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太后”
——“太后時代”今猶在
朱健國

許多人正在憤憤抨擊電視劇《走向共和》，我卻要深深感謝該劇編劇——它至少讓我明白一個嚴酷的歷史事實：從晚清至今日，時跨三世紀，中國始終是在“走向太后”的怪圈裡——高舉“走向共和”之旗，大行“走向太后”之實。掛“共和”賣“太后”，中國人至今生活在“太后時代”，這就是中國一百多年來的歷史真相。
清代的“走向太后”似乎從孝莊皇后發軔，慈禧登峰造極，到隆裕太后而式微。考之這段史實，可知太后的起因是皇帝“沖齡踐祚”，雖登基而不能親政（登基決非等於親政），有名無實。孝莊太后是在康熙年幼時乘勢而起的，從此打破了清代“女人不得干政”的祖訓。好在康熙天資非凡，迅速自立，孝莊太后便從“宮內聽政”退為帝師、國師、教育家。孝莊太后只是開創了太后監國的先例，並未實現太后“垂廉聽政”的“改革”。真正把太后角色創新的是那拉氏慈禧。咸豐帝病逝後，慈禧通過先聯東宮、恭親王，發動“辛酉政變”，除掉肅順而最終掌握軍權，為鞏固“軍委主席”大權，她又三度“垂廉聽政”，一再廢帝，專挑無自立之能的人為皇帝，終於使清朝從皇權獨尊而“走向太后”——皇帝必須稱太后為“親爸爸”，完成了一個劃時代的權力轉移。有人說，清代的太后制原本是一教育皇帝選拔接班人的角色，孝莊太后始終未敢越過這角色底線。但是慈禧卻從未有這種教育家的意識。這話不無道理。那麼，在慈禧心裡，太后的角色是什麼意思呢？過去我們只說她是“親爸爸”，是“垂廉聽政”，“垂廉訓政”，其實不準確。她何以能“垂廉訓政”？只因她是長輩“親爸爸”？是皇太后？非也。這次看“走向共和”，到“百日維新”那幾集，光緒頗想改革維新，廢除了不少舊制，革掉了李鴻章等舊臣，但是仍然不能隨心施政。此時慈禧遠離皇宮，閒居頤和園。然而，權臣卻仍然是絡繹不絕往頤和園朝拜。這情景曾叫我奇怪，當看到光緒最後明白軍權不在手，下密詔請康有為召袁世凱從天津小站進京護駕，我才省悟：慈禧雖然還政於光緒，說是讓皇上親政，“一切自作主張”，卻有一項關鍵權力沒給皇上：軍權！高喊要退休的慈禧原來還抓住大清國的“軍委主席”交椅不放——她牢牢控制着軍隊將領和二品以上大員的任免權，通過榮中堂而統領北洋水師和全國軍隊。慈禧自從25歲當上“母后皇太后”起，就開始以“同道堂”大印奪取軍權，始終牢牢握住“軍委主席”大權，這才可以屢玩廢帝遊戲，玩皇帝於股掌之間。而幾任皇帝對她頂禮膜拜，眾大臣對她趨之若鶩，並非只因她是太后，而是因為她是“軍委主席”，生殺大權在握。若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個道理，慈禧無愧是毛澤東的老師！
光緒在慈禧死前一天突然死去的原因，眼下全無什麼確鑿史料，但我可妄斷，此與慈禧太后是“軍委主席”有極大關係。
慈禧死後，清代最後一個皇太后登場。隆裕太后也似乎明白太后的關鍵是當“軍委主席”，卻因袁世凱已尾大不掉，武昌起義，四面楚歌，來不及真正抓住軍權，終於被迫“頒昭遜位”，一敗塗地。
按說，清皇遜位，民國新生，“共和國”應該從此沒有太后了。但因為慈禧創造了“軍委主席”這一角色，民國以來的百年中國，實際上又在不斷地模仿慈禧太后“偽立憲”，假共和，打着共和旗號“走向太后”。
孫中山在被迫將“臨時大總統”讓位袁世凱之時，也已經明白了總統可以不當，但軍權一定要有，因而匆匆“聯俄聯共”，依*俄國資助，辦起了黃埔軍校。此時他讓蔣介石當校長，自己仿佛太后。只是他這個太后，是孝莊與慈禧的混合體。
到得蔣介石，雖然國民黨沒有“軍委主席”一職，但他也時刻記住了慈禧太后的權術，總統可以不當，軍權卻是一刻也不能鬆手。1949年“讓位”李宗仁後，蔣介石是以黨總裁的身份牢牢守住“軍委主席”之權，最終逼得空名總統李宗仁只有還政於蔣。
1949年以後，“太后”更是“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1958年，毛澤東主動退居二線，讓出國家主席職位，但卻牢牢抓住軍委主席之權。這一招果然永遠靈驗，國家主席劉少奇稍有異見，毛澤東便號召“全國人民學解放軍”，放出林彪，打倒劉少奇，發動十年文革。以慈禧太后的實職是“軍委主席”相看，中國文革前後有“太后”也是無疑了。
到得改革開放，雖然鄧小平堅決改革，堅決開放，但對“走向太后”的這一歷史傳統卻毫無改革之意，可以不當黨主席，不當國家主席，但軍委主席卻是當仁不讓。果然這一“走向太后”的歷史經驗再顯神通，兩任不聽話的總書記都及時半途而廢了。
誰當上軍委主席，誰有軍權，誰就是今日太后。這已為一百多年的中國歷史所證明。
明白於此，也就明白了《走向共和》為何要為慈禧太后翻案，讓她成為一個“優秀（出色）的政治家”。因為，這部《走向共和》播出時，中國依然有位居於國家主席之上的“軍委主席”。
清祖制的“不許女人干政”為何失敗？因為慈禧太后是“軍委主席”。毛澤東說“決不允許槍指揮黨”為何靈驗，因為他從遵義會議後就把握“軍委主席”之權，當了41年的“軍委主席”，當到去世才放手。

如果說中國真正要“走向共和”，首先要廢止“走向太后”。否則，永遠只能重覆晚清的偽立憲、民國的假共和。
有消息說：“5月8日《南方周末》用３個版做《走向共和》的專題。其中盛和煜在接受採訪時接連稱慈禧‘是一個政治家，而且是一個優秀（出色）的政治家’。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盛和煜勇於挑戰傳統觀念的精神固然可嘉，但很可惜他沒能給出一個很充分的理由。”（waterfallsz 加貼在 貓言無忌 凱迪網絡 http://www.cat898.com）
聯想到央視在《走向共和》播完慈禧太后的戲後，就以每晚三集的速度匆匆敷衍後面余戲，可以想見，編導《走向共和》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表現慈禧太后——提醒國人：只要有太后，就有“軍委主席”；只要有“軍委主席”，就有太后——別以為走進“新時代”了，“太后時代”今猶在！
我們何日走出“太后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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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2567 2003年 5 月 1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