委寫了報告,同意他的妹妹陸玉芳參軍。
下午5時,配合我們作戰的步兵戰士離開了宿營地。
晚7時,上級正式通知,擔架隊上不來了,蘇小兵由連隊看護,繼續往前穿插。連
長放聲大罵管後勤的團領導是沒良心沒屁YAN的東西。蘇小兵躺在炊事班汽車車廂
里,傷勢極不穩定,肚子發脹,臉青,眼無神,不能進食, 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我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擔架隊很快就上來了,堅持就是勝利。"他睜開眼睛望
了我一眼,又合上眼睛,說:"肚子很痛,很難挨下去。"在場的衛生員聽後,默
默地在車廂里為他算卦。
2月20日
7時30分,連隊出乎意料地接到了戰略機動的命令。簡言之,就是坦克要繞一個大
彎,占領F市郊的石嶺鎮,插人敵人心臟;阻止敵人後退。協助主力部隊全殲F市
的守敵。
行程約570公里,坦克孤軍深人,沒有步兵配合。連長想不通。團長說、想不通也
得通,必須按時占領石嶺鎮。行軍路之不但有敵人據點。也有村莊小鎮。要越過
敵人重重封鎖線並非易事。你們只能和敵人鬥智鬥勇,別無他法。由於我們早有
準備,很快,全連官兵就穿上了敵人的軍裝、鋼盔、腰帶等裝備。坦克炮塔也用
油漆進行了偽裝。10名會說越南語的戰士,安插在行軍隊伍的前中後位置上,以
應付沿途的情況。
坦克準時出發。行的皆是沙土公路,窄得僅能通行一輛坦克。坦克用3檔,以每小
時40公里的速度行進。路過一山坯口,忽有敵軍攔阻。前頭坦克一戰士把頭伸出
炮塔,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陣;敵軍哨兵揮手放行。坦克加大油門,呼啦啦地沖了
過去。連長在電台里譏笑道?quot;這班笨蛋,蠢才!"
連長在電台里對指導員說:"我們的偽裝 成功了。
我發話提醒連長,應該保持沉默,預防敵人無線電竊聽。
連長聽我這麼一說,立刻"啪"一聲關上發話開關。
行軍途中,無線電泄密,被敵人包圍全殲的戰例,在二戰蘇德戰場上就有過先例
。連長也聽說過,平時訓練也練過。連長為什麼明知故犯呢?我想,大概是部隊
的心理訓練和實戰的要求還有差距吧。
石嶺鎮遙遙可望。坦克停止前進,進行戰鬥準備。我站在坦克上,用望遠鏡掃視
着鎮子,沒見到軍人在行動,只有居民在街上悠閒地走動,疏而稀。有一輛公共
汽車朝我們駛來。我問連長怎麼辦,連長說,車上有敵人就立即開火,沒有軍人
就放過它。白色的公共汽車越來越近,我們立即回到坦克里關上炮塔門。這是一
輛破爛的公共汽車,沒一扇玻璃門,車上站滿了人,沒發現一個軍人。車上的人
也沒認出坦克里有"共軍",幾個年青的姑娘和小伙子向坦克招手致意。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直撲鎮子,很快就占領了鎮政府。我們沒遭到一槍一彈的阻擊
。鎮上沒有一個敵人。原來,駐鎮子的敵軍有百餘人,昨夜裡,他們中了"共軍"
偵察分隊的調虎離山計,傻乎乎地拔寨往南去阻擊"共軍"了。指導員對鎮領導人
說我們是M軍A師第八坦克團的,在此執行任務,阻擊"共軍"的侵略。鎮領導人情
以為真,送米送肉,稱兄道弟。這下可苦了不懂越語的戰士,遇到他們問話,只
是皮笑肉不笑,懂越南語的戰士立即上前解圍。雖然沒有暴露身份,但我們還是
悄悄地做好了戰鬥準備,以防萬一。
晚上,全連官兵又寫了決心書和遺書。
2月21日
8時30分,我們不辭而別,撤離了石嶺鎮。
連隊繼續往南推進,坦克像逼急的牛,氣喘吁吁地揚起一路塵土。越過山村,翻
過山嶺,約晌午時分,我們被寬闊的白石河擋住了去路。
連長選擇了平緩的河床作為坦克的涉水過可地點。為預防萬一,兩名水性較好的
戰士,背上氧氣瓶,穿上潛水服潛入河裡,來回搜索索了幾遍,沒發現敵人埋設
的水雷。同時,探明了河床沙石多,淤泥少。
坦克下水後,全淹沒在水裡,只有透氣筒伸出水面,噴出黑黑的發動機的廢氣。
連長的坦克帶頭下了水,後面一輛接一輛,依次順利地過了河。
連隊向前急行軍了80公里後,進人一片樹林裡吃午飯。大家都飢腸轆轆,抓起餅
干就往嘴裡塞。吃完飯,戰土們就打開背包,在坦克裝甲板上休息。
我剛打開背包躺下,駕駛員陳勝急急對我說,排長,有人來了。我一楞,順着他
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叄個人慢慢地走過來。他們的槍都倒背着,顯然,他們
都是敵人的散兵游勇,且毫無戒備,並把我們當作了自己人。
我內心一陣緊張,表面上卻裝着很鎮靜的樣子。連長跑過來,壓低聲音對我說,
露了餡就幹掉他們。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戰士們做好戰鬥準備。
叄俗囈□恕K□且律禮藶□E鍆飯該媯□匙?quot;五六"式衝鋒鎗,身上髒兮兮的
,全是泥巴。為首的是高大個中尉,臉窄,黃而黑。他叼着煙,高大個中尉用越
南語嘰里咕嗜地問我。糟了,我不懂越南語。沒法回答,只是苦着臉傻笑,高大
個中尉發現了破綻,正欲拔槍,戰士們一涌而上,生擒了他們。處理俘虜是相當
麻煩的事。放不得也殺不得,只好用繩綁住他們的手腳,嘴上塞上布,連人帶樹
捆在一起,然後在手和繩間掛上手榴彈。只要繩子鬆開,手榴彈就會爆炸。俘虜
老實得很,眼睜睜地看着我們,眼裡擠出幾滴鱷魚淚。
晚上,我去看蘇小兵、他躺在被子裡,肚子還發脹,傷口化膿,眼神無力。我安
慰他,一定挺住,救護隊很快就會來的。他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他們不會
來的,你們也不要管我了。"我眼睛一紅,拉着他的手說"只要我們活着,就一定
帶你回去,真的。"聽我這麼說,他眼淚又流了出來。
2月22日
下半夜行軍,凌晨,連隊隱蔽在大山里。一夜行軍官兵們都很疲勞,發動機一熄
火,除了崗哨外,大家都靜靜地躺在地上,或閉上眼睛養神,或默不作聲,胡思
亂想。我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眼睜睜地看掛在松針尖的水珠出神。周圍很靜,偶
然聽到"乒"一聲響,那是坦克機械經過強烈磨擦後,遇上冷氣發出的膨脹聲。林
子裡有鳥叫的聲音。
約9點多鐘,叄排長和兩名戰士不知從哪兒牽回一頭黃牛。我驚奇地問:"從哪弄
的?quot;叄排長指指左側森林說:"那邊有幾戶人家。離這裡有叄里路。我們偷偷
摸摸到那兒,見拴着一頭黃牛,四周又沒人,就來了個順手牽牛。"連長說:"大
家幾天沒吃肉了,擲鄣煤埽□熱煌道戳耍□臀□匆換□吐桑□閹□繃稅傘?quot;
副連長神經今今地說:"????,老子連人肉也想吃了。"
兵聽說要殺牛,都來了精神,挽衣捲袖,咋咋呼呼。用匕首捅死牛後,大伙兒又
七手八腳,氣急沖沖地把牛抬到山泉旁,將牛開了膛,留下牛肚牛胃,腸子全扔
掉。指導員說:"太可惜了,能不能留下來,放到明天吃?"副連長說:"明天誰知
道怎麼樣,過好今天算了吧。"
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生薑烤鮮牛肉,二排二車一炮手王通貴,吃飯時偷偷喝了兩
杯酒,酒使人失去了控制。他碗一扔就哭了起來。
指導員問:"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嘛?"指導員一問,他更傷心了,抱着頭嗚嗚
放聲痛哭起來。連長拉起他,拍着他的肩頭說:"有什麼難處慢慢說呀。"
"未婚妻跟別人跑了,嗚嗚,我上前線前收到她的信,心裡好難受呀,嗚嗚,這賤
女人,回去我要殺了她!"王通貴邊哭邊語無倫次地說。"哎喲,我以為什麼大不
了的事,不就是個女人嘛,打完仗回去,還伯找不着。"副連長一副同病相憐的神
態。
指導員大聲說:"上前線前,咱連就有62個戰士的未婚妻來了"吹燈"信,她們害伯
守寡和終生伴着殘廢軍人過日子呀!我們要堅強起來,勇敢作戰,打勝仗立大功
回去,讓她們瞧瞧!"
下午又行軍了30多公里,路上沒有遇到敵情。天黑前,連隊在一個山腰上隱蔽過
夜。 山上有毒蚊,全連都睡在灑了防蚊藥的帳篷里。
2月23日
凌晨6時出發,坦克一路上披風帶霧,風塵僕僕,官兵們始終處於高度戒備之中。
行軍42公里後,我們就遠遠看到了有重兵把守的七星大橋。坦克緩慢前進,連長
在無線電里說:"這回恐怕難混過橋了,各車做好戰鬥準備!"
指導員說:"能混就混,最好不要暴露目標,他們不一定看出我們是經過偽裝的解
放軍?quot;
連長好像有預感似的,在電台里迅速布置了火力:一排負責摧毀河東碉堡;叄排
負責摧毀營房和崗樓;二排負責用機槍消滅潰散的敵人。
任務布置完,坦克立即發起衝擊,發動機高吭的叫聲震動了大地;先頭第一輛坦
克邊走邊搖動敵人的軍旗。叄百米,二百米,"啾"一聲嘶鷗,一發40火箭彈緊貼
着從第一輛坦克的右裝甲板略過,險些擊中坦克。連長見狀,一聲令下,坦克同
時開火,炮彈一齊射過去,碉堡、營房、崗樓頓時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緊接着
燃起了熊熊大火。敵人紛紛逃上橋面或兩側草地。坦克機槍又是一陣暴風雨般猛
掃,殘餘的敵人被紛紛撂倒。
槍炮聲持續了30多分鐘。
橋上死般沉寂,坦克不敢貿然過橋,以防有詐。副連長領着五六個戰士跳下坦克
掃雷, 不出所料,敵人在橋面上埋了防坦克地雷。掃雷器在路面上一掃,電子警
報就"嘟嘟"猛響。防坦克地雷在200公斤的壓力下才能爆炸,戰士們都熟悉它的性
能,兩個瘦小的戰士竟毫無畏懼,雙腳踩上地雷走過去。坦克上立即又下來幾個
戰士,大家揮鍬鏟,舉鎬刨,很快就挖出12顆防坦克地雷。這二十斤重的鐵傢伙
,從橋面上扔下河,沒一個炸的,都悄無聲息地沉人河裡。
搜索了幾遍,沒發現活生生的敵人,只抓到一個腿部受了重傷的"伙頭軍"。他躺
在地上,一個勁地哇吱求饒,他說他是被拉來做飯的,才來幾天,不會打槍,也
沒害過人。他還哀求給他藥,不然他就會死掉。連長手一揮,衛生員立即衝過去
給他敷了藥。
上了藥,這傢伙再也不嚎叫了。叄排長問:"我們穿着你們的服裝,還搖着軍旗,
你們為什麼還開槍?"他說:"昨晚上峰來了電話,說有支偽裝成我軍的共軍坦克
很可能經過這裡。再說,我們的坦克早就逃跑得無影無蹤,不可能有什麼坦克打
這兒過,因此,你們再怎麼偽裝,我們也不相信。"
這一仗,殲滅敵人27人,活捉敵人一人。繳獲槍支7支,有很多槍支碎片,因不成
整支,不算戰績。我們付出的代價,就是二排一名戰士的耳朵被敵人子彈射穿,
流血不止。受傷的戰士從我身邊走過,臉不改色,步不搖擺。"怎麼樣,沒事吧?
"我問。"沒事,當是做了一回姑娘,被人穿了個小洞,好戴耳環哩。"他風趣地回
答。
發給俘虜兩包餅乾,坦克又匆匆趕路了。
2月24日
行軍90餘里,靠近了清江鎮。坦克衝到小鎮跟前,竟沒遭到狙擊。公路兩側戰壕
里,也見不到一個敵人,幾乎所有的民房都在熊熊燃燒。連長命令:"不能大意,
不准擅自下車,以防敵人冷槍冷炮。"
坦克蝸牛般向鎮中心推進,時不時向毫無抵抗的、正在燃燒的民房射擊。小鎮的
居民顯然已經逃光,不知去向。黑色泥土鋪的小街小巷,遍地狼藉。到處是毛巾
、牙刷、衣服、箱子、自行車、縫紉車等雜物。倒塌的房屋露出橫梁。正冒着煙
。幾頭公豬竟在坦克的前面,來回走動,好似死人和槍炮聲與它們無關。難道動
物在嘲笑人間的你爭我斗?難道它們不懼怕令人膽顫的炮聲?
坦克分成兩個縱隊向前推進。在十字街口,突然遭到了敵人的猛烈抵抗。班用機
槍從電影院樓上樓下、左右兩側射擊,"啦啦啦"地響,一條條火舌,像毒蛇吻在
坦克裝甲板上,"叮叮噹噹"地響。在急劇爆響的槍聲中,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閃,
接着"轟"的一聲巨響。一發反坦克火箭彈朝指導員乘坐的坦克飛來。不斜不偏,
擊中了電台的天線而爆炸,幸好堅厚的鋼板保護了坦克里人員的安全。指導員大
怒,命令道:"集中炮火,轟擊電影院!" 戰鬥持續了27分鐘,電影院裡的敵人終
於被殲滅了。
經仔細清點,共打死敵人42人,殘敵逃向何方,不詳。屍體大多數燒成焦黑,分
辨不清臉面。槍支全部散落在地,沒有一支完好。
電影院掛銀幕的下方有一地洞,掀開水泥地板,見地洞黑幽幽的。生怕有詐,人
員立即往後退。連長說:"放煙幕,把人熏出來再說。"
濃煙消失後,也沒見一個敵人逃出來。我和小劉穿上防彈衣,縱身跳人洞裡。原
來並不是什麼地洞,而是地下室。今我們驚喜的是,20多平方米的地下室,存放
着很多布匹。自行車,還有大米,以及眾多的百貨小商品。我拿起兩盒手錶,出
了地下室來到連長面前問連長東西怎麼辦,連長說一把火燒了。我說太可惜了。
連長不高興,說太可措,你就背回去吧。沒法子,我只好往地下室里扔了個燃燒
手榴彈,一會兒,地下室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連長把手錶分給全連官兵,大家可高興了,因為在部隊只有幹部才有資格戴手錶
。(後來,大家又依依不捨把表上交了,一切繳獲要歸公,誰敢不執行紀律?)
2月25日
早上6時,連隊接到團長命令,上午評功評獎,下午3時出發,繼續行軍。
連打幾仗,坦克上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官兵們到底有多少戰利品?誰也說不
准,誰也說不清。連長很嚴肅地說:"各車先上交戰利品,再依據作戰的表現進行
評功評獎。指導員很嚴肅地說,誰隱瞞不報,貪污論處。"頭頭這麼一說,官兵們
都老老實實上繳了戰利品。
全連上繳的戰利品計有:法制自行車5輛,尼龍布47匹,手錶347隻,手鐲5副,金
項鍊30條,鋼筆220支,尼龍襪350雙,小刀75把,鬧鐘12隻,手槍7支,子彈300
0發。
連長拿着一支左輪手槍愛不釋手。大家都不吭聲,眼巴巴地等着連長說話。可連
長就是不說,故意讓指導員說。指導員語重心長地說:"這些東西能帶回去當然好
,但眼下作戰任務重,帶着這些東西妨礙行軍打仗,擾亂我們的思想。我看啊,
還是一把火燒了。"連長點點頭,接着說:"指導員說得對,金錢都是身外之物,
這些東西算個鳥,大家打完了仗,回去好好工作,將來一定什麼都會有的,你們
說是吧?"連長說完,把手?quot;啪"一聲扔在地上,大伙兒一齊鼓起掌來。指導
員大喊一聲:"通信員拿柴油來點火!"
大家看着戰利品被火燒完,才邁開腳步回到坦克里。我對連長說:"戰士想得通吧
?"連長說:"想不通的是幹部,你小看自己的戰士了。"
評功評獎很順利,擺條件,套規定,該立功的立功,該獎勵的獎勵。叄排有個戰
士因為覺得沒評上功,吃了虧,先是和排長吵起來,後又和炮手打架,雙方都打
得眼青鼻腫。叄排長在樹下一塊平地里召開排務會。我聞訊過去勸解。打老遠就
聽到那戰士大聲嚷:"他能立二等功,我為什麼評不上?說他炮打得准,我不給他
裝炮彈,他打個雞八。" 叄排長說:"說歸說,不要吵嘛,想立功,有的是機會。
"我上前拍着戰士的肩勸道:"我們幾個排長也都沒評上功,機會在等着我們呢!
努力干吧,你會立功的!"
有氣的戰士名叫吳金堂,河南人,是個二炮手,哥們氣頗重,平時經常和我一塊
打籃球,話也說得來。他見我說了話,立即軟了下來,他轉過頭眨着眼睛,內疚
地低下頭對我說:"我一時氣急動了手是我的不對,但排長也有責任,他沒有擺清
理由說服我。"叄排長見氣氛好轉,當即自我批評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沒把
立功的理由說清楚,我向你賠禮記歉。"炮手也有了高姿態,站起來說:"我對他
說了氣話也不對,我保證今後和他是好戰友?quot;我再和小吳說了一些好話。兩
個人又和好如初,手拉手到樹林裡談心去了。
連長指導員起過來問,怎麼回事?我解釋說:"沒事,兩個戰士吵了兩句,沒事。
"叄排長趕忙說:"啥事也沒有,真的,你們放心吧。"連長指導員一走,叄排長對
我說:"在營房評五好戰士時,評功評獎就不好搞,誰也不服誰,想不到打了勝仗
評功也這麼難,弄不好評出意見評出事故哩!"我開導他:"人都有七情六慾,思
想大統一不可能做得到,但思想工作做到家,矛盾就會少些。"叄排長嘆口氣說:
"????,現在的兵越來越難帶。"
晚上與民兵擔架隊聯繫,無線電沒有回音。請示團部,團長口氣很硬地答覆說:
"只要連隊存在,就要帶他走,平安地走。若你們把他扔下不管,我就把你們倆送
上軍事法庭。再告訴你們,現在全師都找不到擔架隊的影子,據說都走散了,現
在誰也顧不上誰了。"連長氣得鬍子豎起來,嚷道:"擔架隊的領導早夠條件槍斃
了。"
2月26日
凌晨6時12分團部傳來情報,敵人一個連的兵力(約220人)正向我行軍隊伍迎頭
開來,敵人的意圖不明。團長決定:連隊在路上設伏,一舉殲滅敵人。坦克隱藏
在樹林裡,車外全披上了樹葉雜草,10米內也難以被人發現。戰鬥已消耗了叄分
之一彈藥,連長特別交待,儘可能節約彈藥,爭取每一發炮彈每一顆子彈都要消
滅敵人。
我們守株待兔,等待敵人進人火力圈。
情報像妓女來月經,毫無準頭。在坦克里悶到12點還沒見敵人出現。官兵立刻松
了下來,在坦克里吃餅乾談笑。戰士問我說:"上面的情報準不準呀?"我對他說
:"敵人也不是傻瓜,難道他不會改變行軍時間和路線,他們也學習孫子"敵變我
變"的戰術嘛。"
大家在坦克里,你一言,我一語,懷疑敵情的準確性。太陽慢慢有了力度,照射
得裝甲板熱烘烘的。一向很少說話的副連長突然在無線電里開玩笑喊:"敵人來了
。"嚇得大家又趕快往瞄準鏡看。
下午2時07分,敵人終於在公路的盡頭出現了,約90多人(並非220人),排着兩
行縱隊邁步向我們走來。敵人一律穿黃色軍裝,頭戴摯□□構易懦□埂S械目□
吵ㄐ兀□游櫚鬧醒牖褂惺□父讎□模□□切芯□乃俁群藶□□游槔鍤輩皇庇腥碩
耘□畝□侄□牛□蟾攀譴蚍□芯□耐純□臀□摹?br> "打!"連長一聲令下,火
炮。機槍一齊響起來。
戰鬥持續了30分鐘。斃敵27人,重傷13人,輕傷2人,其中女俘虜4人。繳獲衝鋒
槍37支,機槍3挺,手槍20支。
能開口說話的只有兩個女俘虜。經審問,她交待說,他們是敵軍A師F團B營M連,
前往七星大橋接防(就是被我們摧毀的那座大橋),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你們的
伏擊。女俘虜滿臉是血,瘦瘦面臉,眼睛黃而無光。她邊說邊打手勢,瓜啦瓜啦
的話只有叄排長和少數戰士能聽懂,我們只能看她的手勢和口形,猜測話里的意
思。
連長指導員又問了她一些敵人前方的情況,她都-一老實地作了回答。副連長突然
插人一句問:"你們女的,年紀輕輕的幹嘛去打仗?"叄排長翻譯給她聽,她說:
"她們不打仗,是連隊洗衣班的人,白天給軍官洗衣服,夜裡陪軍官睡覺。"副連
長聽她說完,故作恍然大梧說:"操,你們的軍官待遇挺好的嘛。"
砸碎繳獲的武器,給俘虜包紮了傷口,敷上藥後,我們又往前行軍。坦克揚起的
滾滾塵土,很快就把遺留在公路上的俘虜淹沒了。
3月1日
10時20分,坦克行至洞頭嶺半山腰,遭到了我軍的一個步兵連。他們是在遭遇敵
人後被打散,迷了路的,好不容易在洞頭嶺遇上了我們。他們看到坦克以為是敵
人的機械北部隊,經手旗暗號聯繫後,才和我們接上了頭。步兵連長說:"????
,遇上敵人一個團,我們營和他們打了一天一夜,我們和另外兩個連隊也失去了
聯繫。後來分不清東南西北,就瞎闖,想不到在這裡遇上了你們。連長說:"這下
好了。今後我們步坦協同、拳頭更硬了。完成任務更不成問題了。"
步兵連長紅着眼低聲說:"我300多戰士,打到這裡只剩下60多人了,不管怎麼樣
,我們一定配合你們打到預定的穿插位置,要不,我沒臉回去見團長、政委呀!
"
連長問,你們指導員副連長呢?"步兵連長沉默一會兒,抬起頭說:"都犧牲了。
指導員見幾步兵戰士一個個破衣碎褲,疲憊不堪,臉面髒不可言,立即通知各坦
克,拿出軍服和餅乾來送給步兵連。
步兵戰士吃完餅乾後,坐在坦克炮塔外,又向前運動。車外搭有步兵,安全係數
大增,坦克以每小時50公里的速度行駛。車上有六個步兵戰士,我感到坦克猶如
堅不可摧的鐵拳。
晚上、叄排長正式向連隊黨支部提出申請,解除了和未婚妻的婚約,理由保密。
3月2日
白天急行軍,走的是山區公路。山高路窄,行人稀少,心情的緊張不亞於與敵人
交火。 今晚我們在芭蕉林里宿營。四周沒有村莊,旁邊有一條河。坦克兵。步兵
正忙着砍倒蕉樹,布置睡覺的帳篷。突然,"駕駛員陳勝對我說:"嘩,排長哎,
你看對岸是什麼寶貝。"我轉頭一看,心猛地跳了起來。媽喲,河對岸的沙灘上,
一群少女正在裸浴。她們赤身在沙灘上互相追逐,潔白的身子在夕陽下發出炫目
的光。讓人想人非非。更令我不能容忍的是,全排的人都放下手上的活,目瞪口
呆地看着少女們休浴。我收回目光,對戰士們說:"大家不要看了,快把帳篷撐起
來吧,要不天黑下來就沒法鋪好背包了。"戰士小韓說:"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大
姑娘洗澡,你就讓我們用眼光享受一下吧。"我眼一瞪,發火道:"流氓!"有個戰
士看也不看我,立即反駁說:"排長,你也是年輕人,別假正經了,我們又不是強
姦婦女。"兵們還是眼睛瞪着對岸的裸體少女。是的,我25歲的年紀了;還沒吻過
娘哩,雖然一種強硬的意念在強制着自己的欲望,但眼睛還是想多看幾眼少女的
丰姿。
我的話戰士們不理睬,強制他們的行為,也沒必要。他們在營區里終年見不到一
個女人,打仗了,讓他們多看看生下他們的女人是個怎樣真實的人,大概也不會
錯到哪兒去吧。我低下頭快手快腳打開帳篷繩,也不再咋唬兵們了。
兵見我有些放任他們,膽子更大了,從坦克上拿下幾副望遠鏡,要看個透徹。放
大100倍的望遠鏡往眼前一舉,她們身上的毛孔都能看個清晰。兵們竊竊私語,互
相傳遞着自己看到的神秘。
"看夠沒有?把頭給我擰回來!"我實在受不了他們的放肆,猛回頭對他們大吼一
聲。他們被我的吼聲鎮住了,趕快放下望遠鏡,慢慢地向我圍攏過來。有個戰士
膽怯地說:"排長,甭發火嘛,我們不看就是了。"我又假裝惱怒吼道:"別羅嘯,
快搭帳篷!"兵這時才清醒過來,七手八腳地解繩,豎樁,打開帳篷。
我知道這兩聲吼,違背了自己的正常心理,顯得聲高而底氣不足。可我作為一排
之長不能不這樣做。在戰場上,青春的情慾是不能隨意發揮的,因為它關繫到生
與死,尊嚴與榮辱,偉大與卑賤。
晚7時左右,兩發100毫米加農炮彈落在芭蕉林里,距我連僅300米。炮彈是我軍後
方炮兵群打的,差點誤傷了自己人。
晚8時,蘇小兵的傷口在流膿血,肚子漲得像只小鼓,他對自己的生命已經失去了
信心。他對連長說,'"給我一支手槍,我要自殺,我實在痛得受不了啦。"
夜裡醒來,沒法人睡,於是披衣走出帳篷。抬頭見明月湧出,天地恬靜,只有流
水在呢哺。我突然想起,家鄉的紫雲英已經開花了,田野里該是綠肥紅瘦了吧。
爸的病好些了嗎?媽、弟、妹正忙着在自留地里收穫雪豆吧?
3月3日
夜裡不知什麼時候,天上下了一陣雨。
敵情通報斷斷續續傳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搞得連隊相當緊張。坦克走走停
停,停停走走。約11時,連長接到團部正式通知,前方敵情不明,坦克停止前進
。
坦克在大山腳下,利用茂密的松林隱蔽。大山無名,海拔近千米,似一柄純劍。
山頂雲霧升騰,很響的山泉水衝下山腳。松樹粗大如桶,疏密有致。連長放心不
下,派了游動雙哨,又在坦克的四周布下了防步兵微型地雷,提防敵人特工隊的
襲擊。
戰士們或坐在坦克里抽煙,或躺在裝甲板上聊天。連長說,既然走不了,也睡不
了,不如大家玩玩吧,於是打開雨布圍坐在一起。指導員說,我唱支老掉牙的歌
吧,名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指導員唱完,大家都沒鼓掌。有個老兵說歌太
老了,鼓掌沒意義。指導員聽兵這麼說,笑着請連長講故事。 連長給大家講的
是抗日戰爭期間,東北野戰軍有個女戰士在日寇的追擊下,集體投江的壯烈故事
。故事講完了,兵也不鼓掌。連長問:"怎啦,講得不好?"兵都你看我,我着看
你。有個兵說:"我在讀小學時就聽老師講過,老掉牙了,提不起勁。"
指導員見大家情緒不高,立即說:"大家可能太累了,還是回到坦克里休息吧。兵
一散,連長就問指導員,今天大家怎麼啦?思想不對勁呀!"指導員說:"不要急
,這是戰爭給士兵帶來的心理障礙。我在大學裡學過戰爭心理學,隨着環境的改
變,他們會有新的表現的,不用擔心。"連長說:"胡拉,以前怎沒聽你說呢?"指
導員辯解說:"以前沒打仗,我怎能向你說清楚呢。"
林中很靜,偶有鳥叫。陽光衝破寒氣織成的灰暗,閃閃爍爍地照射在坦克上。我
躺在裝甲板上,眯着眼睛看松樹上竄跳的松鼠。躺在我身旁的陳勝,突然低聲哭
了起來。我問他哭什麼?他說想家想得很傷心。我勸了又勸,他才收了眼淚。左
側坦克上有戰士在哼歌,歌詞聽不清。唱歌的戰士是我排的小龐。他拿着未婚妻
的相片,邊欣賞過哼歌。我故意大聲問?quot;小龐,怎麼樣呀?""沒事,她舍不
得我!"小龐是全連最英俊的戰士,勾引姑娘確有幾下絕招。
下午約2時,叄排有個調皮的戰士爬上樹梢掏鳥窩。突然,他把抓在手上的鳥蛋放
了,"嗖"的一下子滑下20多米高的樹,氣喘喘地對叄排長說:"我,我看到右側山
坡上有炮兵陣地,架着好幾門大炮哩。"叄排長聽了,立即跳下坦克跑步去報告連
長。
連長神色緊張,帶領我和叄排長,摸了兩里遠,偷偷爬上一棵大樹才弄清楚,這
是敵軍一個榴彈炮連的陣地,共有130榴炮6門,8輛汽車。配置在平坦的荒地上,
炮口直指我方境內。連長說?quot;狗????的!這幫工八蛋,不知殺了我們多少人
、堅決鏟掉他們!"我用望遠鏡測定了距離、方向、方位,然後對連長說:"現在
不能動,等我們離開這裡,上了公路時,來個連續齊射,幾分鐘就收拾他們了。
"指導員同意我的看法。連長也點頭同意。
下午3時40分,坦克全部上了公路。上了嶺腰,就可俯瞰整個敵軍炮兵陣地。坦克
緩緩轉動炮塔,連長放聲大吼:"齊放!""咯咯咯咯"第一輪10發榴彈在敵炮兵陣
地上爆炸,濃濃的黑煙中,敵軍像熱鍋上的螞蟻亂跑狂奔,整個陣地被莫名其妙
的炮彈搞亂了套。第二輪又是10發,第叄輪,第四輪,坦克共向敵炮兵陣地發射
了40發炮彈。敵人的汽車、火炮被炸得七零八落。我問連長要不要衝下去,抓一
些戰利品,連長說:"不要戀戰,行軍要緊。"上了嶺頂,我們回頭看見敵人炮兵
陣地里還是一片煙火,遺憾的是,我沒法繳獲戰利品。
3月6日
上午行軍,一路風雨,雨水淋得人眼睜不開,坐在坦克外的步兵全被淋成了落湯
雞。吃午飯後,連隊藏人一個大山的凹地里,距公路僅3公里路。我們就地過夜,
做好車輛準備工作,迎接更艱巨的戰鬥。
下午保養車輛。修車的修車,接炮的擦炮。步兵連的戰士擦完槍後,協助坦克兵
加水加油。經過行軍和打仗,坦克無線電台的故障越來越多。連長蹲在坦克上看
着車長把嶄新的零件一個個卸下來扔掉。氣得直罵兵工廠?quot;產品質量這麼差
,簡真是想要我們的命,老子活着回去,一定找他們算賬。"步兵連長故意激他說
:"罵又有什麼用,我們能不能活着回去還是個謎呢!"連長更火了,照樣罵罵咧
咧的嘴裡不停地操人。
坦克行動部分還好,武器系統狀況更好些。我們信心還是蠻足。想想也是,解放
戰爭和抗美援朝時期,我軍還沒有這麼好的武器呢,不照樣勝仗一個接一個打嗎
?
副連長帶着幾個兵去了附近的水溝里捉魚摸蝦,近5點多鐘時才回來,魚蝦捉了半
桶,還有四隻3~4斤重的金錢龜。連長說:"魚和龜今晚都吃了,補足氣打大勝仗
?quot;副連長卻不同意吃龜,他說:"帶回老家去養,讓它子生子,孫生孫,發大
財。"大家以為他開玩笑,沒想到他真的用布把龜包好,藏在坦克工具箱裡。
抽空,我把寫成的日記,又重抄了一遍。因為沒有新華字典,幾個錯別字怎麼樣
寫也寫不對。為此,我很惱火,把筆記本扔進工具箱裡。
傍晚又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天氣驟然冷了許多。我在帳篷里沒法人睡,因為
明天還要行軍打仗,因為我們的命運還是個未知數。
晚10時,蘇小兵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血,經衛生員極力搶救,無效,終於閉上了眼
睛。全連官兵痛哭流淚。連長拉着蘇小兵冰涼的手,眼淚一串一串掉下來。小蘇
雙眼緊閉,臉色灰黃,眉毛鬆散,臉上沒有悲哀,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正是
他那雙眼睛和腳上穿了洞的解放鞋,久久留在我的記憶里。
3月7日
白天行軍,圍着大山轉,路窄坡陡,車快人急。坦克故障越來越多,拋錨的坦克
幾次堵在路中央,跟在後面的坦克沒法繞道而行,只好等前面的坦克修好後再行
軍。天黑前,連隊才行進了50公里。團長知道此情。大發雷霆。
晚上約9時左右,坦克開入一個地圖上名叫紅蓮村的村子裡宿營。黑夜中可見竹樓
和草房,村子很小。只有七八戶人家,且大都是婦女、老人、小孩,人口大概不
超過40人。指導員對連長安排在村里過夜有些擔心。連長卻不在乎:"我們都穿着
敵人的服裝,連坦克上的軍徽也塗成敵軍的,他們怎能識破我們,再說識破也咋
的,他們這些老頭和娘們敢動我們一根毫毛麼。軍事家說過,最危險的地方,也
是最安全的地方。"
指導員強調,崗哨千萬不能麻痹大意,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千方不能開口說
話,露了馬腳後患無窮。
10時 30分,會越語的叄排長經過和老百姓聯繫,他們讓出了兩間竹樓給連隊。步
兵連分別住上了兩間草房。
村子座落在大山上,參差不齊的竹樓和草房散射出暗黃的煤油燈光。狗咬牛吟,
母貓叫春,老婦女叫喊孩子的親呢,脆響的山溪水聲構成了別致恬靜的夜晚。月
亮還沒有露頭,天空黑得近在颶尺也看不清臉面。放下背包,站了崗,大家就朝
村後潺潺而響的山溪走去。 溪水從大山深處涌下,由於落差較大,水在山腳下沖
出一個約2米深、5米寬的水潭,黑暗裡見有白白的水花在潭面跳響。潭邊鋪一圈
石塊,猜得出平時這裡就是人們挑水。洗澡的地方。兵們不顧寒氣,浸在水裡使
勁地搓頭探身。我浸在水裡,沒做任何動作,抬頭猛地發現,高高的,黑黑的大
山,似乎要倒下來,把我們壓得粉碎。一隻偏幅.掙扎着從頭頂掠過.瞬間撲人
了鍋底艙的大山。
我縮進被窩裡的時候,叄排長從外面回來了。他邊脫衣服邊對兵說?quot;晚上大
家好好睡一覺吧,剛才我到各家各戶偵察過了,都是些沒用的老東西和小娃子。
哦,還有兩個小姑娘,有15歲的小女孩。好似懷了孕。"有個兵頭探出被窩說:"
????,年輕仔都上前線了,誰幹的好事。我聽出是陳勝的聲音,很不高興地批
評道:"關你屁事,給我好好睡覺。"
兵一個個蒙頭呼呼大睡。我卻睡不着,這不僅因為夜裡零點要查崗,更因為擔心
遭到特工隊的襲擊。我起身穿好衣服,看看手錶,還不到12點,折身出了房子,
上旁邊一間竹樓里找連長。在竹樓左側竟見到兩個兵蹲在路邊大便。我問怎麼在
這裡拉大便,走遠些嘛。有個兵說:"肚子疼屎急,不敢走遠哩。"另一個兵說:
"村子裡沒廁所,老百姓也是隨地"點燈"的。(點燈,拉大便的意思)據我所知,
水土不服,肚子痛疼,長瘡長癬的戰士為數不少。
連長、指導員、副連長還沒睡,他們正在燭光下擺開地圖研究明天的行軍。連長
見醫□嗣牛□剩?quot;外面沒事吧?"我說:"暫設大事,只有兩個兵在拉屎。"副
連長說:"這兩天得了慢性腸炎拉屎的,全連有好幾個。"指導員說:"看來是個嚴
重問題,衛生員那裡藥也不多了。"連長說:"????,有人根本沒想着讓我們回
去,什麼玩意兒,擔架隊上不來,後勤供應不上來,藥品供應不上來,我操他們
祖宗八輩子……"
零時,我準時來到哨位上。我問哨兵有什麼異常動靜嗎,哨兵說:"他剛才聽見竹
樓上有女的在唱歌,很好聽,是調情歌曲,招男的。"我問他:"你怎麼知道?哨
兵說,我懂越語。晦,姑娘見了"自己"的隊伍里有那麼多帥小伙子怎能不動心呢
?你說是吧?"我提醒他說:"你不要想人非非,對歌對到床上去羅!"他說:"排
長喲,我不會那麼傻的,家鄉有的是姑娘,隨便抓一把都是水靈靈的。"我拍拍他
的槍嚴肅地說:"要言行一致,站穩立場,分清敵我啊。"
凌晨3點鐘,連長又把我從被窩裡拉出來,說到外面來,有事商量。我穿好衣服走
出門口,在竹樓門口,指導員、副連長、二排長也站在那裡。"發生什麼事?"我
問。指導員說:"哨兵下崗後沒回房子裡,到一個女青年家裡去了,就是你查崗的
那班哨。接他崗的哨兵親眼看到他脫了衣服上了姑娘的竹樓,又看着他提着褲子
急匆匆地回到排里住的竹樓里。剛才二排長找他談過了,他承認和女的搞過,一
次,僅一次。連長說,你說說自己的處理意見吧。"二排戰士出的事,我怎好說
處理意見呢?而且我和二排長是同學,畢業於裝甲兵指揮學院,總得留點面子吧
。我看看二排長,故作深沉地說:"大敵當前,這樣的事,最好不要傳,也最好不
要處理,打完仗回去後才作處理也不遲。現在我們要全連擰成一股繩,完成作戰
任務比什麼都重要?quot;連長又徵求了大家的意見,都認為這樣處理妥當些。要
是在平時,幾分鐘的痛快,會毀掉兵的一生。但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我們只能
這樣了。往後幾天,我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平時較老實的戰士,怎麼這麼快就墮
落到說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的地步呢?
凌晨5時,在野狼的嚎叫中,我們轉上了公路。當隆隆的坦克轉上山嶺時,我往下
定神一看,村莊還在沉睡,只是模糊的面貌清晰了許多。
3月8日
又是10小時的急行軍,我們按上級的要求,提前13分鐘趕到了指定的目的地--F市
西南郊區的石嶺鎮。我們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在敵人腹地豎起了銅牆鐵壁,堵住
了後退的敵人,為大部隊全殲F市守敵起到了重大作用。團長在電台里表揚了我們
。
我們以為,可以鬆一口氣,好好休息一回了,但上級又給我們下達了新的戰鬥任
務--攻打F市。
早已等待在那裡的擔架隊;立即把蘇小兵和步兵連兩名戰士的屍體接走。步兵連
官兵找到了自己的部隊,回歸了原來的編制。我們和步兵連的戰士們擁抱握手話
別,互祝勝利凱旋。步兵連的官兵剛走。編制滿員的第七加強連就和我們接上頭
,他們的任務是協助我們攻占F市。實地和沙盤協同動作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和加
強連的幹部只好在地圖上明確任務。
下午3時,戰鬥正式打響。坦克和步兵以扇形隊形向前衝擊。坦克炮火發揮有板有
眼,一炮消滅一個目標,一頓機槍撩倒一片敵人。越過泥濘,穿過地雷場,翻過
戰壕,坦克遇到了高射機槍的猛烈射擊。步兵被暗處的敵人機槍射得傷亡嚴重。
房子在熊熊烈火中燃燒,街道上躺滿了屍體,敵人的汽車在劇烈爆炸。子彈如飛
蝗亂竄,天空蓋上了煙塵織成的黑雲。步兵戰士在衝鋒前都穿着敵人的衣服,給
救護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民工擔架隊分不清死傷者中誰是敵人,誰是自己的
戰士,傷員要用普通話喊幾聲,才會被擔架隊救起送往後方,否則會死也沒人救
。
坦克停在街邊,不停地開炮、掃射,把噴出火舌的敵人據點-一摧毀。4時20分,
我們占領了兩條街道。
激戰中,"303"坦克在街口被敵人的反坦克火箭擊中,引起車內炮彈爆炸,四名戰
士光榮犧牲。戰士們看在眼裡,疼在心頭,把仇恨寄托在槍炮里,用炮火把沿街
樓房逐個轟擊。
警察局的敵人在負隅頑抗。被機槍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步兵向坦克發出了求援信號
,我排叄輛坦克立即前去,對着400米遠的警察局齊射,叄發超速穿甲彈把警察局
的房子炸得騰空而起,碎磚破瓦如天女散花,在空中拉出一條條黑色的弧線。機
槍一停,步兵如蟻,潮水般衝上去。
夜幕降臨,雙方偃旗息鼓。槍炮聲漸漸稀落,只有市中心偶有槍聲響起。連隊就
地據守,待天明後繼續向市區推進。
我們摸黑來到"303"爆炸的地方,看望已經升天的靈魂。"303"坦克被炸得粉碎,
最大的一塊鋼板不足15公分。大家脫帽致哀,淚水盈眶。我擦乾淚水,猛抬頭看
見一顆流星划過天際,隕落在天邊黑暗裡。
第七加強連犧牲了戰士33名,幹部2名。後續部隊沒跟上來,連隊缺員沒法及時補
上。 晚8時,支援分隊送來了坦克炮彈和機槍子彈,同時也送來了團長政委的祝
賀信。這時,我們才知道,遙控指揮的團長、政委帶領五個坦克連正在攻打"737
"高地,距此地約170多公里。
3月10日
7時03分,敵我雙方開始了進攻與反進攻的較量。坦克似飄忽不定的拳頭,始終保
持着旺盛的鬥志,發射的炮彈炸開了進攻路線上的障礙物。
我們奪取的目標是市人民醫院。這所醫院實際上是敵軍一個師的野戰醫院。協同
我們作戰的依然是第七加強連。他們補充了60多人,又成為真正的加強連。
太陽出得很早,白灰灰的陽光照在地面上,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暖氣。樹木經過冬
天的殺戮,剛露出一丁點兒新葉,木棉樹上一朵朵酒杯般大的紅花蕾,得意洋洋
地闖人坦克瞄準境裡,讓人忽地想到;春天來得太遲了。
步兵兩次進攻均不奏效。醫院有七人間房子,座落在東街的盡頭,房前房後有很
多大樹,嚴重地影響了射擊的效果。坦克必須推進到600多米的距離內進攻才能奏
效。敵人的火力點暗藏在底層房屋裡,形成縱深交叉火力點,坦克採取地毯式轟
擊、掀掉所有的建築物難以做到。
戰鬥劇烈殘酷。步兵連上去的戰士均被打得爬不起身。架在醫院屋頂的高炮.幾
次打中我的坦克,萬幸炮彈沒有擊穿裝甲板。坦克兩次發射榴彈,炮彈均透空而
過,沒擊中目標。我排二車戰士小黃掀開炮塔門,站起來,大聲喊:"鬼子,你來
吧,老子正想嘗嘗流血當英雄的滋味呢?quot;急中生智,我們改變了戰術,用燃
燒彈轟擊房頂,這招果然很靈,幾發炮彈落下去,房屋就燃起了大火,狡猾的敵
人立即又轉移了高炮。
街道兩旁不停地冒着機槍的火舌,第七加強連冒着彈雨衝鋒,戰士們一群一群倒
在血泊中。連長氣得牙齒咬得格格響,抓起無線電對我們喊:"坦克壓制火力,坦
克壓制火力。" 部隊繼續推進,坦克停在街邊對敵人實施猛烈的炮火打擊。步兵
依靠坦克掃清敵人火力點後發起衝擊。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發起進攻3小時了,
我們才前進了250米。
下午2時15分。坦克向前推進300多米,遭遇敵人布設的雷區。"202"坦克履帶被炸
斷,坦克兵爬出安全倉連接履帶,不幸被敵人發現,一陣機槍掃來,兩名戰士犧
牲,兩名受輕傷。掃雷工兵見狀迅速出動,冒着槍林彈雨,一步一步地爬在地上
清除敵人的地雷。工兵上了好幾撥人,才給坦克開闢出一條寬3米,長25米的通道
。
為掩護兄弟連隊排雷,坦克冒死停在街中央,以密集的炮火打擊敵人的火力點。
步兵也和敵人展開拉鋸戰。在連天的爆炸聲中,敵人狼狽地逃入了市中心。
4時40分,坦克和步兵順利地通過雷場,占領了醫院。 醫院裡躺滿了敵人的傷員
,能拿槍的都逃走了。
敵人留給我們一個大難題。這100多個傷員、小孩、老人,要吃飯吃藥。連長說由
步兵連負責解決吧。步兵連長聳聳肩說解決個鬼,我也沒辦法。我們又把責任推
給了跟着我們後面推進的步兵營劉營長。"人道主義不能忘,我來處理吧。"劉營
長一句話,我們摔掉了包袱。
下午6時,"202"坦克搶修完畢,受了輕傷的兩名戰士哭鬧着不願下火線。連長叫
來擔架隊,硬是把他們倆抬上擔架,又用繩子綁住他們的手腳,以防他們重返前
線。擔架隊走遠了,我還聽到其中一個戰士在罵:"連長,你不是個東西,為什麼
不留我們?"
3月13日
凌晨3時,連隊接到了撤退命令。第七加強連先撤。消息傳開,全連情緒十分激動
。4時30分。連隊開始撤退。站在坦克上,官兵們互相揮拳表示,一路平安凱旋而
歸。望着黑暗中的城市,"我想這輩子再也不會踏上這塊土地了,可能連這血和火
交融的歷史也會隨着時空的流逝,變得或平淡無奇,或不忍回首。
9時35分,前方公路被敵人特工隊埋了地雷,車隊被迫停在公路上。這時,天又下
起了細雨,城市的方向傳來激烈的槍炮聲,工兵正在緊張地排雷。我們又緊張起
來。是啊,擔任掩護任務的步兵和敵人交上了火,我們行動遲一分鐘,戰友們就
多流一滴血啊。
經過30多分鐘的排雷。犧牲了兩個工兵。公路才被打通,公路上黑壓壓的車輛又
開始蠕動。
為了讓路給汽車和炮兵部隊,坦克轉上了山路行駛。我們淨挑近路走,坦克以最
大的速度行駛,翻山越嶺,涉水過河。晌午時分,在山上,"301"坦克由於高速行
駛燒壞吮淥儐洌□□懦□募比綬□□□私□恍□幣殘薏緩謾A□□碌□笮芯□奔
洹5被□□希□□傯箍恕K孀?quot;轟隆"一聲巨響,叄排長親手把自己的坦克炸
成了碎片,然後垂頭喪氣地上了我的坦克。見他這副懊喪的樣子,我拍拍他的肩
膀說:"老弟,活着回去還怕沒有坦克開?"他把臉擰開,眼淚咧涮地掉呂礎?br>
3月14日
天亮時,坦克在馬良河前被阻。上游下過暴雨,河水急漲,渾濁不堪。大橋已被
敵人炸斷。橋頭亂成了一團麻,幾百名民兵、上千頭牛正在等待部隊架橋過河。
令人煩惱的是,這些民兵一不是擔架隊員,二不是送彈藥的支援分隊,他們是自
發偷偷出境的、趕着一群一群的牛準備回去。大部隊不走這條簡易公路,等待部
隊架橋是不可能的。連長大聲對他們說:"同志們,牛,你們就別要了,快過河吧
。追兵很快就趕上來了。大家動作要快,坦克搭你們過河。"
民兵湧上坦克,戰士們只好下車,讓他們先過河。民兵緊緊塞滿了坦克,七輛坦
克來回幾趟,民兵順利過了河,剩下20餘人怎麼勸也不肯過河。他們說辛辛苦苦
把牛趕到這裡,丟掉太可惜了,玩命也得把牛趕回去。連長勸,指導員勸,副連
長勸,這些民兵還是無動於衷。連長火了:"對指導員說,死在自己人手裡比死在
敵人手裡痛快。來硬的。"指導員點點頭。連長朝天掃了一梭子衝鋒鎗,大聲說:
"誰不上坦克,老子就槍斃誰!"民兵見連長動了真傢伙,才依依不捨地坐上坦克
。
剛過河,民兵隊伍里就響起了槍聲。我大驚,扭頭見民兵正按倒一個中年人。二
排長端着衝鋒鎗趕去。經審問,這中年人竟不會中國話,再審查原來他是敵人的
特工。他的兩個同夥見狀不妙,想偷偷逃走。民兵一涌而上,將他們扳倒在地,
一陣怒不可擋的拳腳,他們一命嗚呼了。從兩名死者身上,我們搜到手槍7把,手
榴彈24枚,指南針6個,地圖10多張。俘虜見同夥這等下場,嚇得跪地求饒。
後面響起了敵人追趕的炮聲。坦克一溜煙地開走了。民兵跟在坦克後面拼命地跑
。這陣子,我們再也看不到他們留戀那上千頭牛的傻樣子了。
3月16日
凌晨6時30分,步兵搭乘坦克後撤。
坦克駛上盤山公路。這一帶山高林密,道路狹窄。方圓十幾里是特工隊經常出沒
的地方,我們做好了戰鬥準備。為了防止被兄弟部隊誤傷,坦克上插有一面軍旗
,炮塔上的敵軍徽已撕去,露出了紅光閃閃的"八一"五角星。
中午約12時,一個野戰醫院攔路向連隊求援。這個醫院昨晚就開始撤退,由於路
上汽車盡出故障,走走停停,20公里路竟走了一夜。院長見到我們,如見到了救
兵,態度比平時好了一萬倍。他對連長點頭哈腰說:"你們千萬不要把我們扔下呀
,否則我們就回不去了。"連長很沉着地說:"這樣吧,能走動的汽車拉着傷員快
走,走不了的汽車讓坦克拉着走。"院長感激得連連拱手說:"坦克兵好樣的,好
樣的。"
"媽的!"副連長罵道,"平時他們尿都不尿我們這些大兵,現在倒好,把我們看成
救星了!"指導員說:"都是自己人,我們幫他們一把吧。"
傷員集中在七輛能走的汽車上。女醫生、女護士爭先恐後上了汽車,男醫生男護
士坐在走不動的汽車上,坦克牽着走。指導員嚇唬這些醫生說:"你們都拿上槍,
路上可能還有戰鬥。"醫生護士們面面相覷,臉色發白。想不到昨天還在後方,現
在竟成了前方,這些醫生護士畢竟沒和敵人交鋒過,怎能不驚慌失色呢。
副連長對院長說:"喂,你留下幾個漂亮的女護士跟我們一起走呀?在坦克上和姑
娘們說說笑話是很有意思的。"兵們聽到"哄"的一聲笑了起來。這是參戰以來,我
第一次聽到兵這麼開心的笑聲。這是不經意的、發自內心的笑聲。
拉着傷員的汽車開得很快,一轉彎就不見了。坦克牽引着汽車,有勁也使不出來
,牛般慢慢行走。大家都很擔心敵人的追兵趕上來。按時間推算,我們是走在最
後面的一支部隊了。
為了防止敵人追擊,我們邊走邊在公路上埋地雷,炸橋梁。儘管這樣,敵人的槍
炮聲還是越來越近了。
已是傍晚。此時此地,離國境線只有47公里。後方支援分隊把醫生護士連同損壞
了的汽車一道拉走了。
晚上,全連睡在坦克里。凌晨約3時左右,有一隻老鼠咬傷我的左大腳趾。衛生員
打了預防針,腳趾疼痛到天亮。
3月17日
雨從下半夜下起,直至天亮,還漸漸瀝瀝地下。行軍時間又要推遲,坦克要讓路
給其它兵種是其中原因之一。不知從哪裡冒出這麼多的隊伍,急匆匆地地從我們
身邊走過。
天大亮。一隊披着偽裝網的解放牌汽車陷入了泥潭,泥潭的兩側無路可走,汽車
連長非常焦急,冒雨來到坦克跟前,對連長說:"幫幫我們吧。"連長望望山坡上
下擺成長龍的汽車,又望望指導員,沒有答覆。汽車連長又低下頭,幾乎是哭着
說:"你就拉他們一把吧。"指導員問:"他們是誰?"汽車連長低聲說:"車上裝上
的都是烈士的遺體……"他的聲音具有殺傷力,每一句話就是一把刀。
連長眼睛紅了,把帽子往地下一扔,手一揮,對我們說:"坦克開下去,都開下去
拉汽車。風雨里,坦克輕輕鬆鬆地把幾十輛汽車拉過泥潭,汽車用篷布蓋得嚴嚴
實實,但戰士們的心情非常沉重,有些戰士忍不住偷偷地流淚,有人還咽得泣不
成聲。汽車出了泥潭後,急速向境內駛去。我們站在坦克上,遠遠地向着莊重而
又神聖的車隊行注目禮。
雨還在下,遠近的山嶺完全淹沒在淺白的霧海之中。。坡下由雨水沖積而成的泥
潭,被車輛越壓越深,到下午3點多鐘時,泥潭已經兩米多深了。看着步伐搖晃、
渾身是泥水的步兵緩慢地從身邊走過,我們心裡很焦急。
步兵過後又是汽車,汽車過後又來了工兵。工兵的舟橋汽車剛拉出泥潭,又來了
20多門火炮要通過這個路段。副連長望着沉重如山的火炮和笨拙的載重汽車,嘆
口氣說:"媽的,沒完沒了的,我們成了救火隊了。"連長說:"那是沒法子的事,
總不能眼看着他們扔在這裡吧。坦克上的油也不多了,到時走不了怎麼辦?quot;
副連長想不通。指導員仰着憔悴的臉說:"坦克走不了,我們走路回去。不管情況
如何,也要把炮營拉過去。"
坦克把火炮和30多輛汽車拉過泥潭後,已經是下午4點鐘了。後面還走來長得數不
清的步兵,我們被雨水淋得成了落湯雞,在雨中很清晰地聽到行軍隊伍里戰友在
唱"戰友戰友親兄弟……"這是久違的歌聲,歌聲讓我們忘記了勞累,忘記了我們
還在戰場上。
黃昏時分,我後方炮兵對追敵實施了30分鐘的大規模炮火襲擊。
3月18日
7時40分,我們就遠遠地看到熟悉的山嶺了。官兵們情緒萬分激動,駕駛員打開門
窗,升坐駕駛,其它坦克手全都站在炮塔外面,向祖國的山嶺揮手。步行的步兵
一路小跑,一邊朝天開槍,一邊高呼?quot;祖國萬歲"的口號。口號聲掩蓋了坦克
的轟鳴聲。祖國啊,母親,您的兒女又回到您的懷抱了。
坦克進人國境線,行軍的速度立即慢了下來。公路上聚集了千千萬萬的群眾,夾
道歡迎我們。人們載歌載舞,鑼鼓喧天,把一束束鮮花扔給戰士。官兵們無法控
制自己,有的緊緊地抱着"中國"的界碑放聲痛哭,有的和千里迢迢來迎接兒子的
父母親緊緊擁抱。
連長、指導員帶領着官兵沒有走向自己的親人,沒有走向自己的首長,而是走向
烈士的父母親。我們的腳步如灌了鉛,齊唰唰地跪着向烈士的父母叩頭,飽經苦
難的父母親也跪下地來和我們抱頭大哭。
當母親和妹妹站在我的面前時,我還沉浸悲痛之中。年僅8歲的妹妹小小的雙手緊
緊拉住我的衣角,明亮的眼睛閃着淚花。母親老了,滿頭白髮,一身粗糙的布衫
沾着泥水。我望着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