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陝西省的洛南縣,地處秦嶺山區中間,居民大多沿着河兩岸的川道定居,沒有鐵路,只有兩條公路和外界溝通,好像是屬於國家級貧困縣。2003年8月底到9月初,那裡爆發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由於該地區降雨量一直很少,自打我記事以來,就沒有聽老人們說過咱們這兒還發過洪水,所以,人們對於洪水是即無知又無準備的。然而去年的洪水確實是大,又特別突然,幾個重災鄉鎮幾乎被洪水席捲一空,但人員損失不大。
在網上看了許多責罵大陸官員冷漠民生、麻木不仁的言論,就很想為我故鄉的官員們寫點東西,但一直抽不出時間來,現在已過去半年,許多細節以記不詳細了,有條件的朋友可以自己去落實以下。可能是由於洛南縣地處偏僻,受災雖重但範圍不大、時間不長,官方媒體的報道並不多。以下所講到的事情大多是從老家的親戚朋友那裡聽說來的,他們沒有任何動機或利益為當地政府臉上貼金,甚至有的人還心懷不滿,所以我相信這些事實是絕對可靠的。
2003年8月29日(日期不一定準)晚上,大約21點鐘的時候,洛南縣突然開始降特大暴雨。因為天已經陰了好幾天,下場暴雨也是正常的,開始時並沒有人在意,但形勢很快就不對頭了,雨實在太大了,並且也沒有停的意思。22點,縣委縣政府緊急開會,可能他們與氣象部門溝通過了,也可能他們想起了2002年陝南的洪水,總之,會議決定立即疏散保安、麻坪等危險鄉鎮河道地區的居民。當時,有的鄉鎮的電話聯繫已經中斷,考慮到要群眾放棄家園可能有困難,他們決定派幹部到災區去督促轉移。這樣,22點剛過,縣公安局長帶領着幾名警察和15名武警就乘車向保安出發了。
保安那個地方我只有幾歲時去過,印象非常模糊了,只記得在洛河裡玩過水,當時那河也就是有我的膝蓋深吧。麻坪鎮我是知道的,整個地形就像是一個切開的葫蘆,周圍都是山,麻坪河的出口處很窄,只有幾十米,但河口以上幾十里的川道挺寬,沿河居民非常多。保安估計也是這個樣子,我們那兒地形都差不多。所以一旦特大洪水來襲,整個成一大漏斗,沿河居民無一能倖免。但這些地方從來都沒發過大洪水,每年雨季漲水,地勢低的人家裡就是進點水,也一會就退了,河邊上百年的土坯房現在也還照樣立着。這次的雨下這麼大,保安一帶幾個村子早都進水了,但是人們想着水和往年一樣,一會就會退的,都不願撤離。誰願意丟棄自己的家園呢?縣公安局長一行的任務就是勸說帶領這些居民撤到安全地區。
這位局長的姓名我記不清了,只知道年齡50出頭,好像還是陝西省十大優秀民警吧。雨依然盆潑一樣的狂瀉下來,公路兩邊已是一片汪洋,車隊高速行駛着,快23點時,他們已經接近保安了,車隊來到了一座小橋前。由於是鄉鎮公路,等級不高,加之當地幾乎沒發過太大的洪水,這些橋梁的抗洪能力都是不強的。這時。暴雨已經下了兩個小時,橋下往日的涓涓細流已快漫到橋面了。車隊沒有可能去考慮過橋的安全問題,領路的第一輛車順利通過。就在第二輛車剛駛上橋面時,橋梁中間突然垮塌了,這輛車一頭栽進了洪水中間。
這是一輛越野車,上面有四個人,前排是縣公安局長、辦公室主任,後排是另外兩個民警。車子頭向下栽到洪水裡,在洪水的衝擊下搖搖晃晃。兩側車門難以打開,大家將車後門打開,想把裡面的人拉上來。後排的兩人艱難的出來了,一個武警戰士一腳跨上車,將前排的人往上拉。洪水越來越大,這時,又一陣洪流撲來,越野車終於挺不住了,隨着洪水翻滾而去,連同車上的三個人瞬間消失在洪水和黑暗之中。
斷橋兩端的人們一片驚呼,但那時是半夜23點,下游洪水滔天,伸手不見五指,營救遇難者是不現實的,更何況還有任務在身。剩餘的民警和武警們設法爬過斷橋,步行向災區前進。到達保安後,果然發現大量的群眾仍然呆在已積水至胸口的家裡不願撤離,警察們配合當地基層政府挨家挨戶勸說撤離,不行就採取強制手段。凌晨,就在撤離工作結束後不久,地勢低的幾個村子全部被洪水沖毀。
由於通訊線路受損嚴重,傳遞信息靠人力進行,第二天,搜救工作才在救災工作的間隙開始展開。下午,在離事發地點15公里的下游岸邊,找到了辦公室主任的遺體。四天后,在下游50公里處找到了公安局長的遺體。而直到舉行遺體告別儀式,那位武警戰士的遺體還未找到。
洛南縣的洪災持續時間不長,不到兩周,洪水就慢慢退了。雖然災情非常嚴重,但人民的損失,特別是生命損失並不大。縣公安局舉行遇難者遺體告別儀式的時候,數萬群眾自發到場,哭聲震天。
我不知道中國大陸官員的整體情況如何,但這是發生在一個偏遠小縣的洪災的真實情況。晚上降雨不到一小時,縣政府就判斷出形勢不對,決定撤離危險地區的居民。降雨兩小時,縣公安局長就犧牲在災區第一線,而他的部下們繼續前進,終於趕在毀滅性的大洪水到來之前,安全撤離了災區人民。可能當事者在具體行為中,考慮得也不全是人民利益,因為近幾年來,各級政府對此類公共安全事件抓得非常緊,官員們稍有疏忽,不僅仕途不保,弄不好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但畢竟受益的是人民,畢竟他們是為人民利益犧牲的。這樣的執政者,人民有什麼理由不去愛戴他們、擁護他們呢?
由此我想到了前幾年台灣類似的“八掌溪”事件,那些在選舉中口口聲聲高喊民主的政客們,上台後是怎樣為民做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