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漢理：布希北京行 提三句話

本報記者孫揚明／專訪

美國總統布希上周結束了他令人矚目的亞洲三國之行。由於共和黨已暌違白宮八年，再加上布希本人本就不以外交政策見長，因此發言時有困頓之處。他此行到底帶來了何種訊息，這些相關訊息應置於何種情況下來解讀，才能真正的還原美國的相關政策，記者特別訪問了美國中生代首屈一指的中國問題專家何漢理(Harry Harding)。以下是訪問摘要：

●合作關係與戰略競爭

記者問：在柯林頓總統主政時代，美方至少還有一種努力，即意圖把美「中」雙方的關係納入一個既定的架構中，並在此一既定的管道中，解決問題並增進合作，但布希總統此行……？

何漢理答：我想，我們的確是沒有一個完整的亞太政策，但是，對中國，我們的確是有一個政策；而這與柯林頓年代的政策架構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我想，我們現在稱之為「建設性的合作關係」而不是早先的「建設性戰略夥伴關係」。

問：可是這種名稱只不過是一個空的東西，它的構成的實質內涵為何？

答：當然，這並不能提供有關我們政策內容里較詳細的概要(summary)，這基本上是說我們希望——布希政府則希望在其中加入一個坦白或坦誠的字眼——以表明我們之間有相同之處，也有歧異點，我們相信，我們之間的共同利益，將遠大於我們之間的分歧。我們希望經由時間，能夠建立起一種合作的關係。

但若就一個架構來看，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種作法是很清楚地排除了其它若干選項的考量，例如，這個字眼一定下來，就排除了把中國定位為「在戰略競爭者」。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即布希政府已經放棄了那種用語。雖然布希在競選時的整體基調就是那樣。

不僅這樣，它還提出了一種新的選項用語。這就是我所說的「實質」。它並不是只在於選了一個柯林頓時代所用的字而已。所以我會說這是很重要的，這其中就有內涵。這用語的其中最大問題是，「我們要與中國維持什麽樣的關係？」雖然，用語並不能提供一個特殊詳細的案例，例如，布希總統重申我們的台灣政策，其中就有很多的詳細內容，如果你是想了解我們與中國的政策的一般性架構，你是對的，我們沒有。但我想，我們所說的「建設性的合作關係」的架構，事實上回答了我們對中國政策的一種特性。

問：你剛才提及台灣，我想問的是，在你所說的這樣的一個架構下，如何檢證你所說的台灣問題？或者說，在這樣的一個架構概念下，美國對台政策為何？

●和平解決與和平統一

答：首先，我並不認為美國台政策在布希政府里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一個比較顯著的變化，是布希政府對於出售大量軍火給台灣的意願；以及我們出售軍火給台灣，更多是依據大陸對台灣的態度，而不是在一九七九年時我們所做的承諾。

基本上，這就是說，我們在一九八二年所承諾的，依照雷根總統的詮釋，八一七公報中有關我們所說的 (指對台軍售 )，與當時在字面上的承諾有很大的不同。

這是一個非常顯著的不同。但就我而言，如果你仔細觀察我們的台灣政策，可以發現，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關係中，我們與北京共同利益的比重超過分歧的情況。你可以明白臚列出我們對台政策的要素，並且了解為何北京不滿；其中之一就是軍售。第二個就是這次布希在清華大學演說時，那位姓黃的學生問了兩次的，「和平解決」與「和平統一」的不同。

這其中是有分歧，但是我們也希望能避免在台海發生衝突。我想美國與大陸兩者都希望能看到(在台海兩岸的)某種「臨時協定」，即在本區(維持)的一種動態的穩定。

台灣，從北京的角度來看，是一個最具爭議性的議題，是(對美關係中)雙方一個最艱難的議題。我想在此問題上我們相同的利益是大於歧異，我們不要危機。台灣只是我們與中國廣泛關係中的一部份。所以，在我們的台灣政策與我們與中國建立一個「建設性的合作關係」之間，並沒有重大的分歧。

問：我們是否可以說，從柯林頓到布希政府，美國對台政策是否出現了變遷？

●三句話與三不

答：我想，這其中所發生的，主要是我們的政策被以一種不同的方法去擷取不同的側重點。政策的本身並沒有出現那樣大的變化。在軍售上，是出現了重大的變化，但就全盤性而言，則並不然。真正變化的是，擷取重點的方式不同了。在一九九七年與九八年的「三不政策」，與布希此次在北京期間所說的「三句話」(一個中國、和平解決、互不挑)是相當不同的。這個「三句話」與「三不」，在平衡上是完全不一樣的。

「三不」看起來像是北京寫的，而美國人同意背書的，這基本上是重申了一個中國的政策，這也同時反映了反對台灣獨立的態度。我記得我當時的說法就是，「這並不是什麽新東西，但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總結美國對台政策的方式」。

這次布希在北京的「三句話」則是較佳的一種美國對台政策的總結方式。布希在清華大學最後補上了「一個中國」的字句。

所以，到目前，真正的變化並不在我們的政策，而是我們對於政策的使用的陳述。這些陳述通常都是不夠完整的。現在這樣的陳述雖不是最佳的，卻是比較好的。這不是最佳陳述的原因是，它沒有處理中方所認為極重要的一個部分，亦即我們與台灣沒有官方的關係。而就美國而言，這就是意味著「一個中國」政策。

問：你如何看待布希和江澤民兩人在這次北京高峰會後的記者會上的衝撞？江澤民顯然希望布希說出「一個中國」與「三個公報」，但布希沒有；布希則顯然希望江澤民在防止武器擴散上給予支持，而江澤民也沒有？

答：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衝撞。我只認為這是一個我們彼此不同意的地方，也是中方把議題做關連性處理的一種方式。

在台灣問題上，中方要我們基於八一七公報，減少對台軍售，但我們則是基於對台海權力平衡的考量，增加對台軍售；中方要我們說出我們的政策是傾向「和平統一」，而我們所說的是我們傾向於「和平解決」或「和平協調」。這次在清華大學，那位黃姓同學與布希總統之間的對話，顯示布希對於此一問題沒有什麽概念，這顯示他並不是特別了解這個議題。但至少，他並沒有犯下什麽大錯。

這是美國和中國在台灣議題上的兩大不同處。

在有關反擴散的議題上，中方總是把這個議題與美國對台軍售做掛鈎式的處理。只要美國對台軍售持續下去，他們就不會在軍火或科技輸出的管制上，做有利於美方的處理。

問：在北京的時候，是什麽原因使布希沒有重申「一個中國」與「三個聯合公報」？

●美國的一中政策和台灣關係法

答：我想，首先，他的確是提到了我們的一個中國政策，他從競選開始，到進入白宮，接受訪問時也是如此。但他這次的確是沒有明白說出一個中國政策，至於沒有提到三個聯合公報，我想，那是出自對於柯林頓政府九七、九八年的對照式的影像(mir-rorimage)。

布希的說法，是美國政策的簡述。看來，前次柯林頓是較傾向北京，但這次布希則是回到中間，並且向台灣傾斜。

但這一如我所說的，在這兩次的政策陳述中，都是不完整的。因為在我看來，這些都是有瑕疵的。但我還是認為，這次的說法要比上次要好。

我希望布希政府能弄出一個一貫的、完整的、一致的對台政策聲明。如此，我們才不會需要每次都為這些字眼變化而傷透腦筋。

不只是布希說了什麽，而且我們還要讀出布希沒有說什麽。他這次說了台灣關係法，但是他與以往不一樣的是，沒有說「我們會盡其所能協助台灣自衛」，他也沒有說「我們會毫無條件的保衛台灣」。所以，基本上，他也已經從以往非常支持台灣的立場上撤退了。另外，他反對雙方挑的立場非常清楚，也把這個立場讓台灣知道。

【2002/02/28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