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嫌家貧徒喪家－論愛國
跛行者9、18、2003

馬牛豬驢、雞鴨貓狗，人類馴化的家禽家畜不少。狗能在特定社會中獲得特別的愛護，所憑藉的是忠誠。這種忠誠，非是建立在真理、正義、理性思維的基礎之上，很大程度上出自生物的本性。反過來，人類也不是因為狗能明斷是非、擁有自由民主理念什麼的，才對狗類青眼有加。人類所欣賞狗類的，就是那一種簡單的忠誠－－無論被善待虐待、享福遭禍，狗類對主人都懷有的執着忠誠。

兒不嫌母醜，就不必多言了。其含義更深一層，出發點竟也是人之根本的生物源起，並不是什麼偉光正之類。不論在意識形態多麼扭曲狂熱的社會環境中，母子母女之間的深情，都源出於生物性的孺慕。

將“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外推到愛國主義，其中的生物性聯繫當然被地域性、社會性所代替；但是，愛國對應於愛母愛家，關係的簡單性明確性是極為相似的，作為比喻，再恰當不過。

有人喜歡深揭猛批國人在狂熱時代高舉的，“顛撲不破”的所謂真理，包括上述的“母醜家貧”論。如果對傳統稍有涉獵的話，當知“母醜家貧”，並不是文革的發明。事實上，文革只砸爛、不發明，包括老毛的“十六字訣”之類，都不過是拾古代智者的牙慧而已。借文革的惡名來攻擊被文革時人所濫用的古代智慧，邏輯上跡近無賴，跟革命小將強說某某是地主，子女都是狗崽子無異。文革揚法批儒，由此得出結論說，主張法治的法家一無可取，豈不荒謬？

狗是比人類低級單純的動物。狗嫌家貧，就會頻繁跳槽；頻繁跳槽，人類就不會把狗類當作好朋友；而狗的主要指責之一為看家護院，看家護院需要人類的充分信任－－設或狗們追逐美食美巢，喜歡倚仗達官貴人的權勢，欺貧害弱，如何能得到平民養狗人的信任？所以狗嫌家貧的結果，是人類不敢善待狗類，說得嚴重一點，嫌家貧的狗，有淪為喪家之野犬的危險。

“兒不嫌母醜”要複雜一點，一般人都認同：母親的容貌美醜關係不大。我從母親的身體裡降臨這個世界，我吃母親的奶長大，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如此特殊，我不愛她愛誰？此話不錯。可是如果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不可以引申到愛國，就很值得商量。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上升到愛國，是一個恰當的為眾人所接受的比喻。愛國是一種簡單的普遍的倫理原則，為中國古代所推重，也為歷史上和當今各國所推重。愛國當然不是從“母醜家貧”論推理出來的，而是隨人的地域性、國民屬性，自然而來。某甲出生於中國，拿中國護照，按照世界上（不論民主自由，還是專政獨裁國家）流行的愛國理念，他愛中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某甲改入另一國籍，他的愛新國，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從前的同胞也沒有權力禁止他“喜新厭舊”。如果某甲說，中國專政獨裁、一無是處，我愛他何來？姑且假設中國真是如此黑暗，那麼某甲在意的，不是國家、地域，而是民主、自由、法治等等現代政治因素。某甲所談論的，是愛民主、愛自由、愛法治，跟愛國沒有關係。

母親不算漂亮但是很善良很正直，值得愛；假如母親心靈和行為醜陋，值得愛否？這個問題又複雜一點。母親私生活糜爛，酗酒偷盜，外帶撒謊詐騙，作子女的怎麼辦呢？如果母親仍然關愛子女，作妓女作騙子替子女謀口食，答案可能還是肯定的。如果她又荒淫無恥，又對子女漠不關心，甚至連打帶罵怎麼辦？

絕大多數人沒有機會體驗這樣的“超酷”母親，筆者可以草率一把，說從生物性方面，畢竟子為母出，還是有感情的；讀者的看法，肯定紛紛穰穰，難以一致。一定要說，作兒子的沒法愛這樣的母親，未免武斷。對此問題有興趣的，可以查歷史，翻小說。筆者在此，欲作一種極端假設。

假設某乙為一黑心無情大惡人所害，無所不至其極，弄得某乙九死一生。幾經滄桑變幻，一朝某乙財勢兩握，大惡人挨門乞討，而且討到了某乙門前腳下，差一口氣就要餓斃，某乙將要如何？又假設某乙有一位十惡不赦的母親，只生不養，打罵渴餓無所不施，而且變着法子要討回他的一條小命，同樣世易時移，某乙奮鬥到成功人士的地位，“超酷”母親乞討到府上，某乙會不會施捨一口救命水，一碗救命飯？

人類的愛恨是極為複雜的事情，一輩子的恨，也許在幾秒鐘之內崩潰。如果某乙對惡母仍有一念之慈（筆者傾向於這種可能性），說明母子之情，畢竟不同凡響。明陳繼儒《小窗幽記》說，“獨稱虞舜為大孝，蓋能為其難也。”就是這個意思。

轉回愛國的話題，但凡稍有歷史延革的國家，黑暗時期是不能免的。考慮國內史，歐洲一千年的黑暗時代，有許多血腥的宗教衝突和種族迫害；美國的歷史不長，污點不少，比如堪比納粹的對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奴隸制和種族隔離。考慮對外關係，德國日本有納粹和軍國主義，整個西方有幾個世紀的血腥殖民、蹂躪非洲的奴隸貿易。按照母醜不能愛的說法作去，當時的歐、美、日國民，必然頻繁跳槽，顛沛流離，各國早不是如今模樣。

拿現在的情形來說，各國也差強人意。日本經濟一塌糊塗，�金、右翼势力艈洋；脭r�的特曙匊益集团呼肪l接輳�对伊拉空f惱秸�，聪u炅嘶姑揮姓業礁�臼nＣ攔�人葰志人为什么要爱国＼妏>因為愛國是由簡單的民族性、地域性所定義的樸素感情；因為愛國是一個不太自卑的國家、民族，其國民的基本心理特徵；還因為愛國乃東西方普適的社會價值框架的一根大梁。面臨道德價值重建的十字路口，抽去脊梁的後果不堪設想。

愛國不是因為吾國繁榮昌盛、民主自由、制度完美。貴在一以貫之，貧賤不移，不因國家的暫時低潮而灰心，不因在任政府的失誤（或倒行逆施）而動搖。否則，不得不象嫌家貧的狗一樣，頻頻跳槽，此為趨勢利，戀權貴，不為愛國。愛國也不是護短遮醜，諱疾忌醫，大唱猛贊的，也許居心叵測。還要指出，愛國有群氓主義特徵，良好的願望和出發點，不一定導致理性行為，不一定導致所期待的後果。愛國情緒和行為有起有伏，過於高揚則為民族主義和沙文主義（一個例子是911之後，美國國內保守勢力抬頭，極端者不惜向整個伊斯蘭世界宣戰）；過於低調，表明該民族、國家短少自信、缺乏凝聚，極有可能任人宰割。

通常，左右兩翼都喜歡揮舞愛國旗幟，西方政黨可以批評政府，民眾可以譏笑總統首相，拿“我不愛國”來標榜自己政治正確的，乃干犯眾怒的自殺性愚行。相形之下，大喊“愛國有罪”、“愛國是賊”，竟成了中國人的一顧思潮，真是無比有趣兼怪異莫名。以吾國不健康的名義，反對愛國，令人想起不許阿Q革命的偽精英主義－－好拿螳臂當車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