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北戰爭與“一國兩制”

● 張慶松 (筆名常神機)

一、南北戰爭與台海局勢

　　1999年，中國總理朱（金容）基訪問美國時曾在一篇演說中，引
用美國南北戰爭為例，說明中國有權像美國南北戰爭一樣，用武力對
付台獨勢力。　　這席話在台灣立即引起了爭論。台灣方面代表性意
見認為，朱（金容）基引例不當，因為美國南北戰爭是由奴隸制引起
的，所以不能與目前兩岸關係相比。

　　筆者至今還沒有看到有人對台灣方面的觀點進行認真的分析和評
判。

　　本文的目的就是要通過簡單地回顧美國南北戰爭的歷史，分析南
北戰爭的起因，從而糾正目前流行的一些錯誤看法。這不僅僅是要證
明朱（金容）基引用南北戰爭是正確的，更是為了在更深一層意義上
認識南北戰爭留給人們的啟發和教訓。

　　本文是因為台灣方面散布了一些錯誤觀點而寫的，要解決的第一
個問題當然就是要討論台灣的觀點是否正確。也就是說，南北戰爭同
兩岸關係相比是否有相似和相比之處？其中一個關鍵問題就是：南北
戰爭真的是為了廢除奴隸制而戰嗎？如果不是，為了什麼？對兩岸又
有什麼現實意義？

　　台灣方面的觀點是不正確的。發言批評朱（金容）基的人看來也
並不真正懂得歷史。正確的結論應該是，南北戰爭的起因不是為了廢
除奴隸制。南北戰爭反映了美國的統一與分裂之爭。問題的核心是：
南方各州有沒有獨立的權利。　　南北戰爭有什麼現實意義呢？現實
意義就在於它揭示了“一國兩制”政策的合理性和重要性。

二、一國兩制在美國的實踐

　　美國歷史上曾經實行過“一國兩制”，只是沒有明確地提過這種
說法。　　眾所周知，美國在建國之初就在一些綱領性文件中提出了
人人生來平等並享有平等權利的思想。但是，把這種思想落實到生活
行動中，在美國也需要很長的時間。美國在種族、性別、財產、年齡
、信仰等方面的歧視經過了幾十年到一百多年的時間才得以逐步改善
。其中，最特別是美國在立國後60年的時間裡存在的“自由人”與“
奴隸制”這兩制並存的現象。　　美國的奴隸制度存在於南方。在殖
民地時期，美國南方從非洲進口了大批黑人奴隸，建立了奴隸制基礎
上的種植園經濟。在南方，廣大的黑人被視為奴隸主的財產，沒有獨
立人格，沒有人身自由，過着悲慘的生活。這種狀況在美國建國後仍
然得到繼續。　　美國的建國者們儘管提出了人人平等和自由的思想
，但是並沒有將之應用於美國南方的黑人。為了獲得南方奴隸主階級
的支持，美國的開國者在建國時採取了默認奴隸制在南方存在的事實
。這樣就造成了北方自由人，南方奴隸制，這一“一國兩制”的現象
。

三、美國內戰的起因

　　美國一國兩制的狀況維持了60年。到了1850年左右，南部和北部
之間為奴隸制的爭執開始白熱化。但是，要注意，爭論的焦點不是美
國南方是不是應該廢除奴隸制，而是新加入的一些州里是不是允許奴
隸制，這關繫到自由州同奴隸州在聯邦政府內的權力分配上的平衡。
1850年的協議暫時維持了聯邦內自由州與奴隸州數目上的平衡，從而
繼續了一國兩制的局面。

　　然而，這一局面很快就受到衝擊。1850年後，美國共和黨在北方
崛起。共和黨希望美國遼闊的西部新邊疆能夠避免奴隸制，實行自由
勞工制度，因此堅決反對奴隸制向西部各州擴張。因此，南北矛盾尖
銳化。1860年，共和黨人林肯第一次當選美國總統。

　　林肯的當選沉重地打擊了美國南方人士。他們失去了對聯邦的信
心，覺得南方的利益已經不可能得到聯邦的保護。於是，脫離聯邦，
自立政府的主張獲得響應。　　為了平息南方人的憤怒和擔心，林肯
總統在演講中多次向南方遞出橄欖枝。他聲明，他希望南方人士要認
識到限制奴隸制的區別。他說明，共和黨並不是廢奴黨，他的目的不
是要廢除南方的奴隸制。他要求南方各州不要脫離聯邦，而是在聯邦
內解決問題。　　既然林肯總統已經保證不會廢除南方的奴隸制，那
就意味着“一國兩制”的政策將會繼續。那麼，南方就不應該再有獨
立的理由。

四、南方的誤判

　　然而，南方各州因此不再願意受“一國兩制”的限制，斷然決然
地宣布自組南方邦聯政府。

　　因此，在美國南方各州宣布脫離聯邦時，南方的奴隸制度並沒有
受到直接的和立即的威脅。而南方仍然採取這一激烈的手段是因為，
南方人堅信自己有脫離聯邦，尋求獨立的權利。而在這一點上，正是
南北方的最大分歧所在。

　　南方人士認為，美國聯邦是當初各州自由加入而組成的。現在各
州仍然有權利自由退出。而北方人士則認為，各州既然已經加入聯邦
，就已經形成了一個不可分隔的整體。加入時需要全體聯邦成員的同
意，退出時也必須經過同樣的程序。對這一統一與分裂權利的認知不
同，就成了分別南方人士與北方人士的分界線（而不是對奴隸制的認
識）。

　　美國歷史學家們發現，在南方，許多反對奴隸制的人士加入了南
軍，因為他們認為南方人士有權利決定組織自己的政府。他們是為南
方人的權利而戰。

　　而在北方，許多原來南方的盟友的人士也踴躍地加入聯邦軍隊，
攻打南方。他們的理由是，南方人沒有單方面獨立的權利。他們是為
保衛聯邦而戰。而且，內戰中南北兩個集團的分界線並不是以奴隸制
為區別的。馬里蘭州、肯塔基州和密蘇里州這三個奴隸州都加入了北
方陣營，而沒有參加叛亂。

　　台灣人士說，美國內戰是為了消滅奴隸制，這是不正確的說法。
美國內戰不是為了消滅奴隸制，而是分裂與統一兩股勢力之爭。

　　除了堅信自己有獨立的權利這一點外，南方人士對北方民意的誤
判也是導致內戰的一個重要原因。南方各州採取極端手段，拋棄一國
兩制，是出於一個考量：北方不會發動戰爭。　　在內戰前的北方，
並不是所有人都反對奴隸制。相反，許多人對南方持同情心態。這也
就是奴隸制能夠一直存在，一國兩制能夠維持，南北沒有決裂的原因
。根據以往的經驗，南方人相信，他們在北方有很多朋友，北方的民
意是鬆散的。因此，即使南方獨立了，北方也不會動武。南方人士甚
至宣揚，北方民意是分歧的，因此北方人不會願意發動戰爭。而且北
方人民反對對南方進行壓迫。所以，如果發生戰爭，很多北方人反而
參加南方叛亂集團作戰。　　但是，南方人錯判了形勢。他們沒有認
識到，在獨立後，整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在以前，北方民意在南方
奴隸制的問題上是分歧的，鬆散的。但那是在一國兩制的情況下，在
聯邦制的框架下的分歧。但是，當南方採取分裂立場，置整個聯邦體
繫於危機的情況下，北方的民意卻會空前地團結一致。以前南方的盟
友卻都在一夜間成了與南方勢不兩立的敵人。

五， 北方的觀點

在南方醞釀獨立的時候，北方的一些報紙試圖向南方提出警告。其主要觀點是：

1，奴隸制的問題可以在聯邦制度內解決。

2，聯邦是一個不可分隔的整體。

3，未經過聯邦的允許和程序而單方面宣布脫離的行為是叛亂行為。

4，總統負有鎮壓叛亂維護國家統一的責任。

5，因此，一旦南方獨立，戰爭不可避免。

北方報紙並且批駁了南方有權獨立的觀點。一份社論指出，國家的統一和政府的穩定是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的保證。如果任何地區都有權利獨立的話，那麼一個國家就會不停地面臨內部要求獨立的紛爭。一個地區剛剛獲得獨立，其內部恐怕又會面臨分離勢力的困擾。如此一來，任何一個政府都不可能維持穩定。政府不穩定，也就建立不了信用。政府就不可能得到貸款(如共債)，政府就不可能推動社會發展，市場也就不能穩定發展。因此，聯邦體制必須維護。對分裂叛亂活動必須武力鎮壓。

北方報紙並提醒南方不要寄希望於北方內部的分歧和親南方的勢力。一旦南方獨立，北方人民肯定會一致地支持聯邦政府。在一本林肯傳記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北方一位名叫巴特勒的紳士到華府見了南方的一位政治領袖。“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巴特勒問南方領袖。“我們要的是分離，一個南方的聯盟。我們要我們的獨立，並建立一個內部不在有分歧的南方的政府。”南方領袖自豪地說。“那麼你們已經準備好戰爭了嗎？”巴特勒皺着眉頭問。“嗨，不會有戰爭的。北方不會發動戰爭的，”南方領袖豪不在意地回答。巴特勒於是帶著加重語氣地說：“北方會開戰。北方會把子弟送上戰場，直到最後一個人，而且會花費到最後一元錢來維持聯邦政府。”“但是，”南方領袖仍然傲慢地接過來說，“北方不可能開戰，因為在北方我們有太多的盟友。”巴特勒氣憤地反駁道：“是的，在北方你們有很多盟友。這些盟友會繼續站在你們一邊，只要你們是在聯邦的體制內爭吵。但是，當你們向聯邦的旗幟開槍的一剎那之間，北方的人民就會團結起來同你們作戰。”“而且，”巴特勒補充說，“我向你保證：如果戰爭發生，奴隸制就會終結。” (Isaac Arnold: "The History of Abraham Lincoln and the
Overthrow of Slavery, 第182-188頁)

事實正是如此。南北戰爭打響後，北方人民團結一致，踴躍參軍。從而保證了聯邦的勝利。而那位巴特勒紳士成了聯邦軍隊中的一位將軍。

六， 南北戰爭的教訓

由於北方的實力超過南方，所以南方最後遭到失敗的命運。

南方不接受“一國兩制”，戰爭的結果是一國兩制不再實行。成了一國一制。最終吃虧的還是南方。奴隸制被廢除。奴隸主階層在許多年內受到壓制。

北方發動的保衛國家統一的戰爭受到人民的擁護，從而保證了戰爭的勝利。

美國內戰的損失是巨大的。60多萬青壯年死亡。南方首府里士滿市被夷為平地。

但是，長遠來看，美國內戰的結果是奴隸制的廢除，聯邦政府的強化，國家經濟一體化的形成，為美國成為下一世紀的世界強國奠定了基礎。

所以，統一則強， 分裂則弱。長痛不如短痛。

對兩岸的啟示：

對台灣方面： 不要輕易否定“一國兩制”，更不要有獨立的企圖。拒絕一國兩制，結果只會是戰爭。要想避免戰爭，一國兩制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安排。

對大陸方面： 一國兩制的主張不要輕易放棄。但是，對於台灣島內獨立的勢力，必須始終存有戒心。如果台灣單方面宣布獨立，就要有武力平叛的決心。13億人民(大陸，台灣，海外)的支持是戰勝一切困難的保證。

對美國的勸告：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美國自己不允許國土分裂，也就沒有道理處心極慮地試圖分裂他國的領土。美國自己會用武力維持統一，也就沒有理由反對他國用武力維持領土完整。更沒有理由向分離勢力提供武器。

考慮到華人曾經為了維護美國國家統一而參軍打仗，從情理上看，美國就更沒有理由阻擾中國的統一了。

　　（作者為洛杉磯21世紀中國改革戰略研究所歷史學者）

新加坡《聯合早報》 (05/16-17/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