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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軍
送交者: 薩蘇 2003年10月01日19:21:54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如果看中國的現代史,一個叫做“西北軍”的集團就時時會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他們的形象五花八門,有的壯烈殉國,有的大作漢奸,有的當了共 產黨 ,有的信了基督教,就好像是水滸一百單八將亂打麻將牌,讓人眼花繚亂而又暈頭轉向。

說起來西北軍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團體,如果定義它為起源西北的近代武裝,其源頭可追溯到陝督陳樹藩,陳趕走陝西將軍陸建章,草創陝軍,對於中央也不過是一省割據而已,影響遠遠不如同時的閻錫山,得過且過罷了。不過這期間它向中央貢獻了一個出色的軍事人才,就是騎兵名將,中國裝甲部隊的開拓者耿耀張。

陳算是袁世凱的嫡系,他並非亂世人才,大概因為出身貧寒窮怕了,一上任就剋扣軍餉,橫徵暴斂,勒種鴉片,以聲色自娛。由於陳的胡作非為,鬧得眾叛親離。結果在國民黨人的支持下,西北崛起了一支孫中山色彩濃厚的軍隊 -- 靖國軍,這支部隊的靈魂人物在近代歷史上大大有名,就是書法大師于右任,他手下都是樊鍾秀,楊虎城這樣頭上長角的猙獰之輩,陳如何招架的住?終致大權旁落,陝西成了混戰的大粥鍋。

好像是故意挑這個時候,皖系北洋政府宣布中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段祺瑞的臂膀徐樹錚將軍組建參戰軍開赴西北,據說是要西征德意志。按說西北離歐洲近點兒吧,這參戰的距離也遠的不靠譜,可你要說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也有點兒意思,因為後來西北軍的盟主馮玉祥在陝西函谷關修路,就令人在路口大書“通歐羅巴”,從陝西打到歐洲去或許並非做夢?反正小徐的參戰軍沒有去普魯士找興登堡划拳,到西北就不動窩了,就地改編為西北邊防軍,還把靖國軍和原陝軍的部屬拉去不少,成為陝甘軍政的主要力量,這可算是西北軍的前身和名稱的由來。

當時北洋政府說靖國軍就是土匪,靖國軍說那于右任是土匪麼?北洋政府說于右任當然不是土匪,是被土匪裹挾了的,呼籲於脫離匪巢。兩方面“雞生蛋,蛋生雞”的打了好久筆墨官司。

道理是講不過炮筒子和袁大頭的,筆墨官司打着,靖國軍在北洋軍閥的拉攏下已經漸漸蛻化,沒有投徐樹錚的,在陝西老帥陸建章影響下也大多轉為親直系的地方軍閥 -- 只有楊虎城和樊鍾秀依然效忠孫中山,樊鍾秀是一勇之夫,並無多大力量,楊則手握重兵,是西北軍中最早的國民黨員,-- 這還是孫中山親自批準的,酷吧?西北軍出現了第一個分支,就是楊虎城系統。陸的做法使皖系中央政府開始對西北產生疑懼。徐樹錚羽扇輕搖,誘殺陸建章於天津軍糧城,欲扼殺此新生力量於襁褓,但是沒想到陸的連襟馮玉祥比陸更有建樹,前門驅狼,後門進虎,智囊也有失算的時候。

徐樹錚本人文武雙全,是民國初年翻雲覆雨的一代名將,風流倜儻,也是張學良最為欽佩的北洋人物,稱為“上馬殺賊,下馬露布”,正是在他的導演下,張作霖演出劫械擴編,才在直系背後形成了一個新的勢力 -- 奉系軍閥。當然,徐原來只是希望發展奉係為皖系羽翼,沒有想到這支力量後來會超過其他系統,成為北洋軍閥歷史上最大的一股勢力。由此也可看到,西北軍和東北軍,在一開始誕生的時候,就帶有北洋各系陣營的烙印。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後來馮玉祥發跡後在廊坊殺徐又錚,為陸建章報了仇。

二 馮玉祥,字煥章。原籍安徽省巢縣,但因為寄籍保定,終生一口濃重的保定口音。他十一歲的時候開始當兵,那時候當然是一戴紅纓帽的清兵了,後來逐漸升遷,每次升官必和上司開打,顯系一扒祖墳的反骨人物。他的基本部隊是第16混成旅。 一九二二年陸建章死後,西北各路軍隊群龍無首,馮利用他和陸,以及陝督閻相文的親戚關係,乘機恩威並施,順利接掌西北兵權,官至陸軍巡閱使,西北邊防督辦,依附直系,成為吳佩孚幕中的大將,西北軍的主力活躍於華北地區。閻相文也是妙人,因為省長當的委屈,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吞大煙自殺。要薩說,幹不了,走不就完了,這心眼兒小的。不料前幾天忽然得到一個消息,內蒙某市提拔一個副市長當市長,他覺得壓力太大,左思右想,心情絕望,在宣布任命的前一天上吊自殺了。 -- 此人和我一個親戚是老同事,並非謠言,看來小心眼兒的人什麼時候都有啊。

馮本人在政治上奉行的政策是“有奶就是娘”,並無一定準則,所以也和奉系暗送秋波。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雙方在九門口大戰。馮首鼠兩端,待價而估,在接到吳佩孚要求其抄襲山海關奉軍後路的命令時,一面索要糧餉,一面擺出了一個怪異的一字長蛇陣,前軍到了唐山,後隊還沒有出西直門,這顯然是為了進退兩便。奉軍開出四十五萬元的價碼,並保證不入關參政後,馮玉祥馬上倒戈,占領北京,直接造成了直系的大潰敗。

雖然奉系不守諾言還是進了關,馮玉祥仍然對自己的謀略怡然自得,雄心勃勃,運籌帷幄,開始窺伺十二寶鼎了。這也是因為奉系在入關後迅速出現離心傾向,產生了張宗昌和李景林兩個分支,這兩個人各擁兵數萬,一個是直隸督軍,一個是山東督軍,和張作霖的嫡系張學良,郭松齡等頗有嫌隙,說起來,這兩個人簡直就是後來西北軍石友三和韓復渠的影子。而奉系大將姜登選,楊宇霆也在竭力擴大自己的地盤,南下經營江蘇安徽。馮很希望能夠利用這個機會漁翁得利,他放出了兩個妙手,一個是請孫中山北上,實際上馮和孫原沒有太多瓜葛,顯然是要搬一個原始天尊下凡震懾群雄,一個是派鹿鍾麟驅逐溥儀出宮,打死老虎獲取進步名聲。

這兩個妙手的確很有收效,包括楊虎城等將領紛紛表示支持,加入國民軍旗下,西北軍聲勢大震。

毛主席說什麼來着?陰謀家都沒有好下場。在群雄環繞的北京,老馮一土包子玩這手風險太大,有點兒象火中取栗。馮當時還沒有足夠的威望和經驗來駕馭這一局面,老奸巨猾的張作霖洞若觀火,在這個突然崛起的敵手面前不動聲色,暗中迅速整合自己的力量。到了郭松齡事變,馮玩火出格,貿然襲擊天津的李景林部(反穿大衣在雪地上爬着攻擊不是林彪的首創,他的專利屬於進攻天津的國民軍),結果被張作霖抓住破綻,果斷拉攏直魯軍合作,遣張學良部敵前渡河,猛攻國民軍。這種春秋無義戰中到底是實力決定一切,馮玉祥部抵擋不住,倉皇退避綏遠。

井岳秀正在榆林等着他。

這井岳秀名字雖然秀氣,卻是一名糾糾武夫。 當時,他正鎮守着西北的重鎮榆林,是國民軍的另一支力量,看到馮戰敗,他當即聯合甘肅省主席劉郁芬(也是一位名字秀氣的彪形大漢)啟動援護工程。有他的支持,馮玉祥雖敗不亂。

退出了北京這個政治中心的馮玉祥去了蘇聯,意思是取取經。這期間他收穫不小,但是也使他和楊虎城對布爾什維克的看法產生了微小而重要的分歧,馮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在莫斯科時曾聽說他們清黨之事。每一黨員都經嚴密的考察,凡言語行動有不合,即被洗刷,結果被洗刷者占全數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被洗刷的黨員有由岸上跳河自殺者。” -- 字裡行間可見其疑慮。故此終馮一生,對布爾什維克,利用合作是可以的,信仰共產主義是不可以的。

說起井岳秀,也是西北軍的一位奇人,井字嵩生,排行十,人多稱“井十”,--這名字有趣,看起來橫平豎直,象刀切的紅燒肉 -- 老薩為什麼有如此聯想呢,後面看看就明白了。此人原籍蒲城井家原,少年時武功高強,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是個霍元甲式的人物 – 正經中過武秀才呢 -- 早年是張作霖的拜把子兄弟,他弟弟井勿幕,是陝西最早的同盟會員,孫中山的得力助手。

井久鎮西北,長期鎮守榆林,人稱“榆林王”。屬於西北軍中“一字並肩王”的地位。難得的是此人權力欲望不強,並不多擴張勢力,楊虎城打不過北洋軍的時候他曾經仗義收留,等楊作了十七路軍總司令,井卻依然是一個八十六師師長,他也恭執部下之禮,毫無驕檁之意。

外蒙宣布獨立的時候,伊克昭七旗王公在蘇聯唆使下也準備叛國,井出兵河套,通過交友、賽馬、拜把等方法,終於說服了這些蒙古上層人士,維護了國家的領土,功不可沒。

井另有一個奇特之處是陳樹藩當年對他頗為疑忌,曾經軟禁又不敢殺他 -- 可見陳的優柔寡斷,毫無大將風度。幕僚想出了一個奇怪的招數,就是把井關在一座樓上,每天只給他吃沒有鹽的肥肉,希望他象信陵君一樣油膩而死,誰想到井的內功出色,過了一個月一看不但沒有死掉,反而精神倍漲,只是就此變成了一個大胖子。好在陳樹藩很快垮台,否則我看再好的內功也不是大肥肉的對手。後來井有一次午睡翻身,把小妾壓在下面,因為周圍沒人,那小妾呼救不應,竟被壓的休克過去!幸好井不久醒來,否則會出人命的。這個傳說有的說主角是胡景翼,不是井岳秀,不管是誰,看來陳樹藩作督軍的確不夠格,改行開養豬場一定蓬勃興旺。

可惜的是這樣一位奇人,卻在西安事變前因為不小心把手槍掉在地上走火而死,也算是“茲是奇人,故有奇疾”。據一位朋友提供的線索,井這次走火頗為傳奇。當時他的姨太太們打麻將,和得十分古怪,井感到有趣,哈哈大笑着起身拿牌來看,就在這時手槍從槍套里掉出來了,落在地上走火,他還在問左右:“有沒有人傷着?”就過去了。

不過,井在對待紅軍方面,是堅決的右派,估計如果活着,未來也不會光明

-- 寫完井岳秀,還有點兒餘味未盡,附陝北民歌一首,名字就叫《井岳秀》

井岳秀

好一個井岳秀,真箇壞骨頭,他把咱陝北做了個挖苦,新式差害完不情,逼起鬧革命。

好個務農人,受得實苦情,一年的雜稅完不清,稽查衙役上了門,真實立不定。 [ 相約加拿大:楓下論壇 rolia.net/forum ]官逼民眾反,世事大動亂,他把咱老百姓沒殺完,銀子花了四百萬,又把晉軍搬。

四月二十三,白軍快完蛋,前後沙坪上打一回仗,赤衛隊伍端上槍,把他們活捉完。

俘虜帶回營,給他們換衣衫,要吃甚來就吃甚,要想回家路費送,回家探母親。

怎麼唱,老薩可就不會了。

四 國民軍在南口吃了一個大虧,但是大部分部隊都沒有失去控制。西北軍作為一個團體,在歷次軍閥混戰中敗而不散,具有相當的向心力。這和該部隊的靈魂人物馮玉祥很有關係。

當年羅馬共和國之戰中,獨裁者蘇拉稱霸地中海,這個相貌醜陋,精力充沛的傢伙令整個羅馬膽寒。他的敵人馬略說,和蘇拉交手的時候,要同時和他性格中的獅子和狐狸進行戰鬥,而狐狸的蘇拉,比獅子的蘇拉更難對付。馮玉祥,也是這樣一位獅子和狐狸的組合。一生強調愛兵愛民,體恤下情,但是陝西剿匪又最善於擺鴻門宴,“要有菩薩心腸,要有屠夫手段”,這句座右銘對馮來說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樣。他獨特的帶兵之道,劉備一樣的用人眼光和天生的謀略使西北軍在這個老粗手中象放出瓶子的妖魔一樣迅速成長。

在蔣百里先生的評價中,馮玉祥為新舊軍閥中“最善於帶兵者” -- 當然隱含也有老馮不太會帶“將”的意思。他的國民軍從軍隊素質上勝過其他軍閥一籌,因為馮玉祥帶兵,有三大絕招。

第一,兵源。馮玉祥招兵,只要秦冀魯豫四省出身,不允許有不良嗜好。因此國民軍都是北方大漢,天生具有吃苦耐勞,勤勉忠誠這些優點,而且這四省民間多有習武的習慣,在單兵身體素質上,比南方軍隊好得多。後來西北軍調去剿共,曾經誇耀說和紅軍肉搏不用槍,抓着對方的刺刀就能把紅軍士兵從戰壕里提出來活捉。雖然誇張,倒也形象。馮很看不起山西軍,稱其為“繳槍可以,繳醋葫蘆不行”,所以部隊裡不用山西人。但是國民軍向綏遠退卻的時候,猛將宋哲元把晉北門戶天鎮圍了三十多天打不下來,讓馮大吃一驚,後來才知道,主要原因不在山西兵怎樣,而因為守城的是一個厲害的年輕將領 -- 傅作義。

第二,入伍訓練。馮玉祥練兵,不象別的軍閥撥到盤裡就是菜,他的部隊入伍教育獨出心裁,當兵的先要文化教育,教二百個字,然後再軍事訓練。這在舊軍閥隊伍中絕無僅有。國民軍部隊都佩戴特殊的臂章,上面寫道:“不擾民,真愛民,誓死救國””。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對於士兵百姓的觀感自然不同於其他軍閥的遭殃兵,大覺耳目一新。當然,後來的綏遠大練兵更是軍事政治兩手抓,西北軍的政治教育,甚至比蔣介石的嫡系還重視,大概因為裝備不好,不得不大搞“精神原子彈”吧。-- 一個副作用就是西北軍出共 產黨也多。

第三,信教。馮玉祥號稱基督將軍,正宗的美以美長老會教徒,半點不含糊。可真的信不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中國近代史上號稱基督軍人的有三,張學良,那是真信,從小在基督教青年會裡薰陶出來的;蔣介石,那是半信半疑,至少當初入教是為了討老婆;馮玉祥呢,哪點兒也看不出他象基督徒。原來他的部隊靠幫會的力量不小,他大哥馮基道就是軍內的青幫老大,不過馮發現幫會這個東西象雙刃劍,鬧得不好玩傷自己很有可能,反而是基督教教人洗心革面,更為好些(老馮對於教義的理解,大概也就是這個水平了),所以就讓他大哥入了長老會,後來馮軍中多基督士兵,仿佛一個獨特的政訓系統。馮的軍中還設一個“大主教”,就是他手下的將軍張之江來頂(也有說是余心清,不過馮曾經稱呼張“大主教”是沒錯的),馮還為他專門蓋了一座可以拆了帶着行軍的木頭教堂。-- 怎麼看怎麼象洪秀全的拜上帝會.

讓人忍俊不禁的是南方軍閥唐生智和老馮在這一手上異曲同工,馮玉祥是“基督將軍”,老唐呢,玩了一把“佛軍”,讓部下都信佛。不過他信佛是有自創的理論依據的,他認為佛學所謂“眾生解脫我解脫”乃與孫中山的“天下為公”,甚至共產 黨的“人類解放我解放”是一回事,於是得出一個奇妙的結論:“黨化佛化二位一體,唯心唯物兩極相通” – 馬克思看了會不會當場瘋掉就不知道了…

西北軍部隊素質較高是它團結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它有一個出色的領導集體。

看看北京時代的西北軍上層,可謂將星雲集,群英薈萃。西北軍的主要力量是國民軍第一,二,三軍,三個軍長馮玉祥,胡景翼,孫岳號稱三巨頭,馮成為西北軍的靈魂,也有一些巧合。

馮玉祥的國民軍第一軍是西北軍的核心,源出16混成旅,他的部下多有後來成名的武將,比如鹿鍾麟,宋哲元,孫連仲,馮安邦,韓復渠,石友三,佟麟閣,劉汝明,孫良誠,梁冠英等等,有趣的是這些人多半是馮玉祥的親兵出身,比如韓復渠是他的衛士出身,馮安邦是馮玉祥當營長時候招的兵。從大字不識的行伍中提拔將官,馮可謂慧眼獨具,還很少有他看走眼的,這些人後來都是封疆大吏,雖然文化不高,但是治理起地方政治來,一點兒都不含糊。後來西北軍主流的將領,多半來自第一軍。

胡景翼的第二軍僅次於馮,是護國戰爭中反陸建章起家的,和馮有很深矛盾,他的幹部班底,來自於早年胡在自己家裡搞的“華山聚義”-- 論劍有沒有不知道,但是胡武功高強,大約比劃一下也不奇怪。華山聚義派的人物後來也有不少名將,比如井勿幕,鄧寶珊(在榆林讓彭德懷吃癟子的那個),續範亭,岳維峻,董振堂,高桂滋等等,還有後來投靠的一些雜牌,其中有個怪物蔣世濟後面還要提到。胡本人是老同盟會員,膽大心細,政治手腕高強,要說西北軍中能媲美馮玉祥的,也就是他了,但後來國民第二軍卻戲劇性的解體(為什麼?看後邊),實在是老馮的運氣。

孫岳的第三軍實力也不弱,在後來的西北軍中卻默默無聞,這和孫岳本人的性格有關。孫的祖先是抗清名將孫承宗,那是袁崇煥的師傅呢,名字又有一個“岳”字,部下皆目他為岳鵬舉之流,這些奇怪的聯繫給他平白增加了不少威望。但孫本人與其說是一個政治人物,不如說是一個武林豪俠。他頭腦簡單,任俠仗義,少年時看一老者受欺壓,不由分說就提刀來打抱不平,並聲言如果拒絕他拔刀相助,就把這老者殺掉。結果他飛檐走壁幹掉了老者的仇人,人家對他這個恩人卻避之猶恐不及。馮玉祥稱其為“孫二哥”-- 孫是山東人,山東出了個武二郎,故此樂於被稱為二哥,孫岳對這個稱呼十分滿意。看看後來蔣介石怎麼給“馮大哥”灌老米湯的,老馮當年就怎麼對這“孫二哥”,恭維得他耳熱眼跳,到處給馮當槍使。孫因為“三.一八”慘案(記得劉和珍君麼?)感到國勢渺茫,憤而辭職下野,後來雖然還因為義氣跟隨馮玉祥到西北,但是已經不願與聞國事,不久就藉口治病,到上海去了(開武館?)。他的主要幹部是徐永昌,長袖善舞的老將,後來成為蔣介石政府的軍令部長,國防部長,比老馮的級別還高。還有,日本投降的時候的中國簽字代表,就是這位徐永昌將軍。再有就是龐炳勛了。

關於孫岳,有一段時間因為他號召殺富濟貧,被懷疑是共產 黨,馮玉祥一句話就給他解了圍:“有一天抽二兩大煙土的共產 黨麼?”

也有人形容國民軍是“一軍私,二軍濫,三軍貪…”

國民軍序列里還有一支短命的東北國民軍,就是郭松齡的部隊,他在馮支持下倒奉失敗,所以這支國民軍很快消失,只有魏益三部算是他的遺產,魏這個人沒有什麼名氣,但是繼承他的兩個人就有名了,一個是“郝拼命”郝夢齡,一個是“劉抓瞎”劉家麒,1937年,兩位將軍同時戰死在忻口和日軍的惡戰中。他們雖然不是西北軍,但是和西北軍,也有這一點兒特殊的關係。

當時西北軍幕中的,還有蔣介石的義兄,親日派頭子黃郛,中國兩個半軍事家之一的“楊大炮”楊傑,-- 這都是南方派來的。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支團隊,西北軍雖敗不亂,大旗不倒,有條不紊的向西北退卻。

五 國民軍退到西北,很快安定下來。對於西北這個老巢,馮手下的頭牌大將鹿鍾麟早有安排,早在北京,他就派出驍勇善戰的孫良誠到甘肅督軍劉郁芬處協作,經營後方。當時吳佩孚調動了當地軍閥的兩支大軍夾攻劉郁芬,一個封為省主席,一個封為督軍,結果孫良誠亮出猛張飛的工夫,先南後北,幾個回合就把北洋軍打的落花流水 -- 也因為這個讓馮玉祥另眼相看。不管怎麼說,在老馮從蘇聯討來支援之前,劉郁芳和井岳秀成了國民軍敗軍的救命菩薩。

從蘇聯回來後,馮玉祥潛心思索,得出了一個重要結論 -- 據說華盛頓也曾經在吃敗仗之後苦苦冥思而悟道,可見馮確實具有天下梟雄的本質。“沒有馬克思主義就沒有。。。”,或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樣深湛的精神顯然超過了馮的想象能力,他想到的,是軍隊的戰鬥力問題。

靖國軍說起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用這樣一支部隊打天下是沒有希望的。國民軍雖然好一些,但是依然沒有脫開舊軍閥的底子。結合了過去的歷史教訓,他認為,只有訓練出具有嚴明軍紀,吃苦耐勞的精神的部隊,才能夠稱雄天下。於是,馮在綏遠五原誓師,重整兵馬,主動開辦軍官學校,整編部隊,嚴明紀律,開始了綏遠大練兵,這次大練兵,應該算是西北軍脫胎換骨的重要里程碑。共 產黨人劉伯堅進入他的部隊成為政治部的主要負責人。馮在國共決裂後提到劉伯堅還是讚不絕口,深為折服,而對那個叫他倒了大霉的柯慶施,則閉口不提。

這個時候到馮軍中的共 產黨幹部,還有一個怪傑宣俠父。

宣俠父是黃埔軍校一期生,風流瀟灑,文武雙全,但老蔣看來則是腦後生反骨不可救藥的人物。蔣介石對黃埔一期生愛護有加,輕易捨不得處罰,而宣俠父就是唯一被蔣介石開除的黃埔一期生。宣與蔣軍內部很多高級軍政人員,比如胡宗南,戴笠都有很好的關係,所以這些人經常向蔣保舉宣,蔣也就屢次對宣予以起用,但每次起用他必以反蔣告終。最後老蔣被他折騰的惱羞成怒,在他擔任第十八集團軍駐西安辦事處主任期間,授意戴笠將他騙出殺害,算是抗戰中死於國民黨手中的 *** 最高級將領之一。

馮的基本幹部,象韓復渠,宋哲元,方振武,吉鴻昌等,都是這個時候確立了自己在西北軍中的地位。有很多這樣的將領都是這時候從最低級提拔的,比如他的衛隊連長黃德全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提升 -- 這個名字大家不熟悉,他後來的名字黃樵松有更多的人知道,後來台兒莊打過鬼子,信陽抬棺大戰日軍,太原投過共 產黨,做到蔣軍嫡系國民革命軍三十軍軍長呢。堂堂男兒幹嗎改名字?據說是因為馮玉祥娶妻李德全,他敬重夫人而改名,薩覺得,他也是萬不得已,聽見司令喊:“德全...”要想判斷出來他是叫警衛還是叫老婆,可挺不容易的。

馮認識到自己部隊的軍官素質不足,也曾經採取過邀請俄國顧問,聘請軍校學生等方法予以提高,但是馮曾經在16混成旅辦過干訓班,他明白自己的財力素質都無法建立一個真正的黃埔軍校。馮聰明絕頂,招數實用。他的做法是土法上馬,練兵而不練官。軍官就從行伍中提拔,這樣的結果更能團結士兵而且了解部隊,同時易於管理。馮沒有什麼政治綱領,按照他的“真愛國,真愛民”原則,就是強調兩點,一個是“愛民”,一個是“官兵待遇平等”,這是很樸實也很容易為普通百姓和士兵所接受的簡單道理,提出的並不少,而能夠象馮那樣踏實肯干,處處落到實際的,鳳毛麟角。

在主義林立的世界裡,善於作秀的馮玉祥給自己建立了一個帶點兒老粗的憨厚形象,為馮贏得了廣泛的支持。西北軍的力量迅速擴大,其主要幹部隊伍,也在此時形成。西北軍成為一支具有鮮明特色的軍隊。如果看當時西北軍的照片,就會發現它的高級將領都是粗衣陋食,廉潔奉公,象宋哲元,趙登禹(趙是武林高手,曾經有騎真老虎照相的照片,不過那老虎已經被亂槍打的半死了。。。),和一般士兵難以區別,馮玉祥本人不穿將軍服,從來就是一套二等兵的服裝,其樸素不亞於朱德。

這支軍隊訓練嚴格,吃苦耐勞,-- 馮部的教練大師張自忠在訓練中常常帶兵不穿鞋襪雪地行軍,因為口頭禪“我扒了你的皮”而得一外號“張扒皮”,因此戰鬥力很強。同時能夠和當地百姓打成一片,擾民事件較少,曾經有過士兵偷吃老百姓西瓜被方振武槍斃的極端事件。馮部還能夠為地方開辦工廠,學校,種樹開荒,修橋補路,一時聲威大振。

這樣一來,連周圍馬鴻逵等地方武裝,也對馮表示臣服,西北軍的力量更為壯大。單獨提到馬鴻逵,是因為他派來聯絡的參謀長氣宇軒昂,讓西北軍眾將頗為欽仰,這個人的名字叫作劉志丹。

到了1926年9月,兵練的差不多了,還跑了一趟蘇聯,馮玉祥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他記起來半年以前,楊虎城處來過一個求救的使者,說讓吳佩孚手下的鎮嵩軍給包圍在西安了,那時候老馮剛從北京敗退,自己的墳頭還哭不過來,哪有心思管他啊。現在冷不丁想起來,老楊怎麼樣了?不會骨頭都能敲鼓了吧?

五 楊虎城的骨頭真的快能敲鼓了 -- 餓的。

說起來老楊可不是等閒人物,此人乳名楊九娃,大名楊彪。少年的時候是一刀客 -- 陝西話就是土匪的意思,關西道的土匪威風素著,《雙旗鎮刀客》看過沒有?嘖嘖,那可是挺能打的。這次國民軍起事,楊虎城也在西北遙相呼應,他的老根據地在哪兒?延安。難怪楊後來“赤化”,敢情也是喝延河水的啊。

這時北洋軍在關中的部隊數量不多,1925年7月,楊率部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將直系部隊驅逐至秦嶺以南,就任國民軍第三軍第三師師長。也就在這個時候,楊開始同共 產黨人合作,南漢宸,魏野疇等陸續進入他的幕中。--- 此舉,也種下了二十幾年後楊被殺的種子。-- 為什麼張學良沒有被殺,原因很多,為什麼楊虎城被殺?因為他遞交過給共產 黨的入黨申請書,真的要當共 產 黨。吉鴻昌被殺是同樣道理。

好景不長,1926年1月,一支十萬多人的大軍突然殺入了渭水平原。這就是歸屬直系的“流氓軍”劉鎮華部,這支部隊原來是土匪(十萬人的土匪?!夠拽的啊),一直在豫陝兩省活動,號稱鎮嵩軍,早就窺伺八水長安的神器,乘着國民軍在北京失勢,趁火打劫來了。楊虎城部下只有幾千人,招架不住,迫不得已撤進了西安城。好在他的進步思想比較深入人心,陝西督辦李虎臣和西安的老百姓都擁護他 --劉的所部全無紀律,淨是王老五蔡老六這一類鬍子山大王,一路上燒殺搶掠,勢如蝗蟲。陝西人也實在怕了這幫流氓軍的暴虐。

於是雙方就在城上城下對峙起來。楊虎城善於用兵,國民軍哀兵必勝,守的滴水不漏,攻城戰劉鎮華不是楊虎城正規軍的對手,強攻爆破挖地道,一連八個月一籌莫展。可是城裡種不出糧食,到老馮想起他來的時候,西安城裡,已經餓死五萬多人了。楊虎城急得要在鼓樓上吊。

說起來老馮和老楊還是頗有相似之處,兩個人都是老粗出身,卻喜歡舞文弄墨,說到水平,楊虎城親近文人,勤於學習,要稍勝一籌,讀現存他的詩“西北山高水又長,男兒豈能老故鄉。黃河後浪推前浪,踏上浪頭干一場”,雖然粗豪,還是頗有韻味,比起老馮的“拼命作槍炮,將招大危險”,要好得多(馮後來潛心讀書,他的自傳頗值得一讀,算是脫胎換骨)。兩個人都娶了另類的老婆,馮玉祥的李德全小姐是“上帝派我來管束你的”,楊虎城的太太更不得了,謝葆真是正牌子的共 產黨。兩個人都作了上將,老馮兵多,做的是一級上將,老楊資格老,是二級上將。兩條好漢頗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感覺,既然想起來了,當然要去幫個忙,順便也把西安裝進自己的口袋。9月,馮玉祥決定南下關中,率軍解西安之圍。

吳佩孚不是垮台了嗎?河南,駐防着驍勇善戰的國民軍第二軍,吳怎麼能從那裡派人攻擊西安呢?

六 問題出在國民軍第二軍軍長胡景翼身上。

胡景翼留過日,追隨過孫中山,後投馮玉祥。這個人,和井岳秀相似,也是個武術愛好者 -- 西北軍將領好像特別喜歡武術,1923年當了師長還曾經和三皇炮錘拳傳人李景清比武較量,更難得的是胡文武雙全,書法挺秀,流傳至今。

他和馮玉祥有點兒過節,1916年的時候曾經發難活捉馮玉祥的表弟陸承武,逐陸建章出關。但這只是因為胡是革命黨,而陸是保袁黨,因此並不是揭不過去的梁子。等到大戰陳樹藩,胡是靖國軍中陳樹藩最為忌憚的對手,陳曾經氣急敗壞的親自給胡景翼打電話,說:“你不要把對付陸建章的手段對付我,你是認錯人了。陸建章年過五十,腰纏千萬。六年前我是一個窮學生,現在仍是一個窮軍人,誰反對我,我就和誰拚命。”話是挺狠,可還是打不過胡景翼。胡軍一直打過渭水,兵臨城下。

可惜的是豪爽的胡景翼中了老朋友姜宏謀的詐降計,單騎入渭南談判的時候被姜扣了下來,狠狠的丟了一回面子。 -- 他以為自己是郭子儀?!要說西北軍中多這樣講義氣的莽漢,上面提到的井勿幕,也是這個時候被人騙去開會掉了腦袋。胡景翼算是幸運,後來還有機會和馮玉祥一起在北京領導國民軍。難怪後來西安事變張學良送蔣介石回南京而楊虎城不去,這種事西北軍見得太多了啊!

1925年胡景翼在北京起事後,他率領的國民軍第二軍沒有和老馮同行,而是南下,直取河南。國民軍驕兵悍將,打張作霖雖然有點兒難拿,對付河南的土包子遊刃有餘,如卷席,如開山,轉眼間對手紛紛投誠,拿下開封鄭州信陽,包括山東都有投順的,胡景翼就當上了“中原王”。

河南這地方經緯天下,俯撼四方,胡景翼奪取了中州大地,躊躇滿志,確有勵精圖治的決心,後來生產標準中正式步槍的鞏縣兵工廠,就是他接管後擴建的。胡同時向國共兩黨提出要求,幫助他改革自己的國民軍第二軍,當然,雙方對這個請求都相當重視,看看雙方派來人員的陣容就可以明白。

國民黨派來的是一個瘦瘦的老陝,名字叫杜聿明,這算是武的吧,還有個文的,是胡景翼在日本的同學,名叫張群。好傢夥,一個毛主席親自敦促投降的兵團司令,一個國民政府外交部長,陣容強大!共 產黨派來一個顧盼神飛的文弱書生,一個沉默寡言的軍校學生,名字呢,文的,叫王若飛,武的,叫徐向前。哦,也厲害,一個周恩來所說“現成的副總理”,一個威震天下的十大元帥!而接待他們的第二軍軍官教導團里,有一個滿嘴土腔的老陝,剛娶了漂亮的媳婦滿面春風,他當然不知道這老婆將來要冤死在自己槍下,而他張鍾麟以後一生要在這兩黨之間顛來倒去,這個未來的軍官,北京大學歷史系的肆業學生有個表字靈甫,所以,大家也喊他 -- 張靈甫。(這裡邊有個Bug,其實張靈甫打死的第二個妻子吳海蘭,這個時候還沒有過門呢)

如此風雲際會,胡景翼本來應該好好的為西北軍開拓一個局面,以他的素來表現,也確有此能力。不幸的是天妒英才,武功高強的胡將軍卻忽染疔瘡,開始也沒當回事,不料越來越重,醫治無效,竟然在1926年猝然病逝。太史慈死時的扼腕長嘆猶在耳邊,胡景翼在彌留之際,可是同樣的無奈? -- 薩認識的一個老大夫說有些武功練了未必強身健體,倒是把全身的經脈搞通了容易來暴病,從胡景翼的例子看未必沒有道理。

他的死直接導致了國民軍第二軍的解體。好好的一支精兵葬送在了紅槍會的手裡。

正如前面講到,第二軍有頭腦,能打仗的將領並不少。

高桂滋,他的公館是西安事變中雙方折衝縱橫的風暴中心,還關過老蔣。陝西剿匪的時候比張楊還早的和紅軍簽訂了和平條約,紅軍在這個條約中稱高為朋友,而稱井岳秀部為“賣國賊軍隊”,並要求在攻擊井的時候高要保持中立,同為西北軍將領,如此區別對待,高大概也啼笑皆非吧。高犯了一個錯誤,就是對當時在他手下工作的杜聿明不予重視,導致杜一怒而回南京,不過這對杜未必是壞事,否則,崑崙關大戰,打死中村正雄的,就可能是另外一位指揮官了吧。後來的紅二十四軍,也是高的部下中發展出來的。

鄧寶珊,西北軍中的一塊吸鐵石,和事佬,最善於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玩轅門射戟的把戲,五原誓師後,西北軍勢力在甘肅急劇膨脹,和當地力量發生激烈衝突,猛將吉鴻昌和馬仲英拼大刀片,打的兩敗俱傷,總算趕走了這個娃娃司令,但地方上對西北軍也是顧慮重重。馮玉祥就派出鄧寶珊,輕袍緩帶,恩威並施,很快穩定了後方的局面。提起新一軍來大家都想到孫立人的“天下第一軍”,可這個番號最初是屬於鄧寶珊的,他當了軍長,看到當地百姓窮苦,不願擴充實力,一個軍只設兩個旅,被人笑話為“新半軍”,體諒民情,一至於此。但是鄧並非不能打仗,1946年榆林城下死守大戰,整整一個第一野戰軍徒呼奈何,令胡宗南嫡系的鐘松之流難望其項背。

弓富魁,後來指揮國民軍第六軍,實際是個草頭王,空頭軍長,也出身了國民二軍。此人後來不太有名,但馮玉祥對他印象極深,他外號“一大一小”,每到領餉,發糧這種時候,他的兵就多的不得了,滿山遍野,每到打仗的時候,他的陣地上老是沒幾個人,正面野戰一觸即潰,但是假如派去偷營劫寨,斷人糧道這種有油水的活兒,卻總能完成任務。馮對他瞧着彆扭又去之可惜,算是中國內戰的特殊產物。

這弓富魁故事頗多,此人的部隊都是慣匪之烏合之眾,打仗的本事一般,偷雞摸狗的技能超群。後來馮玉祥五原誓師、七路援陝時,弓福魁為第二路軍總指揮,經榆林入寧夏,卻不說他援陝為什麼向西走,他也實在膽大包天,竟然在石咀山襲擊石友三的第五路軍一部,這倒不是弓福魁有叛亂之心,而是太眼饞石友三部隊的鋼槍和軍裝。石友三自己就是霸王,怎能容的別人窺伺?馬上調集人馬圍將過來,弓福魁的大隊即刻土遁,紛紛重抄舊業,落草為寇去也,留下弓福魁這個光杆司令等着石友三發落。馮玉祥還算仁義,沒砍他的腦袋,給他個國民革命軍總參贊的虛銜,但這第二路軍自此也就廢了。後來弓福魁每每與人談及此事,都會無限後悔地猛擊桌案,口中大叫:“啊呀!”宣俠父對此人有一個很有趣的評價:“有許多土匪軍隊,大做着革命的買賣,只不過弓福魁是其中的不幸者罷了”。

不過這人後來還參加過抗日同盟軍,被抓捕後在法庭上仗着武功高強居然銬打法官 –“抗日無罪” -- 就是這位老哥喊出來的。還好當時國民政府只對共 產黨十分忌諱,對他還認為是條好漢,未加過分的處置。此人1938年病逝陝西。

問題是第二軍的核心天生就是胡景翼,他的死讓部下頓失重心。說他的死和亞歷山大大帝的死一樣造成一個強大集團的崩潰未免太抬舉老胡,但是他死後第二軍的確成了一盤散沙。繼任胡景翼的是岳維峻。

說起來,岳維峻年輕的時候也不是等閒人物,他當初是胡景翼靖國軍裡面的一個縱隊司令,胡景翼被陳樹藩誘捕後,大家推舉岳代替指揮。不久,有胡的信送來,要部隊投降,結果被岳看出破綻 -- 胡是書法大家,在信中用粗細筆劃區分,寫出了完全相反的命令,岳當即下令痛擊,把來接收的陳軍旅長擊斃陣前。他在河南代替胡後報紙上一度稱為“豫岳直吳”,和吳佩孚並列。但是岳不善帶兵,貪污成性,他當官之後很快腐化,和國共兩黨派來的工作人員格格不入。因此他在軍中威望不高,制不住這些驕兵悍將,只好放縱他們橫徵暴斂以買好。原來胡景翼的第二軍紀律嚴明,頗有戰鬥力,到了他手中不到一年就鬧的軍紀敗壞,政務糜爛。河南人民無法忍受,紛紛起義驅逐第二軍駐軍,其中最有規模的組織居然是“刀槍不入”的紅槍會。

河南的這種地方勢力根深蒂固,一般的外來戶即便兵強馬壯也要讓他們三分,否則雖然一時得手往往後面要被翻盤。不要說國民軍第二軍,後來的國民黨也制不住,抗戰的時候豫西別廷芳司令乾脆就是一獨立王國,自有王法 -- 據說汽車有汽車道,牛車有牛車道,走錯了汽車扎胎,老牛砍蹄。和國民黨嫡系也敢叫板,打得堂堂的湯恩伯化裝成伙夫才逃出生天。岳維峻彈壓不住,全省一片混亂,吳佩孚乘機派軍隊介入,岳出戰被活捉,各部紛紛潰散。

據說河南紅槍會當時在邊界設卡,捉拿第二軍的逃兵,方法十分簡單,在地上畫一圓圈,讓其說這是什麼,如果說“圈圈”,便可以放行,第二軍兵源陝西,一說便是“區區”,立刻鋤頭紅纓槍齊下,打死無論,因為大舌頭被誤殺的大概也不少。

國民第二軍各部就此各奔前程,大部分併入了馮玉祥的系統。

值得說一句的是岳維峻的結局。吳佩孚是個英雄相惜的人物,殺俘虜這種事他干不出來,所以岳並沒有受什麼委屈,還到山西住了一段,他後來回到部隊,收攏第二軍還忠於他的殘部,被蔣介石任命為國民革命軍三十四師師長,也算待遇不錯。倒霉的是他偏偏熱心的去剿共,還身先士卒 -- 有人好像總擺不正自己的位置,結果再次兵敗被俘 -- 這人當俘虜比較上癮,軍事博物館裡還保留着紅軍的漫畫,名字就叫“活捉岳維峻”,畫上岳師長衣着整齊,威風凜凜,跟散步似的在前面走,後邊是紅軍小戰士拿繩兒牽着,歡呼雀躍。

有意思的是俘虜他的,正是當年共產 黨派到西北軍中的代表,他的老部下徐向前。當年岳沒把人家當回事,只讓徐在軍官團里當一小小的參謀,現在報應出來了。徐對他還算客氣,留他在蘇區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紅軍急需的紗布繃帶什麼的就通過岳家的親朋好友源源不斷的運進來。好景不長,過了一半年張國燾來了,這老兄,您知道啊,是一左撇子加只會左轉彎的主兒,一看俘虜里還有這麼一個大軍閥,還用廢話麼?一聲令下二拇指一鈎,岳維峻就找胡景翼報告去了。 -- 這不是共 產黨比吳佩孚沒風度,而是張國燾變態,他兩邊都殺,而且下手絕對黑。蘇區的布爾什維克也讓他殺的血流成河,這岳維峻能和曾中生等一代名將死在一起,也算他死的不虧。

說起來也是堂堂一個省委書記級別的,落的和胡長青一個下場,哎,同志們吶,腐敗害死人啊。

岳維峻的死,宣告了國民軍第二軍系統最後消亡。

八 其實,河南的種種變化,吳佩孚早就看在眼裡。

既然文章的名字是西北軍,不提提西北軍的老對手吳佩孚就太不夠意思了。吳,以關雲長自詡,能打仗,好讀《春秋》也有關雲長那樣的氣節和傲慢。這位北洋“常勝將軍”和馮玉祥在帶兵上正好相反,馮體察下情,善於練兵,常常親臨陣前,為士兵考慮的特別周到,擅長發揮士兵的戰鬥力;吳則善於將將,他對戰略的大局觀特別好,善於指點江山,一出手就是指揮某個督軍或師長。吳的詩詞也十分出色,看看“嘆江山如故,異族錯落。何日奉命提勁旅,一戰恢復舊山河。”那是典型的儒將。

吳和馮可謂一生的對手,兩個人誰也不服誰,從一見面就互看不順眼,其實那時候馮還救過吳,可是吳不買帳,好像前世的冤家一樣。兩個人還經常有一起做戲的雅興,混成16旅時代,馮玉祥奉命援閩,結果在武穴發通電罵老段,曹錕做調人,催他趕緊去福建。結果馮玉祥就假裝墜馬把自己腿摔傷了,說什麼也不走。曹錕和吳佩孚坐火車來看他,馮玉祥就架個拐杖上火車,曹錕安撫他,說不要去福建了,你到湘西去吧,我發表你當湘西鎮守使。馮玉祥目的達到,笑眯眯的下了火車,吳佩孚探出頭來叫:“你拐杖拉火車上了!別裝病了,快把常德、桃源拿下來吧!”兩人大笑而別。

實際上兩個人都是中國傳統軍人的精華,他們的軍事才能,皆是脫胎於傳統的中國社會,面向於傳統的中國社會,但是都沒有建立和維護一支現代化國防軍的能力,-- 那個時代,真正有這個能力的,只有中國第一軍事家蔣百里將軍,可惜,他又沒有條件來施展自己的宏圖。要老薩說,這三個人,堪稱民國早期軍事領域的龍(吳),虎(馮),鳳(蔣)三傑-- 因此到三十年代以後,兩個老對手都走向了衰落,把中國軍事的舞台,讓位給後起的國軍和共軍來。

雖然北京政變馮玉祥的背後一擊把他搞得窘迫不堪,吳大帥並沒有氣餒。看看他聽到馮玉祥叛變的表現就能夠理解他的勇氣。當時直奉大戰正酣,副官送來一電,大帥看完,滿面紅光,刷刷撕成幾片,道:好,援軍今晚就到,各路準備總攻!會一散就帶上八百衛隊穿山越嶺,南遁了 -- 電報告訴他馮玉祥已經叛變,正在向他的指揮部猛撲過來。國民軍摸到了屁股上還能如此從容,可謂統帥風度不讓三國陸遜。吳乘坐鐵甲列車連夜南撤,他可不認為自己是走麥城,他知道北京這好地方必定是一山難容二虎,何況是一群呢。大帥鎮定自若的退到了雞公山。

這雞公山風光秀麗,山林幽靜,正好修養一段時間,吳大帥在這裡閉門讀書,還寫了一塊匾額“小桃源” -- 雞公山對日本人來說是個有名的傷心地,十二年後第七軍在這裡端了日軍醫院和後勤部隊,輪姦虐殺日本女兵和慰安婦數百名,把“小桃源”變成了修羅場。現在的吳大帥對此當然一無所知,他只是看書,做詩,順便坐山觀虎鬥。

轉眼間直魯聯軍就亂打成一團,奉系舊將張宗昌向吳大帥輸款投誠 -- 因為都是山東人,“山東人不打山東人”。吳下山重整舊部,一路上勢如破竹,直抵長辛店。這時候大帥顯示了他的為人 -- 郭松齡叛變,張作霖父子舉止失措,奉系幾乎解體,吳取之已經易如反掌,但吳聯想到馮的背叛,將心比心,下令停止對奉張作戰,且把他預先派到東北綏芬河抄張家老巢的部隊也撤了回來,這一下子奉系頓時化敵為友,打馮玉祥的時候,兩家跟親兄弟似的。

看到河南有機可乘,吳突殺回馬槍,他的先鋒官是民國名將靳雲鶚,早說大帥善於將將,他是很少親自出馬的。象前面說的,國民軍第二軍在河南本來就趨於崩潰,基本沒有抵抗,只有個蔣世濟在信陽死守。

這人也是西北軍中一個怪物,如果從影響來說,不應該寫他,但是他的情況太個別,不寫可惜。他的部隊人數不多,訓練也不好,可是軍心十分穩定,原因是此公在陣前大抽鴉片煙。蔣世濟是大煙鬼中特殊品種,人家越抽越瘦,他卻越抽越胖,長一身煙膘,完全違反醫學常識,而且讓部下也抽。前方炮火連天,他卻在戰壕里和弟兄們鎮定自若的互點煙槍,抽的不亦樂乎,還有一套奇怪的理論,比如“兔子不抽大煙,因為它三片嘴,銜不攏煙槍;王八和鱉不抽大煙,因為它側不過肩膀。”這話通過馮玉祥一個朋友傳給馮,讓馮覺得新鮮又啼笑皆非。這傢伙的鎮定也算出色,當兵的真服,死守信陽三十多天,直系的軍隊幾易主帥愣是打不進去,最後還是全省都歸了吳佩孚,才解甲出降。吳特別囑咐讓蔣到他的住處來好好犒賞“這條好漢” -- 犒賞的,當然也是大煙了。

這大概就是雙槍兵的來歷,後來雙槍兵的徒子徒孫還有貴州的王家烈和四川的孫圃,前者學的不象,讓老毛老蔣合夥端掉,不去提他,這後者在武漢戰役的時候和日軍交手出了邪的,剛交火幾分鐘就全體跳出戰壕猛衝,着實讓以為中國兵只會死守的日軍開了眼界,措手不及的日本兵當然不明白孫圃也是迫不得已 -- 再耗下去弟兄們煙癮犯了就麻煩啦!

所謂得隴望蜀,吳佩孚也不例外,拿下河南就想吃羊肉泡饃了。大帥還是不自己出馬,他想起了這位當過幾天陝西省長的劉鎮華來,結果就是西安的大圍城。

馮玉祥對劉鎮華的老底兒非常清楚,知道此人沒有斤兩,但是劉的五弟劉茂恩善於用兵,不同尋常,既決定出兵,以少對多,指揮官的選擇就頗為重要,馮指定的前敵總指揮,是原屬國民軍第二軍的鄧寶珊。他的兩員副將,是孫良誠和吉鴻昌。

這個配置,可謂極有心計。

鄧寶珊作總指揮,可以一舉三得,第一,鄧是國民二軍的,這樣任命可以表現對於胡景翼的老弟兄決無歧視,-- 三軍的徐永昌投了閻錫山,馮可不願意二軍走這條路;第二,第二軍的部隊為了自己的總指揮,在解圍戰中,必出死力;第三,鄧寶珊足智多謀,英勇善戰,也確實勝任這個職務。鄧當年幫助馮打河南督軍趙賙,曾經給馮深刻印象 -- 他的部隊打仗很勇敢,但是不脫靖國軍的民軍習氣,雙方激戰正酣,一聲開飯,立刻放下槍,一窩蜂的回來吃飯,戰壕里連個哨兵也沒有,吃完了回去抄起槍來繼續猛衝猛打。河南的北洋軍被這一手鬧的頭大,不明虛實,哪敢進逼?

孫良誠和吉鴻昌,是一對兒長期搭檔的熊虎之將。孫在甘肅幫助劉郁芬作戰的時候堪稱孤膽英雄,是西北軍北伐中的頭號猛將。他還是當時中國最出色的足球運動員之一,這個知道的人就少了,孫曾經領銜西北軍足球隊在南京和大學生足球隊交手,互有勝負,其出色的腳法,到解放後李鳳榮等足球前輩還有提及,當然,他們和孫比,又是後輩了。吉鴻昌,人稱“吉大膽”,自己作了一隻飯碗,撰刻“做官即不許發財”,擲地有聲,後來因為領導抗日同盟軍失敗,被國民黨當局槍殺於北平陸軍監獄,是西北軍中兩位最著名的共 產黨人之一 -- 另一位是張自忠的副手,紅五軍團軍團長董振堂。這兩個人搭檔,對敵眾我寡,但我強敵弱的這次作戰來說,實在是最合適的選擇。

還有一個重要的位置,就是援軍中的政治部交給誰負責,當然最好是深孚眾望的劉伯堅出馬,但是馮玉祥對劉伯堅太喜愛了,這人膽大如斗,身先士卒,假如到前線出了問題怎麼辦?老馮實在捨不得。正好共 產黨又派了人來,看這個人文質彬彬的應該不會上去跟人拼刺刀,而且還是個矮子,就算是到了前線,挨槍子的目標也小些。就是他了,老馮決定了,派這個叫鄧希賢的到鄧寶珊那裡負責政治部 -- 老馮這個決定,差點兒斷送了共 產黨的第三代領導層,鄧希賢,後來的名字,就叫做鄧小平。

這一仗,是西北軍值得驕傲的一戰,劉鎮華部加上新招的部隊,達到十三萬人,而西安城裡城外的西北軍,加在一起不過三,四萬,竟然打的“鎮嵩軍”大敗虧輸,狼狽逃出潼關,11月,西安解圍。劉鎮華走投無路,最後只好自縛請降,投入馮玉祥門下,成了西北軍的第八軍。

到這裡,西北軍已經站穩了關中,馮玉祥面向河南,出兵潼關 -- 這一次,不再是軍閥混戰了,西北軍,已經改變了名稱,他們有了一個新的響亮的名字:國民革命軍,這一次的出征,被寫入了史冊,融入中國近現代史上重要的一個情節 -- 北伐戰爭。在這次戰爭中,西北軍,達到了它輝煌的頂峰,也走向了他的衰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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