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自己寫自己
嚴格些講,初期的選人還不叫“選美”。葉群明知自己的歪招在林彪那裡明講了肯定通
不過,她採取“暗渡陳倉”策略,向林彪建議:“我們的地位接觸面小,又不好直接出面,
哪去找首長要求的條件,我看還是請一些人幫忙吧。首長有不少老部下,他們有兒女,讓人
去看看,有合適的就挑一個吧。”林彪說:“兒女的事由孩子們自由戀愛,你不要去麻煩人
家。”葉群說:“老虎和豆豆老實害羞,這種事他們從來不主動,人家都抱上孫子啦,等他
們自由戀愛我們都老啦!這件事我們不想法,等到人家(指毛)找給你把我們捏在手上
呀。”
林彪終於點頭同意。林彪曾在錦州地區打過仗,還有印象,那裡的女性模樣不錯,他的
一些部下也留置在那裡,就信口說了一句:“錦州的女人長得不錯。”這次談話後,林彪再
未過問選人之事,直到葉群發展擴大到全國選美,並有幾個女孩帶去給林彪看,他還以為是
老部下幫忙介紹的。“林辦”的人講起騙林彪的一些事時口氣十分隨便輕鬆,在葉群的榜樣
作用和雌威下,以及錯綜複雜的政治關係中,秘書們已“磨練”得遊刃有餘,甚至有恃無
恐。在“林辦”里,秘書對林彪說謊不構成罪名,相反,誰要違了葉群的意,才是大禍臨
頭。葉群怕秘書們在林彪面前說漏了嘴,又覺得秘書們都是男的,不懂審美,便召見了幾位
總參謀長、副總參謀長們的夫人,向她們訴苦,第二夫人開口請幫忙的事,誰也不好推卻,
成人之美,自古有之。幾位夫人的丈夫分管海陸空三軍,她們又是其夫的辦公室主任,過問
起這件事,一張網撒下去廣及三軍,加上親朋好友老部下,大網拉開撒向京城到二十八個省
市自治區。“選美”就此拉開序幕。
男女人選四面八方一個接一個送往北京。邱會作夫人胡敏從家鄉西安市選送了一個省委
幹部的女兒,讚譽她是“楊貴妃第二”;吳法憲夫人陳綏祺從軍隊藝術學院選了一個揚州籍
女孩,讚譽她是“西施再現”(這個女孩後來分配到我團,確實非常秀氣漂亮,我們都叫她
小陸子);李作鵬夫人董琪才從哈爾濱選到一個男子,誇他是歷史美男潘安。(後來與李作
鵬的一個女兒結婚,事件後跟我一起關在勞改農場,是個多才多藝的青年,擅長油畫,改革
開放以後在哈爾濱開設畫店。)
可這三位人選,到了葉群那裡,她只說了句“立衡、立果不同意”便打發掉了。
那一位“楊貴妃”曾作為重點對象安置在胡敏家,以最好的膳食款待,這又是葉群的餿
點子。不到半個月她果然發胖,葉群說:“她這麼快就胖得像個冬瓜,到我家來吃我的伙食
不得更胖啦。送回去吧!”
葉群進一步向幾位夫人下達了具體的人選標準:
男性:政治條件好,大學或專科文化程度,身高一米七二至一米七八左右,年齡二十六
歲至三十歲左右,英俊有氣質。
女性:政治條件好,初中以上文化程度,身高一米六O至一米六五左右,年齡十八歲至
二十二歲,五官端莊秀麗不能顯妖冶之氣,皮膚粉白潔亮,體形婀娜,亭亭玉立。
林立衡和林立果對葉群所為很不滿,林立衡自由戀愛的對象也被葉群破壞,男方被遣送
到原子彈基地永不許返京。林立衡反抗,遭葉群辱罵毒打,憤恨自殺,幸被搶救過來。林立
果自由戀愛的小梅姑娘也中途夭折。林立衡和林立果認為感情要講緣分,不是完美形象能夠
代替的,向葉群明確表示過反對,偏偏葉群又想利用這一招控制漸露反意的兒女,她要防的
對手太多,連她的兒女也成了對立面。我聽“林辦”的人說,選人這件事葉群是自作自受,
她原想用她選來的人控制立衡、立果,立衡、立果不要,她拼命塞;等到立衡、立果看上
了,她又偏偏不給,怕他們自己看上的人成了幫手聯合起來反抗她。
葉群與兒女之間的“拉鋸戰”產生新的矛盾,人選一批批送來又一批批送走。幾位夫人
非常為難卻又罷不了手。
胡敏第一次來南京,我在北京出差,胡敏到歌舞團去看了所有未婚女演員,一下看中三
個,立即帶上照片返京,被葉群以各種理由回掉。
兩個多月後,胡敏第二次到南京,轉了幾個地方一無所獲,臨回北京前去南京軍區看望
一些邱會作的戰友,這幾個首長問起她來南京的公幹,她說了。其中一位首長不相信地問:
“到我們歌舞團你還挑不中一個?是不是都看全嘍?”
胡敏說都看過了。那個首長笑說:“那可不一定。有個叫張寧的女孩子,你要是看不上
她,就不要再來江蘇。她是主要演員,歌舞團一定是怕你挖牆腳,不給你看。”
胡敏拿到我的照片即刻返京見葉群。葉群下令南京方面送人。
那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份,我腳上生個大凍瘡,脹腫發炎痛得不便走路,政委找我去布
置上北京的外調任務。
到達北京車站,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站外廣場,車邊站着一位青年軍官,遠遠地向帶我去
的老朱招手。老朱也不向我介紹對方身份,讓我上車開到東交民巷空軍招待所。胡敏在我一
進門時,便臉露喜色,與我握手時盯住我看,欣賞讚嘆。對於這種神情,我已司空見慣,到
哪都會碰到。
第二天下午,二樓走廊里傳來紛雜腳步聲,頃刻響聲在我門口停止,門外傳來竊竊細
語。我拉開門,冷不防撞進一位空軍,像是被人推進來,差點撞到我身上。我還不及問話,
魚貫地進來五六位男性軍人,不請自坐。我心中一陣緊張氣惱,站在門邊張目望着他們,一
位戴眼鏡的中年軍人乾咳兩聲問道:“你是南京來的張寧同志吧?”
我點點頭。他問過以後便沒話說了,五六雙眼睛像聚光燈一齊射向我,我莫名其妙地
問:“你們找我有事嗎?”
“噢,你是友軍同志,來我們招待所住,請給我們提寶貴意見。”那個戴眼鏡的開口
說,其餘幾個好像強忍住笑。
瞧這群人海陸空都有,卻稱我為“友軍”,再看他們一個個不好意思的樣子,不像歹人
的模樣,我不由得笑起來,招呼服務員進來倒茶水,並向他們表達謝意:“麻煩你們了,謝
謝。”我發現一位青年空軍旁若無人地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神態氣質與眾不同。
我瞧他一眼,他目光並不迴避,愣愣地直視着我,似有所思,又似看入了神。我微微皺眉,
心怨:怎麼這樣看人!我避開他逼人的目光,轉身從抽屜里拿出甜桔分送大家,作為懲罰,
最後分到他,還是一個最小的。當我遞給他時,微慍地斜睇他一眼,這一眼反倒令自己吃驚
不小,好面熟啊!那青年接過甜桔,見我蹙眉看他,便低下頭剝起桔來,神態靦腆得像個姑
娘。所有人都客氣地將甜桔放桌上或拿在手上,只他接過來就剝,全無做客應有的客套,給
人一種單純直白的感覺,再配上他那種神情,好似個大孩子,我不由得扭轉了初時的印象。
這群人坐一會,什麼也沒再說,便離開。原來他們是讓葉群逼來看我的。葉群聽胡敏匯
報情況,不相信真有像胡敏形容的“古典美、現代美、病態美、氣質非同一般”集完美於一
身的女孩子。叫“林辦”幾個工作人員以男人的眼光審評一下。
工作人員回去向葉群交差,都說“不錯,挺好”。葉群要他們說具體詳細點,這些人不
是拿筆就是拿槍,誰也沒有專門研究過女人,找不出適當詞彙,只好說:“跟別的女孩子不
一樣。”
葉群哭笑不得,跑去問林立果:“你覺得怎麼樣?”
林立果有心思,不回答,給葉群吃悶葫蘆。林立果情緒反常,眾人都說好,到底怎麼好
法,葉群決定出面看看。
當晚九點半以後,胡敏請我和老朱上人民大會堂看樣板京劇《智取威虎山》。幕間休息
十五分鐘,胡敏帶我去一個大廳。推開門走去裡面空無一人,燈光通明,四壁掛着山水畫。
胡敏引着我沿一條紅地毯往前邊看邊走,前方門打開,一名警衛陪着葉群向我漫步走來。胡
敏停步,指着葉群背後牆上一幅畫叫我評鑑。我正面朝向葉群,已無心看畫,突然出現副統
帥夫人,離得如此近,又與我走在同一條地毯上,馬上就要臨近身旁,我該怎麼辦?上去問
好?太唐突,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或稱習慣,因職業關係常見到大首長,有時首長不打招
呼,我們不能主動“發癲”,以免首長不高興。出於禮貌,當葉群走到我身邊時,我見胡敏
沒有任何提示,便低頭退後讓出走道。葉群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直到走出好遠,還不斷回頭
看。
葉群看過我以後,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甚至大發雷霆。以後我才知道她大發脾氣的原
因:首先,我見到她竟然毫無反應,不恭維問候她,又沒有一點其他女孩子的怯懦之態,她
認為我目中無人連她也不放在眼裡,要是讓我進了門,准與她不一條心,一定與林立果聯手
抗衡她;其二,她一見我,便明白兒子為什麼情緒反常,“家裡放着個小妖精從此不會安
寧”;其三,她與我的身高比差太大,如果帶我出場面,媳婦喧賓奪主搶了她的風頭。
葉群回到毛家灣立即傳喚見過我的工作人員,訓斥他們說:“叫你們去看張寧,是工
作,不是玩!你們一個都沒看出來嗎?張寧是個近視眼!她對我們林家沒有感情,目中無
人!眼睛看人帶勾,個子也太高,退回去吧!”
葉群又去試探林立果:“你認為張寧怎麼樣?”
林立果玩心計,以前不熱心,葉群就拼命加溫,他以為用老辦法能叫葉群入套,便不動
聲色地說:“無所謂,沒興趣。”葉群馬上接口道:“好。把她退回去。她長得是不錯,但
還不夠全面,媽再給你找個更好的。”
林立果一急之下,跑去求助於林立衡。姐弟倆商量後,第二天就瞞着葉群到招待所見
我,林立衡想見見弟弟中意的女子到底什麼樣,值不值得弟弟選擇。
下午剛起床,服務員推門進來說有客人找,門外走進兩位青年男女空軍,那個男的正是
昨天下午來過的讓我眼熟的人。女的文靜清秀,個子不高很苗條,舉止文雅,微笑地問我:
“你是張寧同志吧?”
因幾次來看我的人都不介紹自己身份,我也懶得問,都禮貌地請他們坐,誰叫我落到空
軍地盤上,人家來“客氣”,我也客氣識趣。
坐下後,男的和女的對望一眼,男的垂下頭不吭氣,女的問我:“來北京幾天了?”
“三天。”“來北京做什麼?”
“來北京外調。到北京出差的人很多,住宿不好解決,請胡主任幫忙住到你們空軍招待
所,打攪了,謝謝你們。”我仍把他們當成空軍接待人員。兩人相視而笑,我不理解他們笑
什麼,以為自己說話有什麼不妥,羞紅了臉。女的又問了我一些出國演出和下農村下部隊的
事。然後問我:“你讀過黨史嗎?”“黨史?沒有系統讀過,政治學習的時候知道點。”
“黨的第一次會議在什麼地方召開的知道嗎?”女的又問。“第一次會議呀……”我摸
着辮子一時回答不出。不知怎地,腦中突然蹦出個“瓦窯堡”,便不假思索地答道:“是瓦
窯堡吧。”“嘻嘻嘻……”女空軍笑起來,連一直不開口的男空軍也“哈哈哈……”笑出
聲。
我心想一定說錯了,連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哪開的這麼件政治大事都不知道,讓人笑
話,我窘迫地漲紅臉望着他倆。女空軍緩和道:“你年紀還輕,多讀些政治書籍。你經歷見
多識廣是個優點。”
他倆在我房間坐了大約半個小時便起身告辭。我想問他們是誰,為什麼找我,話到嘴邊
又咽回去。女空軍把我攔在門裡不讓送,客氣道:“打攪你了,你休息吧。”
以後聽王老太太說:“立果請他姐姐去看你,兩人都覺得你對政治不感興趣,要是弄個
有政治野心的人到身邊來,他們是不喜歡的。立衡不喜歡政治,也不喜歡立果找個熱衷政治
的人,葉群有政治野心,再弄個有野心的弟媳婦,林家就沒有安靜日子過。你符合他們的要
求。”第二天,我接到團里來電話通知,要我返寧執行別的任務,當晚胡敏來車接我和老朱
去她家吃飯。
在胡敏家,我無意中看到了林彪一家的照片,認出了林立衡與林立果。
一夜的失眠換來許多疑問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