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公眾對中國看法的深度分析

〔美〕約翰·多博　彭雅達著　李曉崗譯

美國人對中美關係缺乏了解，這是眾所周知的。大多數美國人對中美之間的重大問題並不留意，這也司空見慣。確實，美國人總的來說很少關心包括對華政策在內的外交政策問題。既然如此，公眾對中國及中美關係的看法為什麼仍很重要？首先是民意的作用。在美國，民意決定着“政治上許可的範圍”，約束或限制着外交政策的實施。“政治上許可的範圍”就像是河流的兩岸：在河中央，水深流急；如果得到民意廣泛而深厚的支持，政策的推行就不會遇到異議。在靠近河岸處，水淺流緩，如果公眾的支持薄弱且有限，就會出現反對政策的呼聲。河岸限制着河水的流淌；如果領導人試圖超出公眾在政治上許可的範圍推行政策，他們就會遭遇堅決的抵制。民意主導着美國外交政策的範圍。

美國人對中國和中國人的印象是如何形成的？

美國人關於中國的信息不是從美國政府獲得的；雖然媒體是他們了解時事的主要信息來源，但他們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的新聞報道很少注意；而與華裔美國人和亞裔美國人的交往對人們的看法有重要影響。

當被問到對中國人的看法從何而來時，一位新澤西女士說，她的看法來自與“住在我家附近的許多亞洲人尤其是韓國人”交往的切身經驗。

調查中，我們發現美國人也將他們對亞洲製造的產品，尤其是日本和韓國製造的產品的印象混合在一起，概括出對中國的看法。在評論中國產品的質量時，兩個小組的人談論起他們對“豐田”和“尼桑”汽車的印象，他們的意思是，這些產品是中國而不是日本的高質量產品的例子。

當然，也有負面的，人們根據他們與一位或幾位亞裔美國人交往的不愉快經歷，得出對中國人的看法。新澤西的一位女士說，“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以及所有最近來到美國的亞洲人，他們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我們白人”。一位新澤西男子說：“（亞裔美國人）能買得起任何東西。（在我家附近，一位亞裔美國人）剛剛建了一棟房子，價值50萬美元……他們有最大的房子。而我們在這裡生活了17年，工作勤勤懇懇，卻買不起那樣的房子……你們不只是在談論中國人，你們是在談論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等等。”

也有通過某些渠道，包括其所受教育、對中美文化的了解、到亞洲國家的旅行、親戚朋友的經歷，以及他們在娛樂媒體和流行文化中所看到的情況，美國人形成了他們對中國和中國人的思維傾向。

美國人對中美關係的評估

1．美國人對生活在中國的中國人的印象是積極的。

在專題小組討論中，調查人員向參加者提供一些成對的形容詞，並問他們哪一個詞最準確地描述了他們對中國人的看法。他們的看法普遍非常積極。

當調查人員將寫在紙上的成對形容詞交給4個專題小組的41位參加者，並問他們：“哪個形容詞可以最恰當地反映你對中國人的看法？”得出的結果是：工作勤奮100%，懶惰0%；有創造力64%，善於模仿36%；愛好和平80%，好戰13%；謙遜75%，傲慢25%；忠誠93%，不忠3%；正直53%，欺詐46%；有團隊精神93%，個人主義8%；有競爭力78%，沒有競爭力18%；守紀律100%，不守紀律0%；空想35%，實用40%。當要求專題小組的參加者用筆回答“提到中國人時，你會聯想到什麼”這一不預設答案的問題時，他們寫得最普遍的是“勤奮”21人、“貧窮”12人、“沒有自由”10人、“重視家庭”10人、“聰明”9人。

馬里蘭州的一位男子說：“當我想到中國人時，我馬上就會想到勤奮（的人）。他們有強烈的敬業精神。他們連續長時間工作並且在一起工作；這就是他們能夠生產出這麼多產品的原因。”另一位馬里蘭州男子說，“中國人看起來很有教養、很有智慧。華裔學生用於學習的時間很多。他們全身心地投入學習”。馬里蘭的一位女士說，“中國家庭看起來成員關係非常密切。他們顯得尊敬長輩、對家庭有真誠的忠誠感”。

2．美國人對中國人的積極印象是否影響到他們對中國和中國政府的看法？

關於美國人對中國和中國政府的看法，調查中，我們有如下發現：

多數美國人認為中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國家，這主要是因為中國的領土和人口；中國的軍事力量，其中包括核力量；中國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中國與對美國不友好的國家的關係以及中國經濟能力的迅速增強。

美國人對中國的看法比他們對中國人的看法要消極得多。當他們談到中國時，人們常提及的是“人口過剩”、“擁擠”、“侵犯人權”、實行歧視婦女的計劃生育政策以及強迫墮胎、貧窮落後、共產黨國家、社會封閉等。

儘管美國人對中國有一些消極看法，但多數美國人認為，20年後，中國會更加繁榮，人口增長將會穩定下來。

馬里蘭州的一位女士說：“我覺得，20年後中國將會更加繁榮，因為他們將會控制住人口問題。雖然中國實行的計劃生育政策過於嚴厲，但它確實將人口增長勢頭穩定了下來。”

新澤西州的一位男士說：“20年後，中國將會更加繁榮……我覺得他們已經控制住了人口問題……而另一方面，印度的人口卻正在爆炸。”

3．他們認為中國是敵人嗎？

調查中，我們發現：

雖然一些美國人認為中國是一個“問題”，是一個與美國有很深的、根本性的哲學分歧的國家，但他們沒有把中國視為敵人。

在專題小組的討論中，人們被問到哪個詞最能夠概括他們對中國的看法：“敵人”、“朋友”、“問題”或“機會”。在總共41人中，有20人認為中國是一個“問題”，12人認為中國是一個“機會”，3人說中國是“朋友”，6人沒有確定看法。沒有人認為中國是敵人。

當被問到為什麼他們認為中國是一個問題時，人們談到了根本性的分歧。馬里蘭的一位女士說：“在人權問題上，我們與他們有廣泛分歧……而在軍事上，我覺得我們對中國發展軍備、核武器和軍隊很關注……我們需要與中國解決問題。”

美國人沒有把中國看做敵人基於兩方面原因，即中國人民被認為是“愛好和平的”，而且中國也沒有被視為是一個擴張主義國家。

首先，美國人不認為中國人好戰。我們向專題小組成員提供了兩個形容詞：“愛好和平”和“好戰”，並問他們哪一個詞適合中國人。他們一直說中國人民是愛好和平的人民。

其次，美國人認為中國不是擴張性的國家或決心征服其他國家的國家。討論中，新澤西一位男士的話得到普遍贊同：“現在中國對經濟增長比對戰爭更感興趣……除對台灣地區外，我對他們威脅別的國家的說法很懷疑……我認為中國沒有威脅任何國家。”

馬里蘭州的一位男士暗示說中國從來就不是擴張性的國家：“古代的中國自我封閉。他們不喜歡任何歐洲國家。他們建造長城以將自己與外界分開……他們認為自己比其他國家優越並希望將其他國家擋在外面。”該州的另一位男子表達了類似的意思，他說：“在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期間，是的，他們幫助了那些國家。但中國沒有以征服者的身份留在那裡或奪取那些國家的政權……如果他們想征服越南，他們本來會將越南拿過去。如果他們想要朝鮮，他們也有機會那樣做……他們不像想控制東歐國家的前蘇聯。所以，我認為中國人不是擴張主義者。”

不少美國人認為，中國不僅目前不是敵人，20年後也不會成為美國的敵人。

在被問到中國在20年後是否會成為美國的敵人時，41人中僅有5人說中國將會成為敵人，而19人說中國將仍然是一個問題，4個人說中國將會是朋友。

馬里蘭州的一位男士說，20年後，“中國將（仍然）是一個問題，因為我並不認為那裡的事情是固定不變的。我說不準中國是否肯定會成為軍事問題。中國可能會是一個進出口問題……一個不同的問題……但仍然是一個問題”。

雖然有些與會者表示他們的看法還不確定，但我們並沒有發現重要的“恐懼源”。

然而，有些人的看法還不確定。馬里蘭州的一位男士說：“你並不真正了解他們的動機是什麼。我認為他們正與（各種思想）套近乎……我的意思是，他們肯定會堅持共產主義，但他們 正在嘗試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制度。他們正在嘗試着冒險。而現在還不清楚他們將來的計劃是什麼。”

在涉及中美關係時，美國人最為關注的是什麼？

在排列與中美關係有關的國家利益時，目前美國人最優先考慮的是維持和平與保護國家安全。

在專題小組的討論中，與會者認為，首先應通過避免與中國的直接衝突，維持和平。

馬里蘭州一位女士說，“我會憎恨我們捲入與中國的大規模衝突……他們有核武器，這將非常危險”。另一位馬里蘭州女士說：“我們應當非常謹慎。而且我們確實從尼克松總統開始，就嘗試着與中國發展關係。我們一直致力於發展與中國的關係，而且所有在位的總統似乎都試圖努力安撫並站在他們一邊。我真的對軍事問題一無所知，但我知道他們有核武器和龐大的武裝力量。”

在被問及中國方面應如何改善中美關係時，專題小組參加者的回答是：與美國一道阻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

大多數工商界領袖和學者認為 擴大對華貿易非常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公眾是否贊同這種觀點？

關於中美貿易問題，我們發現：

美國領導層的看法與民意存在很大差異，美國公眾僅是勉強同意“對華貿易對美國有好處”的說法。在專題小組中，贊成者與反對者幾乎旗鼓相當。

支持對華貿易的人最有可能是對中國了解較多並且受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在大學生中，對“擴大貿易對經濟有好處”表示同意和不同意的人分別占66%和25%，而在有高中或高中以下學歷的人當中，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不一。43%的人贊成擴大貿易，45%的人反對。

在由對中國了解較多的人組成的馬里蘭州小組中的一位男士說：“我們從進口的中國製造的廉價產品獲得好處。這是一件欣欣向榮的事。他們需要高技術產品如飛機、計算機等，我們常常可以賣一些這樣的東西到中國。”

人們支持對華貿易主要有三個原因：對消費者有好處、創造就業機會以及促進穩定與和平。

馬里蘭州的一位男士說：“如果你查看一下你的網球鞋和衣服，你會發現它們大多數是中國製造的……我們向他們購買東西這是事實——但我們買的是我們需要的東西，而且價錢也划算，因為他們賣給我們的價錢比如果我們到別國買要便宜。”

新澤西州的一位男士說，貿易減少了發生衝突的可能性，因為“如果美國是它的主要顧客，中國就不會打算和美國打仗。你不會去殺你的顧客”。

但許多人認為對華貿易對美國有害，因為存在貿易不平衡。新澤西州的一位男士說，“我認為有時候對華貿易是一種壞事，因為中國在美國的產品比美國在中國的產品要多得多”。

對於美國是否應“保衛台灣”的問題，美國公眾直覺的看法是什麼？

多數美國人並不清楚美國是否作出過任何有關如果中國大陸進攻台灣美國將保衛台灣的承諾，並且這個問題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並不突出。所以許多美國人的直覺想法是，如果中國大陸進攻台灣，美國不應當保衛台灣。

對於向台灣提供防禦性武器，公眾的支持非常有限。這主要有四方面的原因：

首先，美國公眾認為提供武器的舉動將激化與中國的敵對。其次，這有可能違背美國與中國大陸的協議。第三，這類武器在台灣遭到進攻時不足以應對。新澤西州一位男士說：“看一看中國的版圖，再看一看台灣的版圖吧。試圖使台灣有能力自衛有什麼用？我們為什麼要做如此徒勞的事？……中國大陸比台灣大一百倍。”第四，如果美國曾經有過承諾武力協防台灣的話，那麼台灣就不需要防禦性武器。總體說來，儘管大多數美國人不贊成向台灣提供武器，但他們也不積極或強烈地反對。

但是多數美國人認為，如果台灣不顧美國的堅決反對而宣布獨立，它將違背了它與美國和中國大陸所達成的協議，即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只有一個中國”。

馬里蘭州一位女士問道，“美國已經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它怎能支持台灣成為獨立國家的要求”新澤西州一位男士說，“如果台灣宣布獨立，它就背離了其對美國曾做出的表示和承諾”。該州另一位男士說：“如果因為台灣宣布獨立而挑起爭端，那麼我們就不插手了。台灣做出了選擇，它首先採取了挑釁行為，因此它就必須為自己而戰。”

（摘自《中美長期對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9月版）——《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