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摩薩的麻煩

出塵

如果是福建佬，那麼可以相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與台灣人打交道的經驗。印象中台灣人和閩南的福建佬們基本上是找不出很大的差距的，操着同樣直板舌頭的口音，喜歡用外省人深惡痛絕的閩南鳥語在大廳廣眾下若無旁人地大聲嚷嚷。最大的嗜好便是有事沒事滿世界到處亂竄，美國、日本、韓國、俄羅斯、東南亞、東西歐……都說台灣人的祖墳在福建，福建又稱為“閩”，這“閩”字就有這麼個解釋：“閩”者也，門裡之蟲。“在家一條蟲”，那麼在外自然是一條龍羅！事實也是如此，福建窮山惡水的，除了出刁民便別無特產，如果不跑出去便只能終身與荒山野嶺打交道，確與蟲無異。

閩台一系在傳統上還是講究做正當生意合氣生財的，家家戶戶無不供神，不論是觀音菩薩還是媽祖娘娘，都是為保平安。單個福佬人、客家人在外面都還是老老實實，可一旦紮成堆，便很容易抱成團，如果做正當生意遭到當地人欺侮或其它困難的話，是不會老老實實地忍氣吞聲的，多半會以牙還牙，一不做、二不休，要是蠻勁上來，甚至會踩死當地地頭蛇而取而代之，成為當地人更不堪的惡夢。恐怕這也是在美國、日本、東歐、俄羅斯作奸犯科的黑道兄弟大多是台灣籍與福建籍人士的緣故吧！

說起來似乎是很負面，但這也是我的大至印象吧！台灣人要好些，而福建人名聲在外，卻是惡名，像日本人目空一切，從不把中國人放在眼裡，但是提到福建人，多半是要膽戰心驚的，這恐怕也是台、閩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吧！不過要在一堆人當中區分出台灣人和福建人來，還是不難的。不知出於什麼品味，台灣本省籍的商人總喜歡穿着昂貴、光鮮的衣服，如果從時尚的角度來看，這種搭配是很有點“土”氣的，但他們自己並不覺如此，往往自信滿滿，永遠的趾高氣昂，因而在人群中顯得特別的扎眼。

有時這甚至可以用來區分同樣是台灣人的“本省人”和“外省人”，至少給我的感覺是如此。台灣本省人，特別是沒受過什麼教育的，一旦暴發了，其土氣與自負往往是很難讓人與之相處的，但他們又往往是生意天才，因此這種人在大陸，只能做為一個生意場上的夥伴或對手，而很難與之成為朋友。這麼說或許是帶着點成見，但是我與之能交上朋友的，“本省人”的比例的的確確是要比“外省人”少的多，似乎只有一個，姓高，花蓮人，一個生意虧了本的滯留在福建尋找翻本機會的花卉商人。認識他是在兩年前，從另一個台灣朋友介紹他幫忙處理我一批滯銷的洋酒開始，那是我業餘下海涉水最不成功的一次，而本已不闊綽的老高突然顯得很仗義，以原價的四折把我手上的燙土豆全要了去，着實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事後我才知道，老高為了尋求其他台商們的幫忙，不得不常常在高檔酒樓里請吃請喝，而酒樓里的高檔酒價格之不菲是事業走下坡的老高難負其重的，我那批檔次一般的廉價洋酒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在老高嘴裡，成了酒桌上成了幾百塊一瓶的高檔酒，老高毫不諱言地說他欺的就是那些台商們土氣不識貨，不懂洋文，哪怕告訴他們一瓶幾千塊他們也得信。

老高最大的特點便是禮貌，雖然他有着很強烈的日殖情結，但他一旦察覺到大陸朋友提到日軍那難看的臉色時，他便適時地轉開話題，想來他也是對兩岸人觀念上的差距是深有體會的。後來我告訴他我不介意，並且表示對台灣人的日殖情結很好奇，他很高興有大陸人能心平氣和地做這個話題的聽眾。因此從他的口中我了解到台灣的經濟騰飛其實是緣於日殖期間打下的基礎，而非蔣家父子的國民政府;也從他那了解到台灣人對日本人的敬意和由衷的欽佩，因為日本人帶給台灣的是先進的生產、管理技術，清廉的政治和富足的生活，而國民黨“光復”後帶給台灣的卻是失業、腐敗和壓迫。大型工廠和公路、機場等等這些基礎設施也全是日本人修建的，而國軍敗逃到台灣時從大陸帶來的大批硬通貨，全填進了軍隊，並未有分毫用在了台灣的民生上等等等等。對於這些，絕大多數台灣人毫不諱言地說他們寧可由日本人繼續統治下去而非蔣家國府。

也許對此絕大多數包括福建人在內的大陸人是非常不以為然的。甚至包括我本人，不過因為有了許多觀念上的巨大差距的先例，所以我對台灣朋友的日殖情結雖然還很困惑，但也能理解他們產生這種情結的原因和背景，並且尊重他們。當然，這不妨礙我們之間正常的爭論。

敘敘叨叨說這麼多都是我對台灣人的一些泛泛的感覺，總的意思是想說兩岸人之間實在是很需要溝通，但談這個卻完全背離了我這篇文章的主題了。不過，要切入正題，還得從我的另一個台灣朋友那談起。

張先生應該是我所認識的台灣朋友中唯一說得上讓我欽佩的人物了，主要是因為他是一名學者而非商人，因而沒有台商們那種標籤式的銅臭味。除了他的博學之外，他謙和的風度和與生俱來的幽默也是在兩岸中國人中非常少見的。我向他提到這點時，他則把這歸功於他有着一半日本血統的緣故。

他是一個“外省人”，在台灣所謂的外省人就是說此人的父祖輩是大陸移民過來的那類人。他說在台灣“外省人”和“本省人”之間的區分和歧視是相當嚴重的，民進黨執政前是外省人歧視和壓迫本省人，之後則相反。簡單地說，打個比方，在如今，要貸款買房子的話，本省人能貸到三百萬新台幣，而外省人只能得到五十萬。至於其它，則還有很多難以言盡的區別。這讓我非常吃驚，因為他讓我看了他的身份證，小小的一張黃色的卡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持有人的父母的姓名和籍貫，由於這張卡片，這種身份之分是終身難以擺脫的。不過對此張先生顯得很豁達，他說當年外省人得志時對本省人的歧視壓迫更甚，早先國民政府掌政時，曾嚴令禁止本省人說台語唱台語歌，和表演哥仔戲等等一些突顯本土文化的東西。如今本省人得勢，報復一下，掙一些回去也是應該的。

與我相似的地方就是，我們都對各自的政府有着嚴重的不滿，我自不必說了，他不滿的地方也不新鮮，無非是民進黨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以及經濟上的無能。並且因為是外省人的緣故，他承認在心理上本能地傾向於宋楚瑜，堅信下屆選舉非宋先生當選不可。

差不多是個定律，兩岸人一旦交談，鮮有不談到海峽局勢的，我們也不例外。從反戰的角度而言，我們是一派的，並且都認為各自的政府最擅長的就是說謊。他舉的例子就是他年輕時服役，也曾有過“洗腦”的遭遇，當然，“洗腦”這個詞還是他從我這學來的。從進部隊起，長官們就不斷地向他們灌輸中國大陸的種種聳人聽聞的掌故，無非是共黨惡魔窮凶極惡，大陸人民水生火熱舉國吃樹皮之類的，但是親自來到大陸一看，才明白長官們是在撒無聊的謊。我告訴他，你的長官或許並不是完全在扯謊，其實大陸有一段歷史和他說的很相近，不過在你來大陸時剛好趕上共黨脫胎換骨，所以所見與所聞完全不同。

而如今的中共，早已脫繭化娥，成了另一種生物，我問老張，你來中國這麼久，所見所聞，這個國家除了政府不是民選的、新聞報紙不敢說話的以外，和台灣有什麼不同嗎？張先生沉思良久，回答說的確找不出什麼很本質的區別，大陸的共產黨，與他以前在台灣聽說的完全是兩回事。我說這就對了，如今執政中國的這個政黨，只是名字叫共產黨而已，實際上它不是。有誰聽說過社會主義可以搞市場經濟的？中國簽屬了一系列國際人權公約，但在馬列主義里，共產主義的目標就是要消滅這種個人主義的人權而實現烏托邦似的集體大同。再試問，一個有資本家黨員的黨，還可能是共產黨嗎？……所以我堅信，中共早已非傳說中的共產黨了，如今只是個長着四條腿的蝌蚪或長着尾巴的青蛙而已，等到國有資產都被官員們瓜分完了，私有化也就完成了，它的下一步，就是美國那樣的大青蛙，或着印度那樣的大癩蛤蟆，一切都要看中國人的運氣了。

因為統獨關繫到我們兩岸人的生死存亡，所以不關心一下是不可能的。在這裡我也要遺憾地提一下，在我所有認識的台灣人當中，有反對獨立的，但絕沒有一個是贊成統一的，當然這種台灣人我在報上見過，就是台北街頭舉着“反獨促統”那條大紅幅示威遊行的隊伍。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我確實沒碰上過一個，包括我的朋友張先生。我們曾試圖交換了一下各自的看法，討論過兩岸之間究竟有沒有統一的可能，得出的結果是完全沒有可能。他明確地說，即使是他所支持的宋楚瑜上台，或許能緩和兩岸緊張的局勢，但宋也絕不是一個統派的人物。

由於他對大陸中共為何如此咄咄逼人十分費解，我給了他一個答案：因為中共也是屬於中國的一個傳統類型的政權，也就是以“正統”自詡，這點和它是專制政權還是民主政權是無關的，因為凡是“正統”的大陸政權，都必需以一統天下為己任，如果它不這麼做或不這麼說，那在民眾眼裡無疑是一個軟弱無能的賣國政府，一旦政權淪落到這個地步，那麼它壽終正寢被取代的時候也就到來了。當年的大清、洪憲和民國，都有過如此遭遇。在統一還是分裂這方面，不論什麼政權，都不能在這上面玩火，它都必須堅持一點，那就是面子，不僅僅是政府的面子，也是整個大陸中國人的面子，因為自古以來中國人便習慣以國土的統一和分裂來衡量一個政權是強大還是懦弱，懦弱要被淘汰，顯然中共不想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

再一個，台灣獨立會不會引起大陸版圖內其它獨立勢力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就先不說它了，就說如今貴“國”的陳總統水扁，最關鍵的就是他對美國、日本的態度，似乎已經表示出要和美、日建立軍事同盟遏制中國的意思了。對中國來說，如果台灣獨立出去後是個普通的、和睦的“鄰邦”，那也就算了，可是多出來的是個虎視耽耽的“敵國”，要和競爭對手美國及宿敵日本一起來收拾自己，那麼與其將來你掐死我，不如現在我拼了命先掐死你得了------當然，也可以說，是因為中共的武力威脅逼得台灣投向美、日，實際上台灣政府對大陸中國並無惡意，只是大陸人單方面的誤會而已。如果是誤會，那好辦，誤會是可以消除的，但民進黨政府，為了壯膽，拼了命叫着決戰境外，可能會炸掉上海和香港，甚至還有三峽，整個給人的感覺就是國軍士氣高昂的恨不能立馬過來與萬惡的共軍決一死戰。在這種狀況下，莫說消除誤會，久而久之雙方都弄假成真，莫名其妙的尚未分家就成了不共待天的死仇，何苦來哉？

說到這就要指責一下民進黨的過分了，台灣目前雖無獨立之名，但明明是享着獨立之實，何苦要冒着這挑起兩岸戰火的危險去取這一虛之名呢？別的不說，首先這便是把中共逼上絕路。中共自立國以來，大小數仗，從朝、越抗美，到中蘇珍寶島大戰，再到中印邊境戰和懲越之戰，國土未增一分（中印邊境戰更是勝戰失地）、國財未增一毫，可以說，無一場仗不是為了面子，無一場戰不是為了虛榮。所以中共喪土失地無所謂，但不能被掃了面子，因為面子是中共的立國之根，執政之本，更是現在執掌中國的為數不多的理由之一。而民進黨要宣布台灣獨立，便是撕中共的面子，如果中共無所動作，那便是對全大陸中國人及全世界宣告自己無能，從此再無掌控中國的資格和資本，絕大多數黨員也將以身為共黨為恥，中共的號令也再無人肯聽肯信……這無異於是逼中共下台嘛！眾黨魁軍頭也將再無顏發號施令，從此成為過街小丑，所以可想而知，台獨之日便是中共亡黨之時，為保身家，為能繼續執政，共軍拼死一戰是毫無疑問的。我是這麼估算的，雖然我拼了命寫文章告誡同胞即使台獨了也不可戰，戰則必敗，而且是兩敗，那也只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

如果等中共徹底變成民選青蛙了以後再獨立又如何呢？這也是許多台灣人包括我的朋友張先生心裡一貫企望的，希望大陸哪天換上個民選的、親台的不民族主義的政權上台，便不會阻止台灣的全民公投獨立了。其實這仍是一廂情願。我對老張說，好吧！我放棄我原先的立場，我尊重台灣人民的選擇，台灣人民要獨立建國，我不反對。但是，這裡就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大麻煩：新生的“台灣國”要如何安排“兩國”的邊界呢？若大的一個台灣海峽，“台灣國”的民主政府，難道要悉數盡收囊中，不給大陸留下個一星半點？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金、馬諸島，這些小島不是單純的軍事島，上面有“台灣國”的合法公民居住着，它的主權屬於“台灣國”，依照國際海洋法，整個台灣海峽都是“台灣國”的。我說，張老哥哪！如果你們台灣人這麼劃分邊界海域那也太黑了點吧？獨立好了，至少得從台灣海峽中線起一人一半吧？我從來不認為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但是說實話，金、馬在行政劃分上以前隸屬福建的，現在台灣人占去那麼久了，不要也可以，可這海峽怎麼辦？我站在廈門環島路邊的海濱浴場上，把手往海水裡一挖，就是“台灣國”的海水，我家的漁船從曾厝安海灘上一下水，就侵入“台灣國”的海域了;上海到香港的所有船隻也得停航，因為不能侵犯“台灣國”的領海;萬一與鄰國發生海戰，中國的東海艦隊也不能開到南海去支援，因為那更是武裝侵犯“台灣國”領海的國際事件……憑良心，這說得通嗎？

聽到這，我博學的朋友老張也是目瞪口呆，一拍腦門，嘿！是呀！那可怎麼辦？把金、馬諸島給你們？我說，不行啊！張老哥，你不能說這話，如果你這話放到金門島上去說，我敢打包票你們會被金門人揍個臭死，而且很可能會被當作“賣島賊”給扔下海。好了，除了金、馬諸島，東海的釣島怎麼辦？先不說那底下都是石油，光那大片大片海域裡的魚都是幾億幾億的money！國家利益，誰有權放棄？是你們去打？或着說中國去打？誰打回來算誰的？或着說給日本算了？但是，中國承認不等於“台灣國”承認，“台灣國”承認也不等於中國承認，叫日本聽誰的？南中國海就更不用說了，南沙群島和西沙群島那一片都是石油，以中國的發展速度，幾十年後，新疆的石油和進口的石油都將不夠用，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去搶石油那是肯定的，像美國一樣，為了石油，神擋滅神，佛擋殺佛----中國和“台灣國”都對南海有領有權，群島上雙方軍事駐點犬牙交錯，這又算誰的？我就不信台灣發展不需要石油，為了石油，菲律賓和越南到時挨揍幾乎是肯定的，就看是誰先出手了。如果到時候中、台雙方的軍艦在南中海碰面，是打一架還是當作沒看見？

台灣海峽、東海、南海……這真是剪不清理還亂，如果台灣獨立後還是要和大陸就領土領海問題大打出手，來個兩敗俱傷，那又何必當初呢？

試問，貴“國”的陳總統與他的幕僚們想過這個問題嗎？張先生只有搖着頭說，沒聽說過，這是個死結。

唉！麻煩，這是個死結，說到底最終還是得在談判桌上解決，可是，如今看起來，老朱沖，阿扁更沖，談判的機率比打仗還小。兩岸的中國人啊！到底是想要戰爭呢？還是想要和平？

2002.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