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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來了之原著---生存6
送交者: TOP10 2002年12月06日18:57:3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鬼子來了之原著---生存6

我教你。”周若飛說。

他略作思謀便對小山教授起來。他說一句,小山鸚鵡學舌地學一句。小山也算
個伶俐學生,一句話念上三遍,也就記住了。到晚霞從西廂房房頂照到東廂房窗上
時,小山已學會許多句了。他有些沾沾自喜,當老師周若飛讓他將學會的從頭朗誦
一遍時,他便像小學生背誦課本那般拖腔拉調地朗讀起來:

我有罪——
我投降——
饒命啊——
別殺我——
殺我如殺狗——
我怕死,好死不如賴活着——
我是你們的兒,是你們的孫、晚輩小山萬太郎——


聽着鬼子小山磕磕巴巴的認罪告饒聲,周若飛先是覺得解氣好笑,爾後陡地打
個顫慄,感到身上冷得厲害,陣陣發抖,就像浸泡在冰水中。他深深意識到自己不
可饒恕的罪愆。晚霞在他的眼前一下子變暗變黑,他覺得身子跌進了萬丈深淵……


為請馮中醫的事,趙武一早就去了玉琴家。進門就看見扣兒在院子裡逗一隻小
貓玩,笑得咯咯地。趙武見了十分驚訝,問:“扣兒好了嗎?”玉琴說:“扣兒已
經醒過來了,不用再請馮中醫了。”趙武朝扣兒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裡問道:“扣
兒,你咋老是睡覺呢?”扣兒晃晃頭,說她不是在睡覺,是在一片大野地里走,一
個大人領她往河邊去,可老是走不到。玉琴說:“這事真是怪,扣兒硬說有個男人
把她往河邊領,告訴她河那邊怎麼怎麼好。說那邊有白面餑餑吃,有豬肉粉條吃,
還有洋梨海棠果吃,樣樣都管夠。我問扣兒那人是不是咱村里人,扣兒說不是。我
又問她那人長得是啥模樣,老天爺,扣兒說的那人的長相和她爹一模一樣。可她爹
死那年她才兩歲,哪會記事兒?你說這事怪不怪呢?”趙武沉吟半晌說:“咋會有
這種事?”玉琴眼圈紅了,說:“我知道我沒把扣兒養活好,讓她受罪,她爹就來
領他的孩子。”趙武說:“別瞎想,人死如燈滅,哪有啥鬼呀神呀的。再說孩子有
病也怪不了你呀。”玉琴說:“孩子不是病。”越武問:“不是病是咋?”玉琴說:
“是俄昏了。”玉琴流下淚。趙武問:“你咋知扣兒是餓昏的?”玉琴抽泣說:
“我知道,是你送來的糧食救了扣兒的命。昨天攤出了煎餅,我叫扣兒起來吃,叫
不醒,動了動又呼呼地睡。我就嚼了煎餅往她嘴裡喂,她睡着覺還能往下咽,一氣
吃了五張煎餅。今早雞叫頭通她就醒了,就說她跟一個大人往河邊走,怎樣怎樣。”
玉琴說着已泣不成聲。趙武摸摸扣兒的小臉兒,心裡酸酸的。他問玉琴家裡是不是
斷頓了。玉琴說:“還有點白面得留着過年,這些天扣兒就和我吃一樣的,我知道
她吃不進去,可真沒想到……”

扣兒從趙武懷裡下來,又去找她的小貓了。玉琴領趙武進了屋,趙武伸手擦擦
玉琴臉上的淚,說:“都怪我,我沒想到你和扣兒已斷了頓。這麼小的孩子,吃糠
菜怎麼能行呢?”玉琴說:“怎麼能怪你。這年頭誰家有寬裕的糧食?”趙武說:
“再難也不能壞了孩子啊!”玉琴問:“你家留根兒在他姥姥家好嗎?”“還行。”
趙武說:“那村比咱村富庶些,他姥姥姥爺也拿他金貴。”玉琴說:“留根兒是有
福的孩子。”趙武嘆口氣說:“有啥個福,要有福,他媽就死不了。”“咳,也是
的。”玉琴說,“就要過年了,你該去把留根兒接回來了。”趙武搖搖頭,說:
“不接了。”玉琴說:“不接不好,按老輩子的規矩……”趙武打斷說:“這兵荒
馬亂的年月,還講啥規矩不規矩的,能活着就不錯了。再說家裡還關着兩個俘虜,
到現在還不知下文,接回孩子咋辦呢?”玉琴說:“放我這兒吧,讓扣兒和他做伴
兒。等抗日隊伍把小鬼子弄走了,你再接回家過年。”趙武說:“要是年前抗日隊
伍不來人咋辦?”玉琴說:“你不是說他們講定是半個月的期限嗎?”趙武說:
“講定也難說沒有變化啊。”玉琴說:“真那樣也不要緊,就叫留根兒在這兒過年,
大年三十晚上你過來一塊兒吃餃子。”趙武搖頭說:“這不行,五爺知道該記恨了。”
玉琴說:“說記恨也是早有了的。自他知道咱倆的事就恨上了。要想叫他不恨只有
一樣,咱倆拉倒,我和他老大成親。”趙武就不再說話了。其實不用玉琴挑明,他
和五爺之間的齷齪也是心照不宣的。他覺。得這事很難辦,真的很難辦。“這事先
不說吧。”趙武說:“反正高過年還有十來天,要接也來得及。”玉琴說:“隨你
了,反正我是拿定了主意的,啥也不在乎了。”趙武抓起玉琴的手握着,說:“咳,
要不是當了這麼個芝麻粒大小的村頭兒,我也會不在乎的。”玉琴說:“那就把這
個小官讓給別人當,你還稀罕嗎?”趙武苦笑一下,說:“要講稀罕,你也知道我
稀罕的是你。可這村長的頭銜不是熱菜餑餑,想讓就讓得出去。這年月,精細人誰
會來揀這麼個苦差事干呢?”玉琴說:“讓不出就丟了它。”趙武又苦笑笑:“丟
了村長這頂帽子,就要換來另一頂帽子。”玉琴問:“啥帽子?”趙武說:“動搖
分子的帽子。”玉琴吃驚地問。“不當村長就是動搖分子啦?那麼咱全村百十口子
不都成動搖分子了嗎?”趙武說:“兩碼事,從來沒當過的不是。當了的撂挑子就
是。就像當兵的在戰場上後退,就是逃兵,該挨槍斃。老百姓遇上敵人跑得再快也
沒事。”玉琴說:“這事蹊蹺,咱弄不明白。不乾沒罪,幹上不幹了就有罪。早知
有這規矩,你為啥還要干呢?”趙武說:“不就為打小日本嘛。日本鬼子不打了得?”
玉琴說:“這我也懂,可咱倆的事到底該咋辦呢?”趙武伸手摸摸她的臉,說:
“小鬼子快完蛋了。等趕走了鬼子,咱就成親。行不?”玉琴就不吱聲了。她向趙
武靠過去,趙武摟住她,手在後面拍拍她的腰說:“為了你,我也要抗日到底啊!”

趙武離開玉琴家,在街上被幾個人堵住,一齊向他反映情況。情況又如出一轍
——他們的小孩長睡不醒,像吃了蒙汗藥一般,在耳邊敲銅盆都醒不過來,要不是
還喘一口氣,和死了沒兩樣。他們一致懷疑這與小鬼子進村有關,理據是鬼子沒進
村時都好好的,鬼子一來,孩子就得了這“怪病”。他們要求村長將那????“孽
障”驅逐走,以拯救他們的孩子。趙武默默地聽他們說完,他對這怪病自是瞭然於
心。扣兒的事剛從眼前過去。只是沒想到這怪病在村里蔓延得這麼快。他自是清楚,
找他的都是村里最貧的人家。他懷着沉重的心情挨家挨戶去看望這些一味睡覺的孩
子,查詢這些孩子吃的什麼飯食。答案不是糠菜窩窩,就是糠菜糊糊。儘管各家有
各家的做法,可下鍋的都不是糧米。到此,趙武已深信不疑,這些孩子的病因和扣
兒相同,是飢餓所致,與小鬼子無關。趙武心裡這樣想,可沒將事情說破,那得費
很多口舌。何況說破了,他們也未必肯信,得先救孩子要緊。他一下子便想到了煎
餅,那是治這怪病的好藥,他急匆匆回到玉琴家。玉琴正在鏊子前忙活,已攤好厚
厚的一撂。看他進來,說:“我正要過去送,你就來了。”趙武說:“現在顧不上
鬼子了,又有一撥孩子睡過去了,得趕快去救。”說着,拿起煎餅就走。

趙武走街串巷,把煎餅分送到那些有“睡孩子”的人家。“紙”?“紙”?幾
乎家家都發出與鬼子小山同樣的疑問。“不是紙,是煎餅。”儘管趙武一遍又一遍
相告,還是有人不信,嚷“紙”不休。“像紙不是紙,”趙武耐心解釋:“要說是
紙也行,是糧紙、藥紙。把這幾張藥紙嚼了餵孩子吃,孩子就醒了。”莊稼人一向
是不肯輕信的。糧食奇缺,誰會敗家子似的用它來做紙?說啥藥紙,那更離譜了。
誰都曉得,藥材出自深山老林,金貴的有人參、靈芝,普通的有甘草黃連,而且都
是用藥罐熬成藥湯服用。像這種紙樣的怪藥,卻是頭一遭見識,難以置信。趙武不
想再聽這些人羅嗦下去,便以村長的威嚴喝道:“要想救孩子的就照我說的做,不
想救的拉倒!”說罷,撂下幾張煎餅就走,再去另家。畢竟救子心切,各家儘管仍
然滿腹疑團,可還是按村長的辦法做了,也算死馬當成活馬醫。

趙武分發完煎餅,就去找五爺和趙志,商量當前幾件要事。走在街上,他抬頭
看看日頭,天已晌午,他又想起兩個俘虜的午飯問題。因早飯他仍然讓他們入鄉隨
俗免吃,午飯就得及時。他加快步伐,先去趙志家商量了民兵站崗的輪換辦法。又
去到五爺家商量再次審訊俘虜的事。因吳隊長臨走時有交待,要儘早把審訊口供送
到根據地。漢奸周若飛是有了口供,鬼子小山則沒有,得抓緊時間再審。五爺一家
人正在吃飯,炕頭上坐着五爺、五嬸和他們有殘疾的大兒子忠勇。“不一塊兒吃點
嗎,趙武?”五嬸說。趙武聽得出,;這說法沒真心邀請的意思。便搖搖頭,在炕
前那把太師椅子上坐了。“不一塊吃點嗎,趙武?”這遭是五爺出口的同樣不含真
意的邀請,他再搖搖頭。至於忠勇,則連句假話都沒有,頭不抬眼不睜地吃自己的
飯。趙武清楚,自己在忠勇眼裡是個不折不扣的仇人敵手。其實,他在心裡也有些
可憐忠勇,他活得不容易。他想,假若玉琴有一絲想嫁給他的意思,自己也決不會
與他爭,那樣不夠仁義。事實是玉琴咬鋼嚼鐵不同意和忠勇的“換馬親”,他也沒
有辦法。趙武不由向五爺家的飯桌瞅了一眼。莊稼人碰面打招呼一律是問“吃了嗎?”
可見吃的要緊。他們串門時眼光也一律先瞅瞅人家的飯桌,看看吃的是什麼飯食。
這種陋習連一村之長的趙武也難以剔免。他卻沒有看見,飯桌上盛主食的柳條筐被
一塊布蓋住了。這顯然是聽見有人進門,臨時蓋起來的。其實,這種做法本身已說
明了問題:他們吃的飯食是需向人隱瞞的——糧食。事實上,W武一進屋便聞到了真
正糧米的沁人肺腑的芳香,致使他在搖頭回答“不一塊兒吃點嗎”趙武的詢問時,
竟連連咽下好幾口口水。五爺在村里是個誰也不敢忽視的角色。他是趙姓一族的尊
長,又是村里國救會長。這家族與村政的雙重身份,自讓人不可等閒視之。連身為
村長的趙武遇事也讓他三分,許多事須五爺放話他才好定奪。論及家境,五爺在石
溝村也是上數的。這主要得益於他經營的趙姓一族的十幾畝廟產。大凡廟產皆屬好
地,收穫頗豐,除卻年節祭祀的費用,所剩皆歸五爺一家所有。這是老輩子傳下的
規矩,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誰都不得改變,旁人眼饞也是白搭。其實,五爺大
可不必遮蓋自家的飯食,顯得一族之尊是那麼小雞肚腸。關於俘虜,五爺同意下午
再審。他主張無論小鬼子招不招供,都要派人去山裡一趟,請求抗月隊伍儘早將俘
虜帶走,繼續留在村里會使村民過年過不安穩。趙武同意。這事議完,趙武便說起
有些人家的孩子餓得昏睡不醒的事。五爺搖頭不信,說從老輩子起沒聽說過有這種
溪蹺事。趙武說:“五爺你去看看你的孫女扣兒吧。她是村裡頭一個餓昏的孩子。
是她媽餵了煎餅才活過來的。”五爺陰沉着臉,判晌不語,後說:“就算是這樣,
也是她娘兒倆自找的。我早就放話要她們搬過來一塊住,可就是不聽,那女人對自
已家的人生分,對外人親,胳膊肘往外扭。別說我家糧食不寬裕,就是寬裕也不能
送上門,叫她吃飽了好干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趙武自然能聽出五爺的弦外之音,
五爺也相信他能聽得出。囿於多種原因,他們之間的這層“窗戶紙”一直沒有捅破,
誰都心照不宣。趙武很後悔剛才不該提扣兒的事。玉琴和他都不指望五爺提供什麼
幫助,他的幫助必定要有交換條件的。這麼想趙武就覺得心沉甸甸地,感到自己對
玉琴和扣兒所承擔的責任,當然也包括一村之長對全村老少爺們兒所承擔的責任。
剛才五爺否認村里過早出現的飢餓,事實上便是一種推諉,而他則是推託不掉的。
他的比一般莊稼人瘦削得多的肩膀必須擔起這副重擔。“我走啦,五爺,王婆,忠
勇,耽誤你們吃飯了。”趙武站起來說。他知道他說的不完全是客套。他不走,那
遮蓋飯食的布便不會被掀開,五爺一家人的午飯就如同河水遇到了閘門,停滯在那
里。他趙武就是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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