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列朗曾经说过,外交家长着一根舌头是为了藏起自己的思想。这句
话对政治家也适用。毛泽东简直就是隐藏自己思想和意图的大师。我
记得苏共二十大以後,毛泽东曾经说过:「赫鲁晓夫同志打开了我们
的眼界,擦亮了我们的眼睛,增强了我们的视力。他终於把事实真相
告诉了我们。我们也要进行改革。」但我对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我知
道他什麽时候在哄骗我们。
我退休几年以後,听到一种说法,说中苏争吵是我挑起的。我用不着
来驳斥这种诽谤,历史已经证明这些谣言是胡说八道。
自我第一次认识毛泽东起,我就认定并告诉我们的同志,他绝不会听
从於国际共运内部超过他自己的党之上的任何别的共产党,他绝不会
容忍这样的事。要是斯大林多活几年,我们和中国的争吵还会早些时
候出现,而且会采取关系完全破裂的形式。
斯大林对毛泽东始终是很不满的。他给毛泽东加了一个头衔,根据纯
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恰如其分地形容了他。斯大林常称毛泽东是「麦淇
淋式的马克思主义者」【1】。
当毛的革命军队打了胜仗逼近上海的时候,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不
要拿下这个城市,斯大林问:「为什麽不打下上海呢?」
毛泽东回答说:「那里有六百万人口,要是占领上海,我们就得给这
些人吃的,我们到那里去弄这麽多粮食?」
好,我问你,这像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说的话吗?
毛泽东总是依靠农民而不依靠工人阶级,所以他不打下上海。他不愿
意为工人利益负责。斯大林曾为此正确地批评毛偏离了真正的马克思
主义。但毛泽东依靠农民而无视工人阶级的作用却赢得了胜利,这也
是事实。不过,他的胜利根本不是什麽奇迹,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
的一种新的歪曲,因为他的胜利是在没有无产阶级参加的情况下赢得
的。总之,毛泽东是个小资产阶级,他的利益同工人阶级的利益是背
道而驰的,而且始终是背道而驰的。
毛泽东掌握政权後不久,他和斯大林的关系就在贸易、工业合作和意
识形态等领域变得紧张起来了。斯大林曾同中国签定了一个在新疆联
合开矿的协定,斯大林这样做是错误的。我甚至可以说这对中国人来
说则是个耻辱,好多世纪以来,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剥削过中
国,现在苏联人也步其後尘了。斯大林的这个做法是不好的,但也不
是没有先例:他在波兰、德国、保加利亚、捷克和罗马尼亚就建立过
类似的「联合」公司,後来,我们把这些公司全都取消了。
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有一天,斯大林把我们召集起来,问谁知道中
国在什麽地方有金矿和钻石矿。当然,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没有这
方面的知识。後来我们常常拿这件事悄悄地开玩笑。贝利亚说:「你
们知道谁知道吗?科兹洛夫斯基!【2】因为他经常唱这首歌『你无
法数清这些宝石……』(歌剧《珍珠渔人》中的唱词)。」贝利亚喜欢
煽动斯大林,说中国的宝藏多得很,只是毛泽东瞒着我们不讲,他说
如果我们给他一笔贷款,他就得给我们一些东西作为偿还。
又有一天,我们在斯大林的房间里围坐着,就解决我们橡胶工业上的
需要研究如何才能不向资本家购买生胶的问题。我建议向毛泽东提出
要求,让我们在中国建立一个橡胶园,交换办法是由我们向他们提供
贷款和技术援助。我们把这个想法打电报告诉了毛泽东。中国人回电
说,如果我们肯给他们贷款,他们就让我们在海南岛建立橡胶园。我
们草拟了一个协议,但後来发现,他们给我们在海南岛的地方很小,
不可能建立起一个象样的橡胶园,这件事就算告吹了。
後来,斯大林又突然喜欢起菠萝罐头来了。他立刻指示马林科夫这位
始终跟在身边的秘书说:「给中国人发个电报,说我希望他们拿出一
块地方来让我们建立一个菠萝罐头厂。」
我在一旁斗胆地对斯大林说:「斯大林同志,共产党刚在中国取得政
权,那里已经有好多外国工厂了。如果现在苏联,一个社会主义伙伴
国家,也要到中国去建立自己的工厂,那肯定会伤害毛泽东的。」
斯大林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我就不再作声了。电报照样拍了出去,
一两天後,我们收到中国人的回电。毛泽东说:「我们接受你们的提
议。假如你们对罐头菠萝有兴趣,可以给我们一笔贷款,由我们自己
来建一个罐头厂。我们用这个厂生产的罐头来偿还你们的贷款。」我
默不作声,斯大林则在那里咒骂和发火。恰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斯大
林伤害了毛泽东。
我在担任领导期间则从未签发过(政府也没有签发过)这类电报给毛
泽东,从未向他提出过剥削中国的建议。在中国人事实上起来整我们
之前,我们一直十分注意绝不伤害中国人。当然,当他们真的开始整
我们的时候,我也决不做耶稣基督,不需要给人打过左脸以後再把右
脸转过去让他打。
後来,竟有人恶意造谣说,我要对苏中争吵负责!使我特别感到惊异、
恼怒和痛苦的是,尤金也在散布这类无稽之谈,他说是我把毛泽东刺
激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好吧,假如尤金在这里当面对我讲这番话的话,
我一定会拿出文件来向他证明,第一个使我们跟毛泽东发生冲突的人
实际上就是他自己!开始争吵的时候,他就是我们的驻华大使。假如
尤金强使我参与这场不愉快的相互指责,我可以完全有根据地指出,
尤金在哪个国家当大使,我们就肯定会跟哪个国家闹翻。尤金在南斯
拉夫当大使,我们跟铁托翻了脸;把尤金派到中国,我们又同毛泽东
翻了脸。这并不是巧合。
但是有一点我尊敬尤金。为什么要把尤金派到中国去?事情是这样
的:毛泽东给斯大林写了封信,要他推荐一位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家到中国去帮助编《毛选》。毛泽东在他的着作出版以前要一位有教
养的人帮他整理一下,以避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方面出现错误。尤金
就被选上了,去了北京。
在一段时间里,尤金和毛泽东相处得很亲密。毛泽东去拜访尤金的次
数比尤金拜访毛泽东的次数还多。斯大林甚至有点担心尤金对毛泽东
不够尊重,因为他让毛泽东来看他,而不是他去看毛泽东。总之,一
切都很顺利。
後来,出乎意外,我们收到尤金一封长长的用密码拍来的电报,讲述
了他从毛泽东那里听到的有关苏联、我们党以及尤金本人的许多令人
难以置信的说法。现在,再也不必担心毛泽东奉承尤金了。很明显,
毛泽东根本就不尊敬尤金。我们决定把尤金调离中国。作为一个大使,
尤金本来就是个很差的行政人员、很不称职的外交官,但是由於他和
毛泽东维持着个人友好关系,他一直还是有用的。至於他那个按照严
格意义来说的大使工作,就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反正能够让驻北京大
使馆的其他工作人员来照管这件事的。但是,当他和毛泽东在哲学见
地上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无论作为大使,还是作为我们和毛泽东的联
系人,对我们都无好处了。所以我们召回了他。
可是现在,这位哲学家却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从我自己同毛泽东的关系来说,我总是力求公正和友好。不像斯大林,
我从不试图占他的便宜。事实正好相反,中国人想占我们的便宜。例
如,一九五四年(当时我国由於战争的缘故仍然处於饥荒挨饿和贫困
不堪的境地),我们到了北京,周恩来向我们提出要求:「你们或许能
送我们一所大学?」
我说:「你知道我们自己也很穷,我们或许比你们稍为富一点,但战
争才结束,我们还没有喘过气来。」即使当时我们有自己的难处,我
们还是把旅顺港和大连免费交给了中国,而且我们还在中国投入了巨
额资金。
我们建筑了从乌兰巴托到北京的铁路。1957年毛泽东提起这件事时
说:「乌兰巴托到北京的这条铁路对我们用处不大,我们真正需要的
是从北京穿过群山通到哈萨克的铁路。」
我说:「你比我清楚你们自己的国土。我们原先考虑乌兰巴托这条路
对你们来讲比较近,但我们也愿意通过哈萨克再开一条路到中国。这
条铁路在你们境内的由你们建,在我们境内的由我们建,然後在边界
接轨,这样不好吗?」
後来,周恩来又提起这条路:「是不是在我国境内的这一段也由你们
来修?」我们看了一下地图,发现修这条路要削山跨河。
我们回答说:「不,我们各修各的,照从前达成的协议办。」
我们开始建筑我们那一段铁路。在工程进行过程中,中国人又提出他
们那一段路也由我们来修建。後来我们把铁路修到了边境,可是中国
人的路却连影子也没有。
我记得一九五四年我从中国回来以後曾告诉过我的同志:「同中国人
的冲突恐怕难以避免了。」我是根据毛泽东的各种言论得出这个结论
的。在我访问北京时,气氛是典型的东方式的。每个人都殷勤、巴结
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程度,但我还是看穿了他们的虚伪。我到北京以
後,毛泽东和我互相热烈拥抱,互相亲颊。我们经常在一个游泳池旁
躺着,像最要好的朋友那样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但这实在甜得有
点令人恶心。当时的气氛是令人作呕的。另外,毛泽东讲的某些事情
引起了我的戒备。我始终也没有搞清楚他讲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当
时想,这大概是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和思想方法有点特别吧!总之,我
觉得毛泽东的有些话讲得过於简单化,有些又讲得太复杂了。
例如,我记得毛泽东有一次问我:「赫鲁晓夫同志,你对我们的『百
花齐放』这个口号有什麽想法?」
我回答说:「毛泽东同志,我们简直弄不清楚你们提的这个口号是什
麽意思。花有各种各样──美丽的花,讨厌的花,甚至有毒的花。」
毛泽东承认这对俄国人来说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口号。关於『百花齐放』
的口号,我们决定不在报刊上发表。毛泽东并不傻;他知道我们的沉
默是表示对他这个口号不赞成。当然,实际上我很了解『百花齐放』
是什麽意思。那是说在文化艺术中要允许不同的倾向发展。但是现在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口号不过是个激将法。它意在鼓励人们更加公开
地表现自己,以便将那些开放出来的颜色或气味不正的花统统摘掉丢
到垃圾堆里去。
他还有另一个有名的口号『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我认为这简直是不
可思议的,他竟把美帝国主义当成纸老虎,而实际上它是一只危险的
猛兽。他第一次提出『纸老虎』口号的时候,我们和中国的关系还是
好的,但是这个口号使我们有点为难,因为它是中国人民的领袖、我
们的朋友毛泽东提出来的。现在,中国人似乎暂时平静下来了,不再
热中於『纸老虎』的提法了,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天到晚为它唱赞
歌了。
我记得,有一次在北京,我和毛泽东穿着游泳裤躺在游泳池边上,讨
论战争与和平问题。毛泽东问我:「赫鲁晓夫同志,你怎麽想?如果
我们比较一下资本主义世界和社会主义世界的军事实力,你就能看到
我们显然比我们的敌人强。你想,中国、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加
在一起能动员多少个师啊!」
我说:「毛泽东同志,这种想法现在可过时了。你再也不能根据哪一
方的人多来计算力量大小了。以前,用拳头和刺刀解决纷争的时候,
谁的人多刺刀多,结果的确不一样。可是出现机关枪以後,兵力多的
那一方就不一定能占上风了。现在有了原子弹,双方部队的数目对真
正力量的对比和战争的结果就更没有意义了。哪一方的部队愈多,它
的炮灰也就愈多。」
他试图要我相信原子弹本身也是纸老虎。他说:「听我说,赫鲁晓夫
同志。你们只要挑动美国人动武就行了,你们需要用多少个师来打垮
他们,我们就会给你们多少个师,一百个,二百个,一千个,都行。」
我竭力向他说明,只要一两枚导弹就能把中国全部的师都炸成粉末
的。但是对我的争辩他连听都不听,而且显然认为我是个胆小鬼。
一九五七年,他显然改变了他的调子。他来参加莫斯科共产党和工人
党会议,在一次亲切、坦率的交谈中,他说:「赫鲁晓夫同志,我在
报纸上看见你们国防部长朱可夫说,要是哪个社会主义国家遭到帝国
主义国家进攻,你们将迅速回击。我认为这个做法是错误的。」
我说:「毛泽东同志,朱可夫不兄代表他个人说这番话的,他代表中
央委员会表达了集体的决定。我自己也这样说过。」我们没有争吵,
我们只是在友好地进行讨论。
毛泽东回答说,「我想,假如帝国主义进攻中国,你们不必干预。我
们自己会打他们。你们的任务是保存自己。让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再
则,假使你们自己遭到进攻,我认为你们也不应该还击。」
「那我们应该怎麽办?」
「撤退。」
「撤到那里去?」
「你们曾经撤退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你们一直撤到了斯大林格
勒,假如你们再次被人进攻,你们可以一直撤退到乌拉尔,坚持两叁
年就行了。你们有中国作後盾。」
「毛泽东同志,假如战争现在就爆发,你认为会打多久?这回可不同
於上次大战!那次战争用的是飞机和坦克,现在则有了导弹和原子弹。
你根据什麽说我们会有三年的时间撤退到乌拉尔去呢?我们很可能只
有几天的时间,过此以後,什麽也不会留下了,仅剩下一些破烂而已。
如果我们告诉敌人我们不还击的话,那就等於是请他们来打我们了。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警告是算数的。」
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双方存在着根本的分歧。但是我们和中国的
裂缝比这要深。中国人知道他们在苏共二十大以後的国际共运中的地
位是危险的。这次大会批判了个人崇拜、独裁和其他一切反民主、反
党的生活方式,中国人当然懂得这种批判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麽。大
会揭露并谴责斯大林滥用权力,枪杀了成千上万的人。而毛泽东则正
在步斯大林的後尘。
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是个复杂现象。所谓个人崇拜有点像宗教。很多世
纪以来,人们总是祷告:「主,可怜我们;主,帮助我们,保护我们。」
这些祈祷是否都起了作用了呢?当然没有。但是人们还是照样办,继
续相信皇天会降福的灵验。
毛主义的个人崇拜甚至在我国也有反映。大约在一九六二年,我发现
我们的军人在印行毛泽东的军事着作。我立即请来了国防部长,对他
说:「马利诺夫斯基同志,我知道你们在发行毛泽东的着作。这简直
荒谬!苏军打垮了德军的精锐部队,而毛泽东他们用了二十到二十五
年的时间只是玩弄玩弄梭标和刺刀而已。可是现在你们却在发行毛的
军事着作!为了什麽?学习将来怎麽打法吗?你们作出这个决定时是
怎麽想的?」马利诺夫斯基和其他军人都是聪明人,但印行毛泽东军
事着作却是一桩浪费时间的蠢事。我不知道他们把这些书怎麽处理
了,也许放在某个书库里,也许烧掉了。
我记得很清楚,一九五八年毛泽东是如何断然拒绝了我们要求在军事
方面进行合作的努力的。根据一项协定,我们的飞机可以在中国的机
场停留和加油。我们的远程潜艇服役以後,需要在中国建立一个无线
电台,以便与我们的舰队保持联络。顺便说一句,在此以前,中国人
已经提出要我们把潜艇的设计图纸交给他们,并教会他们建造潜艇的
技术。所以我们认为,提出让我们在中国建立个无线电台是件合情合
理的事。但是他们说不行。不久我们就收到了尤金的密码电报,报告
了中国领导人的反苏态度。
我对我的同志们说:「照礼节,现在该轮到毛到这里来作国事访问了,
然後我们才能再到他们那儿去。但是根据目前情况,我们最好还是到
他们那儿去谈。这次最好是作为私人会晤,以便能找出我们同中国同
志的分歧究竟有多大。」
这是我们最後一次访问中国【3】。那是在一九五九年。我们的讨论
是友好的,但没有具体成果。在讨论的事情中,我们又提起无线电台
的问题。我说:「毛泽东同志,我们出钱给你们建立这个电台。这个
电台属於谁对我们无关紧要,我们不过是用它同我们的潜水艇保持无
线电联络。我们甚至愿意把这个电台送给你们,但是希望这个电台能
尽快地建立起来。我们的舰队现在正在太平洋活动,我们的主要基地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威)。毛泽东同志,我们能不能达成某种协
议,让我们的潜水艇在你的国家有个基地,以便加油、修理、短期停
泊,等等?」
「最後再说一遍:不行!而且我不可想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
「毛泽东同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家在互相合作和供应方面并没有什
麽麻烦,可是我们这里──竟连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都不能达成协
议!」
「不能!」
我不明白他为什麽这样动怒。为了合乎情理,我作了最後一次尝试,
我说:「假如你愿意,你们的潜艇可以使用摩尔曼斯克件基地。」
「不要!我们不想在摩尔曼斯克干什麽,也不希望你们在我们这儿干
什麽。英国人和别的外国人已经在我们国土上呆了很多年,我们再也
不想让任何人利用我们的国土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他始终也没
有允许我们在中国建立潜水艇基地。【4】
当毛泽东提出了一个想法,说中国能在五年内赶上英国时,他对我们
采取了攻势,并且公开这麽做。差不多与此同时,他开始组织公社,
并建立茶炊般的鼓风炉。在毛泽东的煽动下,中国人开始攻击苏联按
劳分配的思想是资产阶级观念。中国有些文章指责苏联是资产阶级尾
巴。於是,有关我们运动将来方向的一些基本原则问题就提出来了,
我们到了与中国分手的地步。
毛泽东还宣布和平共处是资产阶级和平主义的观念。从此中国就肆无
忌惮地诽谤起苏联共产党的和平共处政策了。但是,我说,要弄清楚
中国人真正是什麽想的始终很难,很难指出中国人究竟是赞成还是反
对和平共处。我记得我退休以後,曾从广播里听到毛泽东接见了某个
美国作家,该作家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真的想发动一场世界大战
吗?」毛泽东回答说:「不,中国人不想打仗。除非有人直接进攻我
们,否则我们是不会打仗的。」迫於资产阶级新闻记者的提问,毛泽
东多次重覆说中国赞成和平共处。我自己有这样的感觉,即所谓的
『毛泽东声明』实际上是周恩来搞的。我从来也不能确定毛泽东自己
的立场。要确定这些中国人的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是,关於他,有一点我是能够肯定的。他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至少
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爆发出了一种急不可待地要统治世界的愿望。
他的计画首先是统治中国,然後统治亚洲,然後……又是哪里呢?中
国有七亿人口,别的有些国家如马来西亚,有一半是中国人。有一次
我和他一边喝茶一边随便聊天,所谈的内容是很有趣味的,因为它使
人们多少可以看到中国人的民族主义在他身上的表现。
他问我:「有多少征服者打进过中国?」接着他又自己回答说:「中国
曾经多次被征服,但中国人却把所有的征服者都同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未来。他说:「想想看,你们有二亿人,我
们有七亿人。」
然後,他又开始议论起中国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举例说,中国语言中
没有外国字,他吹嘘:「全世界别的国家都用‘ELECTRICITY’(电)
这个字,那是从英语借用过来的。但是我们中国人却有自己的表达这
个意思的字。」他的这种沙文主义和骄傲自大不禁使我打了个寒颤。
後来,中国报纸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开始叫嚷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中国
的。他们写的文章说,这个地方是俄国人从中国手里偷走的。不错,
历史上中国人在沙皇扩张到西伯利亚的这块地方以前曾经统治过那
里,我们同意就边界问题同中国进行谈判。他们送来了他们画的地图。
我们看了一下,那简直荒唐透顶,我们把它丢开了。【5】
毛泽东也许是个民族主义者,但他决不是蠢人。当中国开始进行所谓
平均主义的改革时,这方面的宣传品就越过边界开始在苏联的西伯利
亚地区广泛流传。我发现这个情况後,告诉我们的同志:「必须立刻
加以制止。中国人这些改革的口号是非常诱惑人的,如果认为这些想
法的种子不会在我国找到肥沃的土壤,那就错了。」
我们必须对毛泽东的这些想法和主张作出实质性的回答。委婉地说,
我们不同意他的立场。实际上我们对他已经忍耐不住了。如果你读一
读我在苏共二十二大上作的报告,你就会发现我有许多话都是针对中
国讲的,只是没有点中国的名罢了。就在二十二大上,我们否定了毛
泽东的立场中的主要教义。【6】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赞成他的『平均主义』改革中的一件事。他
从中国军队的军服上取消了肩章,这是对的,我认为这件事做得好。
由於同样原因,我认为我们的军服上恢复肩章和勋纹的做法是错误
的。鬼才需要这些东西!我们打赢了内战,但我那时并没有肩章和勋
纹,虽然我当时的职务是政治委员。士兵们并不需要凭耀眼夺目的勋
纹来识别他们的政治委员和指挥员。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没有肩章照
样打垮了敌人。现在,我们的军人全都穿得像金丝雀。
一九六○年,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了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会上,
由刘少奇率领的中国代表团彻头彻尾地反对我们,阿尔巴尼亚人也起
来支持中国反对我们。毛泽东的那个代理人,思维尔.霍查,表现得
特别无耻。他对待我们的态度甚至比中国人自己还要穷凶极恶。他讲
完话以後,共运的一位老革命家和忠诚战士伊巴露丽同志愤怒地站起
来说,霍查像一条咬自己主人的狗。这话说得非常中肯。
我们想尽一切可能来防止我们和阿尔巴尼亚人的分裂,但一切努力都
归於无效。我们同阿尔巴尼亚人的冲突一步步发展,我们逐渐了解到
阿尔巴尼亚人正在同中国人密谋反对我们。有一个访问中国後取道莫
斯科回国的阿尔巴尼亚代表团,向我们透露了阿尔巴尼亚人和中国人
的这种背叛行径。代表团成员之一,一位诚实的妇女【7】,来找我
们,告诉了我们内幕情况。我想,在那以後不久她就被绞死了,可怜
的女人!绞死她的并不是盖世太保,不是的,而是她自己的『兄弟』。
我这样说是因为她是共产党员,而那些人也是共产党员。他们绞死她,
无非是因为她,一个共产党员,到苏联共产党的中央蛋员会来找我们,
把阿尔巴尼亚人同中国人秘密会谈的情况告诉了我们。
那时我们是多麽天真啊!当时谢胡正在苏联的医院里治病。当我们向
他摆出事实,说明我们知道阿中两国正在进行会谈以後,他从病床上
跳了起来,径直逃回阿尔巴尼亚去了。
霍查、谢胡和巴卢库是在发动一场暴动,推翻了阿党原来的第一书记
以後掌权的。那个第一书记是个很好的同志,铁托对他很是称道,南
斯拉夫人都很支持他。他出身於真正的工人家庭,是阿尔巴尼亚共产
党的创始人。铁托告诉过我,是谢胡亲自把他绞死的。这三个人──
霍查、谢胡和巴卢库──总是把人抓来亲自审讯、亲自判刑,从来也
不作任何书面记录,过後就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受害者秘密干掉。这同
斯大林和贝利亚的做法如出一辙。
苏联与阿尔巴尼亚之间不和的根源,主要在於阿尔巴尼亚害怕民主
化。虽然我曾想过并非一切都完了、不可挽回了,但我现在相信分裂
是不可避免的。同阿尔巴危亚人的最後分裂是在一九六○年七月在布
加勒斯特举行的罗马尼亚共产党代表大会上。我们在那里交换有关国
际问题,特别是有关以各兄弟共产党为一方、以中国共产党为另一方
的关系的意见。现在,我们和阿尔巴尼亚人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这
使我更加坚信阿尔巴尼亚人所决不肯接受的那些民主领导的原则是
正确的。
民主当然是个好东西,但是在民主的环境中,一个领导人如果不坚持
同自己的部下商量问题,他就很难掌得住权。一个民主的领导人必须
能虚心接受人家的意见。他必须懂得他的领导地位取决於人民是否愿
意让他当他们的领导人,而不是取决於他自己要领导人民的愿望。一
个领导人只有用行动表明自己和党是血肉相连的,他才能得到人民的
拥护。他必须为人民利益着想,不怀贪欲,不追求虚荣。一个领导人
必须有知识,必须谦卑,而且能够生活在集体之中,我再说一遍:他
是根据党的意志来保持领导地位的。换言之,他不是凌驾於党之上,
而是党的勤务员,只有在党对他表示满意和支持的情况下,他才能保
持自己的地位。
霍查、谢胡和巴卢库在党内生活中并没有遵循这些原则。毛泽东亦然。
但是,尽管毛泽东可能滥用职权,把他的党引入了歧途,他却不像有
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疯子。现在有人说毛泽东是个精神病患者,说他
已经发疯了。这不是事实。他非常聪明,非常诡诈。我记得只是在几
年以前,人们还在预言他决不会在正在中国进行的权力斗争中取胜。
当时我说:「胡说,他当然会取胜的。」我对了。他现在无疑是在中国
占着上风。但是他是用什麽办法占上风的呢?中国人只认权力和武
力,不认别的。你要是不服从,他们就要你的脑袋。而且做得非常巧
妙:在一个广场中间,在成千上万人的面前把你绞死。这是哪种『政
治』?你甚至不能把这种做法称作野蛮。这比野蛮还厉害。要知道,
毕竟我们是生活在二十世纪!
尽管毛泽东可能正在中国取胜,刘少奇却没有认输。他反对毛的政策,
并且为此进行了斗争。刘少奇非常聪明,拥护他的人很多,但他们没
有实权。刘少奇之所以还活着。是由於他本人的声望。毛泽东要把刘
绞死并不费事,但杀害刘必然会激怒群众。毛泽东知道这一点,所以
他没有把刘少奇当作个人米斗,而是把他当作一种特定的政治体系的
代表人物来斗。换言之,他想用政治上孤立刘的办法来击败刘。
当然,我们谈毛泽东,是一回事;把中国作为一个整体来谈,又是一
回事,如果我们谩骂起中国人民来,那我们就越过了客观分析与民族
主义偏见的界线。如果我们相信某个民族有特殊的权利并且比其他民
族优越,那我们就成了民族主义者。纳粹主义就是这样搞起来的。
因此,我们必须明白,中国人是我们的兄弟。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
假如中国青年砸我们的驻华使馆,这并不说明我们应该仇恨全体中国
人民。一个国家的青年并不能代表整个民族。再说,青年也有各种各
样。并不是每个中国青年都到那个广场上去砸我们的大使馆的,广场
上的青年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叫喊支持毛泽东的政策的口号的。想想
看,会有多少中国人在悲叹他们自己的国家所发生的事情!中国正在
进行一场大斗争,人民在互相残杀。
我认为我们应该尽一切努力来解决以苏联共产党和其他共产党为一
方。以中国共产党为另一方所存在的分歧。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使
共产主义运动再次团结起来成为一块磐石。这个目的一定要达到!这
是苏联人民的利益所在。这也是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的人
民的利益所在。争取和平的斗争万岁!和平共处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