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吉隆坡——在吉隆坡郊外富庶的社區孟沙(Bangsar)，午餐時間一家咖啡館裡的人群或是閒談或是在智能手機上查閱新聞。一再受到關注的是一段YouTube上的視頻：在吉隆坡國際機場裡，本地的一名巫師(bomoh)在兩名助手的陪同下，坐在“魔毯”上施展法術，尋找馬來西亞航空公司(Malaysia Airlines)從3月8日起消失的370航班。
這段視頻是馬來西亞人拿自己開玩笑的絕好例子，如果是其他什麼時間，這或許只是善意地指出我們怪誕的缺陷。但現在並非平時，搜尋370航班的過程突顯了一段亞洲成功故事背後潛藏的問題，而這段視頻令人不安地指出了馬來西亞惱人的現實。
馬來西亞在1957年前是英國殖民地，現在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大約是泰國的兩倍、印度尼西亞的三倍。西薩·佩里(Cesar Pelli)為馬來西亞國家石油公司(Petronas)設計的雙子塔曾一度是世界最高的建築，點亮了吉隆坡的天際線。在與雙子塔相連的購物中心裡，商家向興起的中產階級兜售着西方的奢侈品牌。而馬來西亞航空擁有空中客車(Airbus)碩大的A380機型，也是屈指可數的幾家五星級航空公司之一，它對塑造這個“新馬來西亞”的形象有着極其重要的作用。
然而民眾對我國領導層的信心卻十分薄弱，很容易就能讓他們的挫敗感升至沸點。由馬來族執政黨馬來民族統一機構（United Malays National Organization，簡稱巫統）領導的政黨聯盟國民陣線(Barisan Nasional)自從獨立以來就一直掌權，既推動了經濟增長，又實行了在教育、商業和政府領域向馬來族給予極大優惠的爭議性政策，馬來族約占馬來西亞人口的60%。國陣的主導地位引起了民眾對腐敗、任人唯親、固步自封的指控，尤其是針對馬航這樣由政府所有的企業。2013年，馬航虧損超過3.5億美元（約合22億元人民幣）。過去十年，吉隆坡和檳城的犯罪率急劇升高，一些批評人士抨擊國陣的政策排斥少數族裔，還指出國陣似乎沒有能力管理警察隊伍。民眾廣泛認為警隊腐敗無能。
政府的支持面正在慢慢縮小，批評人士指出，推行變革的嘗試常常受到阻撓。就在370航班消失一天前，馬來西亞反對派領袖安瓦爾·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因雞姦罪被判處五年監禁，雖然這個罪名在司法中極少使用。這個判決推翻了此前法庭做出的無罪裁定，很多人認為判處安瓦爾有罪是出於政治動機。馬來西亞最富裕、人口最多的雪蘭莪州即將舉行選舉，在這裡勝選被認為具有全國性的影響力。被判刑後，安瓦爾就失去了在該州參選的資格。
在這裡，與我交流過的多數人都承認，像370航班失蹤這樣的事件是前所未有的，他們也了解政府面前的任務十分艱巨。然而在很多人看來，官方應對的遲緩、信息處理的混亂，都反映了馬來西亞的治理方式。早期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漫不經心、自我辯護的態度，再加上時而針對外國媒體做出的抨擊，被廣泛認為是這個不適應全球關注、不習慣面對全球問責的政府所表現出的傲慢姿態。
除了展現出馬來西亞內部的脆弱之處，370航班的失聯事件還顯現了中國對馬來西亞越來越強的影響。370航班三分之二的乘客都來自中國大陸，突顯出現今兩國間的緊密聯繫。
中國經濟的崛起所帶來的影響是顯著的。去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了一份將兩國提升為“全面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的條約，旨在加強軍事合作，併到2017年將雙邊貿易額增加兩倍，至1600億美元。現今，中國是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夥伴；而馬來西亞則是中國的第三大亞洲市場，僅次於日本和韓國。
馬來西亞長期以來對中國心懷猜忌，最近的趨勢是一個明顯的逆轉。從1948年到1960年，馬來西亞對共產黨叛亂分子展開了慘烈的鬥爭。由於共產黨人中很多都是華裔，衝突也加深了族群間的緊張關係。北京被廣泛認為是叛亂者的支持力量。即使在叛亂結束很久後，共產主義的幽靈仍然揮之不去地困擾着兩國關係，馬來西亞看待北京時依舊充滿懷疑，直到90年代才取消對其公民前往中國的限制。
如今的情景看起來大不相同。馬來西亞鼓勵來自中國大陸的旅客在吉隆坡和檳城的購物中心裡消費。馬來西亞的青年電影人在尋求來自中國的投資。馬來西亞的富人也開始收藏中國藝術家的作品。
但一些人害怕馬來西亞當局對於370航班的處理，會破壞兩國間蒸蒸日上的社會經濟聯繫。在飛機失蹤兩天后，沮喪的中國政府直截了當地要求馬來西亞當局“加大搜救力度”，尋找失蹤客機。處於憤怒和哀痛中的中國政府，在未來幾天或幾周里會如何施加其強大的影響力呢？我們藉此可以推測中國在周邊地區的長期戰略。
在馬來西亞，即使是國家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就，也值得以一句“Malaysia Boleh”讚許。這句話可以粗略地翻譯成“馬來西亞能做到”或者“加油，馬來西亞”，它反映了馬來西亞脆弱的自信，它也揭示出馬來西亞人明知本國外表先進，但內里欠缺的感覺。馬來西亞心照不宣地承認，摩天大樓和奢華的商場不能掩飾東南亞最嚴重的巨大貧富差距、族群間持續的緊張關係、岌岌可危的民主制度，以及高調的暴力犯罪風潮。
像很多在吉隆坡的人一樣，我密切關注着任何一點關於370航班的信息。不僅因為這關乎幾百人的生命，也因為這件事的結果會影響外界對馬來西亞的觀感。當馬來西亞在全世界的注視下應對這起悲劇事件時，我焦急地等待着關於飛機和乘客的消息，以及關於這個國家未來很多年的走向的線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