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石油價格的對話

要點：

●當前在中國媒體中大多提到的只是美國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和英國布倫特原油，因此所報道的石油價格並不是全球石油價格的平均水平

●由於全球所產石油的７０％都是高硫重質原油，所以世界石油價格的平均水平只上升了４美元左右

●我國從事國際石油市場研究的專業人員的研究往往是“閉門造車”，其研究結果很難科學和客觀地反映國際石油市場的內在規律，容易造成誤導，不利於我國有關方面做出正確的判斷和科學的決策

●世界石油價格水平上升是石油價值回歸的體現。全球油氣資源可供消費１７０年，在將來相當一段時間內，不會面臨石油供應短缺，但消費者需要付出更高的價格。這是難以改變的發展趨勢

王永紅是中化倫敦國際石油貿易公司高級交易員，曾多次就國際石油問題接受《財經時報》採訪，發表卓有見識的言論。他長期從事石油交易，具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對石油價格走勢頗有心得。在近期油價高企不下的形勢下，《財經時報》記者再次採訪了他，就今後一段時期國際油價走勢進行了探討。

《財經時報》：目前國際石油價格暴漲，引起世界關注，中國也出現排隊搶購油票的現象，以你的經驗，這種現象還會持續下去嗎？

王永紅： 首先要對石油價格有一個正確的理解。應該說，近期世界石油價格平均水平是溫和上漲，並非暴漲。對於國際石油市場，石油價格不是一個簡單的概念，而是一個綜合的概念。

全球共有２００種以上的原油品種，由於品質、產地不同等因素，其價格也是不同的。在國際石油貿易中，我們通常用３種基準原油來衡量石油市場的整體水平。

這３種基準原油是：美國的西德克薩斯州輕質原油，這種原油是輕質低硫原油，品質很好，南、北美洲的原油通常是以這種原油為計價基準的。這種原油在美國紐約商品交易所有期貨合同交易。

西德克薩斯原油同英國布倫特原油都是世界低硫輕質原油的標杆原油。它的價格走勢可以引導其他低硫輕質原油的價格走勢。

第二是英國布倫特原油，這種原油也是輕質低硫原油，品質較好。歐洲和非洲生產的原油通常以它作為計價標準。布倫特原油在英國倫敦國際石油期貨交易所進行期貨合同交易。

第三是阿聯酋迪拜原油，迪拜原油是一種高硫重質原油，它的品質在三種基準原油中最差，中東產的原油通常是以其為計價基準。它也是品質差的高硫重質原油的標杆，它的價格走勢通常反映高硫重質原油的價格走勢。

當前在中國媒體中大多提到的只是美國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和英國布倫特原油，因此所報道的石油價格並不是全球石油價格的平均水平。

從９月初到１０月中旬，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期貨價格從４０美元／桶暴漲到５５美元／桶以上，上升幅度高達每桶１５美元；北海布倫特原油從３７美元上漲到５１美元，上升幅度為１４美元；但迪拜原油一直徘徊在３７－３８美元。由於全球所產石油的７０％都是高硫重質原油，所以世界石油價格的平均水平只上升了４美元左右。

《財經時報》：為什麼中國許多專家也在對目前國際油價做出暴漲的結論，而且造成嚴重的負面預期？

王永紅： 我是這樣看這個問題的：隨着國際石油價格的節節攀升，石油成為當前世界經濟領域中熱點中的熱點。由於中國經濟對進口石油的依賴程度不斷提高，國際石油市場的情況也成為目前關注的焦點。然而，由於中國對國際石油市場研究的歷史比較短，而且一直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目前面臨着許多令人擔憂的嚴重問題，其中最為嚴重的是缺少高水平的專業研究人才。

由於受體制的影響，我國從事國際石油市場研究的專業人員絕大部分是從校園直接進入有關研究機構開始從事該方面的研究工作，缺乏從事國際石油貿易的實戰經驗，對國際石油市場的認識和知識有限，從而難以做出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他們的研究往往是“閉門造車”，其研究結果很難科學和客觀地反映國際石油市場的內在規律，容易造成誤導，不利於我國有關方面做出正確的判斷和科學的決策。

另一方面，那些擁有國際石油市場交易實戰經驗的專業人才，因為搞研究收入太低而不願意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工作。

《財經時報》：你曾經在《財經時報》發表過建立中國石油期貨的意見，現在國際石油形勢的緊張，印證了你的判斷。你怎樣分析目前石油期貨暴漲的局面，是否如中國一些專家分析的那樣，是國際炒家在從中作祟？

王永紅： 我看石油期貨價格的暴漲，應該是市場選擇的結果。由於我國經濟體制是長期處於計劃經濟狀態中，一些人對市場經濟的某些規律和遊戲規則不理解而且也不適應，甚至進行抵制。

但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趨勢中，如果不能順應潮流，我們就會被淘汰出局。有些專家怨天尤人地高聲疾呼：“國際炒家惡意炒作油價，油價不應該這麼高，油價應該回落。”但國際石油市場並不理會，石油價格屢創新高，留給我們的只有悲憤、無奈、痛苦——這些專家受到了事實的無情嘲弄和打擊，這是因為他們不能夠客觀、科學、深刻和與時俱進地了解和研究石油市場的規律。

石油市場有其自己運行和發展的規律，無論我們的主觀願望多麼美好，它都不會理會的。“國際炒家”惡炒油價說明石油市場炒作有利可圖，無可厚非。而且我們應該承認和佩服他們的真知灼見，因為他們能夠正確認識國際石油市場規律並能順應它進行運作。

另外，石油期貨交易的炒作從本質上不同於我國股票市場上的“坐莊炒作”，因為這兩個市場的結構有着本質的區別。在國際石油期貨市場中，如果不能順應其市場規律，任何炒家都沒有能力興風作浪。

在國際石油貿易中，原油實貨的買賣合同價格都是浮動的，其最終價格是由石油期貨交易價格決定的，國際石油期貨交易起着國際石油價格發現的作用和功能。

《財經時報》：似乎每年快到冬季，都會說由於美國人取暖用油短缺，引發一場油價大戰，然後石油期貨價格居高不下。真的是價格發現還是其他原因？

王永紅： 近期石油期貨價格暴漲是石油市場發生結構性變化的結果。其原因：第一，世界經濟復甦導致石油需求大幅度增長，輕質油品——石腦油、汽油、煤油、柴油需求大增。

第二，世界原油產量大幅度上升，但低硫輕質原油產量增長有限，主要來自高硫重質原油產量的增長。歐佩克（ＯＰＥＣ）及其他石油生產國近期增產的原油絕大部分是高硫重質原油。我們判斷國際原油未來的趨勢是，低硫輕質原油產量將裹足不前，而高硫重質原油的產量將大幅增長。

第三，過去十年，全球煉油工業投資不足導致目前加工能力短缺，尤其是二次加工能力嚴重不足。這些情況導致煉油廠對低硫輕質原油的需求急增，而對高硫重質原油的需求有限，造成低硫輕質原油和高硫重質原油的價格差距越來越大。

例如，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同迪拜原油的價差從每桶５美元漲到１５－１６美元。這種結構性的變化導致全球對低硫輕質原油的需求猛增，促使其標杆原油系得克薩斯輕質原油的期貨價格暴漲。

由於低硫輕質原油增產潛力有限及二次加工能力難以短期內提高，這種狀況將會持續數年。這種狀況導致世界煉油工業出現兩極分化的現象：能夠加工高硫重質原油的煉油廠利潤會大幅上升，而二次加工能力不足的煉油廠將會出現嚴重的虧損。

這種情況將會促使全球範圍加大在煉油工業上的投資，尤其是在擴大二次加工能力上 。

《財經時報》：經濟學家趙曉曾經在一篇文章里談到一個觀點，對ＯＰＥＣ的石油價格均衡政策表示懷疑，認為無論是石油市場的現狀還是產油國的利益驅動，都會使油價走高，至少是高位均衡，你認為油價會沖高到６０美元嗎？

王永紅： 我認為世界石油價格水平上升，是石油價值回歸的體現。由於石油是不可再生能源，隨着人類對其消費的不斷增長，石油資源的供給趨勢是越來越少。因此，其價值將越來越高。

儘管勘探和開採技術進一步提高，將會使我們發現更多的新油源供開採。但是開採難度的增加將會使開採成本增高，進而會促使原油價格升高。例如北美地區原油的平均開採成本從１９９９年的５美元／桶上升到了１１美元／桶，歐洲則從１１美元上升到１８美元。雖然全球已探明石油儲量巨大，但新油田的開採成本將會比１０年前提高１００％。因此，除非世界經濟衰退或革命性地發現新的替代能源，石油價格上升的趨勢很難改變。

考慮到輕質原油將持續供不應求，及冬季用油高峰即將來臨，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將會居高不下，異常的寒冷天氣及煉油廠發生停產事故等因素都可能會刺激其價格衝上６０美元／桶。

依據有關權威的研究，全球油氣資源可供消費１７０年，在將來相當一段時間內，不會面臨石油供應短缺，但消費者需要付出更高的價格，這是難以改變的發展趨勢 。

《財經時報》：我曾經以“美國的經濟利益會促使油價回落”為題發表過專家採訪，國內一些專家認為過高的油價會影響美國經濟復甦，因此會採取措施促使ＯＰＥＣ增加產量，抑制炒家。平抑油價的結果也會緩解對中國因為油價過高帶來的影響，可能嗎？

王永紅： 中國自１９９３年首次成為石油淨進口國以來，隨着經濟強勁增長，石油需求量不斷大幅度增長，但國內原油產量停滯不前，導致石油進口量連續創歷史最高紀錄。

２００３年，中國超過日本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石油進口國和消費國。目前我國對進口石油的依賴程度高達１／３強，到２０１０年將超過４０％，２０２０年可達６０％。因此，石油進口在我國國民經濟結構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而石油價格上漲帶來的負面衝擊將是極其強大的。而高油價對西方發達國家經濟的影響相對較小，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西方國家石油利用率很高，石油消費在其總體經濟結構中的比重遠遠低於我國。中國能源消費強度０．１９，是日本的４倍，歐洲的３倍，目前汽車耗油占全部石油消費的１／３。

其次，西方國家的石油公司在全球範圍內已經進行了長期的和大規模的投資，石油價格的上漲使它們受益匪淺。

第三，高油價使石油出口國獲得了巨大的收益，而這些石油美元絕大部分將會流入西方發達國家。

第四，參與超高油價的炒家絕大部分來自於西方國家，豐富的投機利潤這股肥水並沒有流入外人田。

第五，中國煉油工業二次加工能力不足和結構的缺陷，使我們遭受到嚴重的衝擊。雖然日本和韓國對石油進口的依賴程度遠高於中國，但由於它們在二次加工能力上進行了大量的投資，其煉油系統可以大量地加工非常便宜的高硫重質原油。它們受益非淺，整體投資收到了極大的回報。

而中國的煉油工業難以大量地加工高硫重質原油，不得不大量地購買天價的低硫原油 。

《財經時報》：我們應該怎樣對應目前的局面？

王永紅： 高油價也會帶來一些正面和積極的影響，首先國際油價的走高給中國敲響了警鐘，促使我們要認真和科學地制定我國的能源政策，迫使我們從粗獷化步入精細化。促使中國更加重視國際石油市場所帶來的風險和挑戰，從而更加重視和加強各方面研究，推動對國際石油市場等方面專業化研究，使其走上正軌並出現飛躍性的發展。

其次是國際高油價將促使中國在石油工業領域健康發展。它將推動中國通過提高科技水平和加大有關投資來提高我國的石油產量，並進一步擴大在海外油田勘探和開採方面的業務。它使我們能夠清醒和客觀地發現我國煉油工業結構性的缺點，並進而對其進行改進。具體說，中國要在擴大二次加工能力上進行大規模的投資。

它將促使我們增強節能的意識，推動技術革新，提高石油的利用率，從而總體上提升我國經濟對國際石油市場的抗風險能力。

由此看來，油價大漲對我國經濟來說，既有挑戰，也有機遇。因此，能夠科學和客觀地研究和理解國際石油市場，並制定相應的合理的對策至關重要。（記者 沈小雨）

財經時報 2004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