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教授《關於平型關戰鬥的史實重建問題》一文引用了許多一手資料,尤其是日軍方面的資料,試圖釐清中共黨史中關於平型關戰鬥的種種描述混亂和錯誤之處,拜讀之後,一方面感覺不少論點的確很有道理,能夠和雙方的資料符合起來;另一方面也覺得其中有些問題還沒有完全講清楚,有的結論似可商榷。我不懂日文,也缺乏楊教授所掌握的那些一手材料,但從該文章所提供的資料出發,結合某些大陸方的材料,對比之下,發覺對平型關戰鬥整個過程及其中的某些細節的描述仍存在種種疑問之處。以下就閱讀中個人的看法以及所遇見的疑問,擇要提出,以供參考並就教於高明。
一、平型關戰鬥六八七團是否為預備隊的問題
楊教授在文中根據聶榮臻的回憶“平型關伏擊只使用了楊得志、陳正湘同志率領的六八五團和由李天佑、楊勇同志率領的六八六團”[1],認為平型關戰鬥沒有三個團參戰。並提出兩條旁證,一是“目前我們可以看到的平型關戰鬥回憶,包括李天佑、楊得志的回憶在內,基本上都是六八五和六八六團當事人的回憶,幾乎找不到六八七團當事人作戰的回憶。這顯然不是偶然的”;另一條則是根據六八五團統計的傷亡人數在總的傷亡人數中所占比例,“一個團的死傷數即已過半,更可證明當日參加作戰的部隊當不會超過三個團”。也就是說,八路軍三四四旅之六八七團被用作了預備隊,沒有直接參加戰鬥。可是,參考各種軍史及回憶文章,這種說法難以成立。
楊教授所提出的旁證中的第二條,據有的研究者的文章,六八七團的傷亡當時沒有統計上報[2],這可以解釋得通為什麼六八五團傷亡數字占林彪所報的數字的一半左右。至於找不到六八七團當事人的回憶,原因其實很簡單。之所以六八七團缺少類似李天佑、楊得志這樣的當事人回憶,是因為原六八七團主要軍事指揮員如團長張紹東、參謀長蘭國清後來投敵叛變了,副團長(當時不設政委)田守堯則在抗日戰爭中犧牲了[3]。
不過,六八五團、六八六團的楊得志、陳正湘、李天佑等人的回憶,都提到了六八七團。楊得志回憶:“根據師長的命令,這一帶正是我們六八五團的伏擊位置。我們的陣地在新莊至李莊一線。六八六團在我們東面,由老爺廟至白崖台一線。六八七團布置在最東。”[4]陳正湘回憶也提到:“我軍的具體部署是以343旅之685、686團擔任主要殲敵任務。686團部署在老爺廟至小寨(含)一線;685團部署在老爺廟東南一線。344旅之687團在小寨(不含)、蔡家峪至東河南一線打援;688團為師預備隊。師獨立團、騎兵營分別在靈邱至淶源和倒馬關、走馬驛至淶源間活動,以保障全師翼側之安全。”[5]李天佑也回憶:“六八七團在我團東面,從靈邱來的日軍將首先從他們面前經過;六八五團在我團西面,距平型關僅十餘里。”[6]時任三四四旅作戰科科長的張池明也在其自述中提到:“六八七團協同三四三旅兩個團突擊,激戰終日。”[7]更直接的是徐海東在平型關戰鬥之後不到一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三四四旅)先頭部隊一個團趕到,全團擔任從左翼突擊的任務,配合陳旅大敗坂垣師團。”[8]
從情理上說,聶榮臻如果是建議以已經趕到戰地的六八七團作為預備隊,而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中,該預備隊居然絲毫沒有動用,豈非是很奇怪嗎?另據楊教授的文章,除老爺廟、小寨以外,蔡家峪也曾發生戰鬥,而目前所能看到的部署,六八六團的伏擊位置並沒有達到蔡家峪,那麼究竟是哪支部隊在蔡家峪和日軍作戰呢?
另外,聶榮臻回憶錄中提到“經過大半宿行軍,我們趕到了目的地,雨停了,天也亮了。按照預定計劃,將大部兵力布置在由平型關到東河南鎮約十多里長的溝道通路的東南山地上,同時派出了一支部隊迅速由南向北以隱蔽動作穿過溝道通路,占領了東河南鎮以北的一個高地,以便切斷敵人後路,造成兩面夾擊的陣勢。”[1]參考軍史資料可知,這正是六八七團一營的伏擊位置。六八七團參戰的具體布置如下:“六八七團一營迅速搶占東河南鎮以西公路兩側高地;該團二營占領1245.8高地;三營占領1466高地及其南側高地隱蔽接敵。”[9]該團不僅在戰鬥中與被伏擊的日軍後尾交戰,還曾與靈邱方向出援之敵發生激戰並將其擊退。該團副團長田守堯亦於此役負傷。其它兩個團的有關資料中都沒有提到過在東河南鎮一帶有布置。1938年6月2日,八路軍總部副總參謀長左權發電錶彰三四四旅指揮員,亦有“六八七團長田守堯,在平型關戰鬥中果敢機動,身先士卒,奮勇不顧,身負傷”等語,可以佐證。[9]
因此,六八七團應該是直接參戰的部隊,該團的任務是“斷敵退路,並阻擊由靈邱、渾源方向來援之敵”[10]。而為洪水所暫時阻隔之六八八團則應該是聶榮臻所建議的預備隊。一則山洪暴發,一時水大,雨停後水會較快退去,六八八團仍可能參戰,這是聶榮臻之建議的合理性所在。二則根據當時六八八團政治部主任劉震的回憶,六八八團的確是擔任了預備隊的任務。[11]軍史中亦有類似的說法。[12]
至於楊教授在文後註解中對設伏部隊密度所提出的疑問,從軍事角度來說,即使是伏擊戰,部隊也很少有全部作一線配置的,因為要考慮地形、各種武器的性能和射程等因素,一般還要留置預備隊。平型關戰鬥中,六八五團的配置為“營長劉德元、副營長胡炳雲率一營為先頭突擊營,攻擊敵停車場;營長曾國華、副營長王麗水(註:應為王麓水)率二營為第二梯隊,視情況從一營左側向關溝、興莊方向攻擊前進;營長梁興初、副營長周長勝率三營在師指揮所東南的山梁後隱蔽,隨時準備加入戰鬥。”[5]六八六團的部署則是:“三營和一營為第一梯隊,一營在左,三營在右,並肩向老爺廟方向實施主要攻擊,攔腰截斷沿公路開進之敵。二營為團預備隊,伺機投入戰鬥擴大戰果。”[13]可見,這兩個團一線所展開的總計大致是三至四個營。楊教授論文中所引“六八五團戰鬥詳報”亦可印證以上部署。
楊教授在文章中認為“六八五團的對手一是日軍汽車隊,一是日軍增援部隊”,而六八六團則是“負責伏擊西進的日軍輜重隊”,這是由前述參戰只有兩個團而引發的推論。同時,該文章中將伏擊這兩個方向的日軍地點分別判斷為:殲滅靈丘而來的日軍輜重部隊是在蔡家峪,而殲滅日軍汽車隊則是在“小寨村”,因為林彪的電報中提到在小寨村擊毀汽車八十多輛,可判斷該汽車隊在小寨村。可這樣一來,根據“六八五團戰鬥詳報”,該團的部署位置在整個埋伏區域的西端,即關溝、辛莊一帶,而其作戰區域則跨入相隔4公里左右的小寨。六八六團的伏擊地域則縮至小寨到蔡家峪一段。這和楊得志、陳正湘、李天佑等人在回憶中描述的戰鬥情節大相徑庭。
二、腰站戰鬥的情況
腰站戰鬥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究竟該戰鬥是否應該算在平型關戰鬥之內?也就是說,該戰鬥是否是為組成平型關戰鬥的一部分,其戰果和傷亡是否應該計入平型關戰鬥之內。另外,該戰鬥中獨立團的任務及布置究竟是怎樣的?遭遇的敵人是究竟日軍的哪一部分?戰鬥的過程是怎樣的?
首先應該弄清戰鬥發生的時間。聶榮臻回憶錄中是說“二十四日,獨立團在靈丘與淶源之間的腰站,同日軍打了一個遭遇戰,斃敵三百餘名。”[1]按照這個說法,腰站戰鬥和平型關戰鬥基本上沒有什麼聯繫,因為9月24日平型關之戰還沒打起來。另外,9月24日淶源之敵究竟為何出動?受此重創之後為何既沒有繼續增援報復,也沒有向靈邱和平型關一帶的其它部隊通報有較大的部隊深入靈邱、廣靈、淶源一帶,以至於第二天輜重部隊遭到襲擊?亦令人費解。
該戰鬥發生的時間應該是在9月25日上午。按照戰史中的記載,“派往靈邱、淶源方向之獨立團和騎兵營,在敵後方積極活動,於二十四日十時許,前衛尖兵分隊在白羊堡擊潰敵一個騎兵偵察小分隊,斃敵二人,切斷了廣靈至靈丘公路,威脅敵之後方。二十五日拂曉,該團第一營堅守腰站陣地,敵一個聯隊向我反覆衝鋒竟日,企圖打通淶源、靈丘公路,我以密集火力,白刃格鬥,頑強扼守腰站陣地,斃敵四百餘人,我軍傷亡一百零三人,終於切斷了淶源、靈丘敵之交通線,有力地配合了平型關我軍的正面作戰。”[14]參考其它戰史及回憶,大多也是採用25日的說法。聶榮臻之所以誤記為9月24日,也可能和當天發生在白羊堡的接觸戰有關。
獨立團和騎兵營的任務,是“保障全師翼側之安全”[5],因淶源方向之敵可拊集結上寨、下關一帶的八路軍一一五師之背,所以須派出警戒、牽制和阻擊部隊。從敵我位置來看,如果9月24日在淶源、靈丘間發現較大股的敵軍,照理一一五師的指揮員應判斷敵已經有可能發現我軍企圖,而不致於冒險第二天還去設伏。從這個角度分析,腰站戰鬥的發生時間也應為9月25日。
這支牽制部隊的具體布置是騎兵營伸向唐縣方向,獨立團則位於腰站、三山一帶。其中獨立團一營配置在腰站,三營配置在三山。[15]從該配置來分析,獨立團和騎兵營的主要任務是監視並阻擊淶源方向的敵援兵,以一部威脅和牽制廣靈至靈丘方向的敵援軍。[16]
結合軍史及當事者回憶,該戰鬥過程大致如下:
9月24日,獨立團二營在白羊堡遭遇敵偵察隊30多人,當即將其擊潰。[17]獨立團一營當天也在向腰站附近之驛馬嶺進發。
腰站位於淶源以西大約二十公里處,是淶(源)靈(丘)公路上一個小村,在山谷之中,四面是光禿禿的高山。據腰站不遠有一驛馬嶺,翻過驛馬嶺,就是河北地境。驛馬嶺山上有一隘口,淶靈公路即從該隘口穿過。要從淶源向平型關進發和增援,驛馬嶺上的隘口是必經之地。因此,獨立團以一營為前衛,向該隘口強行軍前進。
9月25日拂曉,一營的先頭連一連與日軍一個騎兵偵察班在腰站附近遭遇,將其擊潰並追至驛馬嶺隘口,始發覺該隘口已經被淶源出發之敵於24日晚占據。一營一連幾次衝鋒未成,連長張德仁負傷。一營長令隨一連跟進的三連迂迴攻占南面更高些的山峰,用火力壓制隘口上的敵人。當三連一排占據南面山峰以後,發覺儘管前面隘口戰鬥激烈,日軍後續部隊仍在帳篷中無動於衷地休息。一排利用此時日軍的驕橫麻痹,集中全部手榴彈和火力進行襲擊,並沖入敵帳篷與其展開肉搏。由於日軍人數較多,火力強,待一排最後撤回時,原先的六十多人只剩下兩三個人了。
三連連長宋玉琳隨即組織二、三排繼續迂迴衝擊敵軍,但由於日軍火力較猛,十幾次衝擊均未成功,且遭到較大傷亡。最後在得到營長同意後,將部隊撤下,至腰站西南,和日軍繼續接觸。[18]
與此同時,已到達三山(位於靈丘東北)的獨立團二營得知淶源方向敵出動增援,亦返回腰站。進至招北至腰站之間的山谷時,發現一股日軍正從側翼向腰站迂迴,於是二營搶先占領兩側高地,阻擊敵人。戰至下午三時,平型關戰鬥勝利的消息傳到,團以一營正面衝擊,預備隊五個連插入隘口東面敵後路,將敵擊退,並追至淶源附近。[19]
由以上過程可知,淶源方向之敵的出動並非由於知道了平型關的伏擊,而是為保障廣靈、靈丘及淶源、靈丘間交通的順暢,是對9月24日白羊堡戰鬥的反應。因此,該部敵軍當天夜裡就已經進發至驛馬嶺隘口了。同時,也正因為白羊堡戰鬥規模不大,日軍仍然保持着麻痹的心態,居然在敵前休息,以至遭到八路軍突然的殺傷。
因此,是否應將腰站戰鬥作為平型關戰鬥的一個組成部分,似乎還可以探討。我個人認為,仍然應該算,不管該部日軍出動的原因如何,畢竟會對平型關一一五師形成現實的威脅,因而腰站的阻擊是必要的。
關於淶源方向出動的敵軍數量,也是個問題。有的軍史稱是“一個聯隊”[14][17],有的稱是“兩個聯隊”[15],當事者的回憶則稱“一個聯隊一千多人”[18],究竟是出動了多少人,具體番號是什麼,因缺乏日軍方面的資料,無法確認。不過,淶源之日軍第九旅團主力應該已經調往保定方向[20][21],是否可能出動一個聯隊之眾,似有可疑。另如果日軍數量很多,三連一排直接沖入其陣中肉搏,也不大合乎情理。同樣,日軍究竟死傷人數多少,因缺乏資料對比,也難斷言。
三、平型關戰鬥描述的歧異和資料不詳之處
首先,八路軍所伏擊的主要是日軍的輜重部隊,這大致應該不錯。《華北治安戰》中明確:“步兵第二十一旅團長於22日以三個步兵大隊為基幹部隊向大營鎮前進”[22]日軍留置山西的前線的一共7個步兵大隊,其中師團長率兩個大隊(第二十一旅團四十二聯隊之一、三大隊),由渾源出發進攻平型關的日軍是粟飯原秀大佐(二十一聯隊長)所率兩個大隊(二十一聯隊之一、二大隊),這樣由廣靈、靈丘進攻平型關的只有旅團長三浦敏事少將指揮的四十二聯隊之二大隊、二十一聯隊之三大隊以及配屬的第九旅團十一聯隊之一個大隊。[23]這樣,二十一聯隊之第三大隊實際上應該隨三浦敏事少將在平型關前線,除非是假設其經常來回押運物資,否則不可能從靈丘向西進入平型關。從日軍當時的態勢以及驕橫的態度來看,以一個大隊戰鬥部隊的兵力去押運輜重,似無可能。因此張宏志在同一本書中所說的進入伏擊圈的是“坂垣師團21旅團21聯隊第3大隊,攜帶輜重”,[21]實際上有自相矛盾之嫌。
進入伏擊圈的是兩個方向的兩支日軍,這個說法得到日軍戰史資料很有力的支持,雖然和大陸黨史中的種種說法不同,但一方面沒有有力的否定證據,另一方面該說法結合大陸各種回憶及資料,其實是可以說得通的(後面再談這一點)。但這個說法也存在許多資料缺失或不詳之處。
楊教授的文章中提到,根據日軍資料,24日傍晚,汽車隊中西次八及矢島俊顏兩個中隊在新莊淳隊長的指揮下抵達平型關為部隊發放彈藥糧秣,25日上午,新莊淳隊長帶領兩個汽車中隊沿原路返回靈丘接運援兵,所接運者為“大場步兵聯隊”。前面已經談過,靈丘應該沒有日軍的步兵聯隊。新莊淳所接運的“大場步兵聯隊”是隨師團長駐蔚縣的步兵第四十二聯隊(聯隊長大場四平大佐)。新莊淳中佐的身份應該是第五師團輜重聯隊的聯隊長[24],是否兼任第六汽車兵站汽車隊的隊長,不詳。但可以據此判斷第五師團輜重聯隊應駐蔚縣。
第五師團屬日軍常設四單位師團,根據其編制可判斷為甲種即挽馬裝備師團,其輜重兵聯隊的編制為:人員3461,馬2612。下屬各輜重兵中隊編制為:人員562,馬376。[24]這個編制數當然不等於實際情況,但可以作為一個參考尺度。駐靈丘的日軍輜重部隊總共有多少?番號是什麼?僅據目前的資料看不出來。從靈丘出發的這一支運輸部隊,除護送的高橋小隊以外,有大車70輛,“輜重輸卒”70人,即每車1人,只夠用來控馭馬車的。除此之外的“輜重兵”,照日軍資料說法為“15人”,這個人數是有問題的。除楊教授在論文註解中已對此提出了疑問。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即該運輸隊假設到達了前線,那麼由誰來卸車呢?15個輜重兵要負責70輛大車物資的卸貨和分發,無論如何是不夠的。
對於另一方向的汽車隊,資料中提到“該汽車隊即新莊中佐的兵站汽車聯隊,車隊為三浦支隊(即第二十一旅)後送傷病員及補充彈藥和糧秣,正在返回靈丘途中”,那麼除了楊教授按照各部編制所推算的至少360人以外,至少應該還有24日戰鬥中的“傷病員”若干,這個人數是多少呢?日軍材料也沒有提到。也有的網上資料說該汽車隊搭載是“換防部隊一部”[25],結合中方“車上坐滿了戴着鋼盔的日本兵”[1]等說法,似乎也不是憑空而來。不管怎樣,有一點可以肯定,即該汽車隊是搭載了其他人員的,只是人數不詳。由於缺乏日軍三浦敏事支隊9月24日作戰傷亡情況以及該支隊除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該大隊未派去增援的4個小隊情況如何,也不清楚)以外另兩個大隊的戰鬥報告,我們對平型關伏擊圈內到底有多少日軍,仍然是無法確知。也難以斷定大陸黨史中所謂“一千餘人”的說法就是錯誤的。
為汽車隊解圍的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有約三個中隊參加了救援被襲擊日軍的戰鬥,按照編制,每個步兵中隊應有人員194,各種槍支174,擲彈筒6。合計參戰人員應在500名左右。這一部分日軍參戰要在上午11點以後,該股日軍的行動大致是沿辛莊公路(這是捷徑)前往老爺廟一帶,但遭遇六八五團三營的阻擊,被擊退,受到不小的傷亡。
楊教授的文章中認為有三處戰場,除前述蔡家峪和小寨村以外,還有“中午以後持續發生激烈戰鬥的老爺廟一帶”,並認為“老爺廟的戰鬥其實是對日軍第三大隊增援部隊的阻擊戰”,但前文中又提及該部在“距離小寨村還有將近12里的關溝村附近受到一一五師六八五團的頑強阻擊”,這兩個說法似有矛盾之處。
四、關於平型關戰鬥形成過程的另一種推測
首先說明一下,楊教授在論文中引述了日軍方面的資料,對日軍平型關戰鬥中的行動已經有了解釋。我這裡主要是結合大陸一方的部分軍史及回憶,作一個推測,是否合理,仍有待於進一步史料的出現。
我們從計算兩支進入伏擊圈的日軍隊伍的行軍長徑入手。先看由靈丘出動的日軍運輸部隊:該部所運輸的為冬裝之類的軍用物資,一共有大車70輛,挽馬50匹,馬車及所牽引的大車長度大致在10米左右,一般馬車之間的行軍間距在15米左右,整個車隊的長度大致要達到1450米左右。護送的高橋小隊是騎兵,有戰馬約60匹,馬的長度以平均2.5米,馬與馬之間的距離以平均5米計算,共450米。按照一般情況,護送部隊分兩部分,前後和運輸隊各相隔50米,總計整個運輸隊的行軍長徑在2000米左右。實際中因道路泥濘(下過雨)、山路崎嶇,該行軍縱隊可能要較所估算的2000米長。
再看汽車隊的情況:該汽車隊一共有汽車八十一輛。一般載重汽車長度在6、7米左右,車與車之間的距離一般在50米左右,考慮到道路關係,該地段車速將下降,車距會接近,且日軍第三大隊報告中有被焚毀汽車間相隔約20米的說法,以車距20米計算,八十輛汽車的長度一共為2160米,其中兩個汽車中隊的長度分別大致為1350米和810米,之間的距離不詳。
由張宏志書中的描述可知,“平型關位於恆山、太行山兩大山脈的交接處。兩山夾谷中縱貫一條大道——蔚代公路。公路從靈丘城伸出,沿唐河河谷西行20公里經東河南鎮,在蔡家峪村脫開河谷,轉向西南平型關山區;再前行2公里,從小寨村入狹溝,至老爺廟出口,全長4公里,溝深10一30公尺,寬10—20公尺。溝左側(西北面)是高山,勢如陡壁;溝右側(東南面)狀如刀削,上沿與溝壑平行是一帶形平地。溝的出口處,左側山勢平緩,老爺廟旁山面溝,距出口處約40米。右側是一片不大的開闊地。行進方向200米處是交叉溝谷:沿南溝前行1公里至關溝村開始上山,再前行3公里就是平型關。此溝車輛不能通行,公路則沿西溝而上,前行l公里至辛莊攀山,再前行3公里至跑池村而達山巔,這裡是平型關北側要隘。”[23]
陳正湘回憶戰前到師指揮所接受任務,林彪用手指着老爺廟西面的干河灘說,那裡停有敵人十幾輛卡車,你們馬上回去,要擔任第一梯隊的突擊營作好出擊準備,待686團打響後,立即向那個停車場攻擊,力求速殲該敵。[5]
李天佑回憶:“大概是由於公路泥濘不好走,幾十輛汽車在興莊(註:辛莊)至老爺廟之間停留下來,西進的鬼子還在向前涌,人馬車炮擠成一團”。[6]另據軍史記載:“由於道路狹窄,雨後泥濘,其車輛、人馬擁擠堵塞,行動緩慢”。[10]
李天佑的回憶中還提到,打響以前問過瞭望哨,稱通靈丘的公路上已經看不到敵人了。[6]
根據以上羅列之材料,可以做一推斷,即東西對向行進之兩支日軍輜重部隊,在老爺廟至小寨段遭遇,由於道路狹窄、泥濘,錯車困難,所以兩支隊伍陷於幾乎停頓的狀態。停在老爺廟右側的開闊地,等待錯車的,實際上汽車隊的後尾,即中西中隊的幾十輛車,以及隨車的至少一個小隊的日軍。
從兩支運輸部隊的行軍長徑來看,加起來總長度幾乎達到4公里。而從蔡家峪至老爺廟,一共只有6公里。由八路軍瞭望哨的通報可知,西進的運輸部隊應已經離開蔡家峪一段距離了(因公路從蔡家峪拐彎,瞭望哨最遠可以看見的就是蔡家峪了),因此以上推斷應該大致不錯。否則如果是縱隊單向行軍,兩支隊伍尚隔着一段距離,為什麼會造成“車輛、人馬擁擠堵塞”呢?
就目前我所見到的參加平型關戰鬥的八路軍指揮員的回憶,無論是高級指揮員如聶榮臻[1],還是中級指揮員楊得志[4]、陳正湘[5]、李天佑[6],以至當時擔任營連幹部的曾思玉[27]、胡炳雲[28],無一例外均提到日軍人數很多這一點。李天佑的回憶中還提到,當他去指揮所接受任務時,林彪告知其“敵人比較多,比較強,戰鬥不會馬上結束”,另外還提到向老爺廟反覆衝擊的敵人有五六百人之多。[6]象林彪、李天佑這樣身經百戰的指揮員,是見過大場面的,總不至於對缺乏重武器、只有一二百戰鬥人員的隊伍產生如此大的錯誤估計吧。假如這兩支運輸隊是碰在一起的話,那麼按照楊教授最低限度的估計,總人數也在七、八百人,則可以與上述回憶資料基本相符合。
還有一點,原先的戰鬥部署並不是根據日軍有兩支部隊相向而行所做出的,因為事先並不知道。而事後的重構,往往都認為是在完成預定的任務,也是造成後來記述不清的一個原因。有軍史記載說“敵人倉促應戰,有的企圖向前突圍,有的爭先恐後調頭向後逃竄”[9],其實如前所述,該道路十分狹窄,不大可能有調頭的餘地,多半是將向另一方向行進的隊伍誤以為是企圖調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從這段敘述也可以得出兩支日軍是正匯聚在一起的結論。
五、戰鬥的大致過程
9月25日拂曉,八路軍按計划進入平型關預伏陣地。具體部署為:“以三四三旅第六八六團占領小寨村至老爺廟以東高地,實施中間突擊,分割殲滅沿公路開進之敵,爾後向東跑池方向發展進攻;以第六八五團占領老爺廟西南至關溝以北高地,截擊敵先頭部隊,協同第六八六團圍殲進入伏擊地域之敵,並阻擊東跑池之敵回援,爾後協同防守平型關的國民黨軍,夾擊東跑池之敵;以三四四旅第六八七團占領西溝村、蔡家峪、東河南鎮以南高地,斷敵退路並阻擊由靈丘、渾源方向來援之敵;以第六八八團為師預備隊。”[10]
大約上午8點30分至9點,戰鬥打響。[29]六八五團按照林彪事先的布置,首先攻擊停在老爺廟西側干河灘的日軍汽車隊,遭遇日軍頑強抵抗,部分日軍依託汽車進行還擊,另有兩股日軍則企圖占領辛莊公路以南的1363高地。六八五團副團長陳正湘在望遠鏡中觀察到這一情況,意識到如果該高地被日軍占領,可以控制老爺廟、關溝地域,瞰射一一五師指揮所,六八六團之西段陣地亦在其火力射程之內。因此,陳正湘率二營五連、六連和營重機槍排搶先占領了該高地,將日軍打了下去。東跑池回援之日軍(註:應該就是二十一聯隊之第三大隊)亦被該團三營擊退。六八五團一營以二連沖入停車場與日軍肉搏,以一、三、四連與欲搶占老爺廟西南高地的日軍進行爭奪。之後,二營將八連、七連和六連也投入了戰鬥,發展進攻。在戰鬥尚未完全結束之前,令二營並指揮一營之四連向已占領東跑池東北1900高地的日軍進攻,並奪取了該高地。至下午13時戰鬥基本結束。至14時,因未得到團城口方向國民黨軍的配合,林彪決定撤退。六八五團二營擔任占領老爺廟東南側高地,掩護撤退的任務。[5][9][26][28][30]
六八五團在攻擊停車場附近的日軍汽車隊,經歷了相當激烈的戰鬥,二營五連連長曾賢生就是在這一段戰鬥中犧牲的。據軍史記載,“經過一小時血戰,僅在辛莊東側公路上,即擊斃、刺死敵100多人”,[30]之所以如此苦戰,應和該車隊搭載了至少一個小隊的戰鬥部隊有關。
六八六團的戰鬥是先以一營、三營的火力猛烈射擊,隨即衝下公路,以刺刀、手榴彈和日軍進行白刃格鬥。戰鬥中,日軍一部先搶占了老爺廟高地,團長李天佑令三營奪回該高地。於是雙方在該高地附近展開爭奪,三營的突擊並遭到日軍騎兵的側擊(註:這應該是日軍運輸隊的護衛高橋小隊),營長鄧克明受傷。教導員(註:當時職務應該是副營長)劉西元以九連、十連阻擊日軍騎兵,自己帶領十一、十二連攻占了老爺廟高地。日軍組織兵力復向老爺廟進攻,一營教導員(註:當時職務應該是副營長)戴潤生帶領部隊從老爺廟東側山坡攻過去,和三營一起打退了日軍反撲。此後,十一、十二連出擊,和山坡下100多名日軍進行白刃戰。至下午13時,六八七團由東側迂迴上來,才將日軍趕回公路。此後是公路沿線的捕殲戰,至當日黃昏才完全解決戰鬥。該團主力下午將老爺廟東北陣地移交給六八五團後,撤至公路以南待命。[6][13]
六八七團在打響以後,首先以二營五連衝下隘口,炸毀敵後尾(?)汽車,將隘口堵住。三營亦與敵馬車隊展開激戰。六八七團指揮所發現敵一部欲占領老爺廟北側一高地,遂令三營搶先占據,並擊退敵多次衝鋒。之後,日軍順公路沿東北方向潰逃,復遭到該團一營的截擊。下午15時,由靈邱出援之日軍向六八七團二營七連控制的小寨北隘口陣地發動攻擊,企圖接應被圍日軍。但遭遇七連的頑強抗擊,同時也受到預先占領東河南鎮以西公路兩側高地的該團一營的側擊,在前後夾擊之下,不得不於黃昏退回靈邱。對殘存日軍的戰鬥持續至黃昏,日軍龜縮在窪地的一個小隊,在黃昏前才被二營八連所殲滅。[9]
26日晨,東河南鎮發現靈邱方向有分乘30餘輛汽車的日軍和600餘騎兵向東跑池增援,[31]六八七團奉命撤出戰鬥。全團在十二連掩護下,轉入黃土嘴地域休整。27日夜,六八七團查明老爺廟、關溝均只有日軍一個小隊駐守,遂以二、三兩個營發動夜襲。二營全殲老爺廟守敵,三營則因被敵發覺,偷襲關溝之敵未成。[9]
實際上26日以後八路軍沒有走遠,但日軍耳目不靈,並未察覺。[32]
六、一點想法
楊教授的論文,是以目前所見的資料,重構一個最低限度的史實框架。從邏輯上說,這當然是研究問題的一種方法。不過,這段歷史,受到意識形態分歧的影響,實際上仍是信者自信。真相究竟如何,對許多人來說,並不是第一位的。具有一定邏輯判斷能力的人,根據已知的資料,應該足夠得出結論。即或由於戰爭史中的描述存在着各種各樣的故意或非故意的舛誤,不能對所有細節進行重新構建,但基本框架還是可以復原的。[33]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這樣去復原的,比如南京大屠殺,即使有人去考證一個最低限度的被殺人數,又能怎麼樣呢?忘記了是誰講的,“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如果真是這樣,“反求諸己”能否有助於揭示真相或說服他人,我是很懷疑的。
參考文獻:
[1]《聶榮臻回憶錄》。
[2]金一南,“關於平型關戰鬥殲敵人數及其他”。該文稱:“據楊得志、陳正湘1937年10月12日署名的685團《平型關戰鬥詳報》記載,685團在戰鬥中全部傷亡合計206人(《中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第16冊)。 686團傷亡指揮員73人,戰士213人,全團傷亡合計286人(《38年抗日戰爭戰史》,1956年編印)。這兩個團是主攻部隊,戰鬥中承擔主要殲敵任務,合計傷亡數字為492人。687團當時未報統計數字。因未承擔主要戰鬥任務,估算其傷亡在百人以內。平型關戰鬥我方傷亡數字基本在500—600之間。這一數字得到多種軍史研究資料的確認。”其中所列六八六團傷亡數字所參考之文獻疑為錯印,應該是《38軍抗日戰爭戰史》。另《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四十七師師史》中所記載的六八六團傷亡數字亦與此相同。
[3]六八七團另外兩位主官,政治部主任崔田民未見其回憶錄,而副主任譚甫仁文革中去世,估計未留下回憶錄。
[4]楊得志,“憶平型關大捷”,轉引自文革中翻印的《光輝的榜樣》一書。楊得志在文革以後所出的回憶錄以及回憶文章“出師大捷”中也有類似的描述。
[5]陳正湘,“平型關戰鬥紀事”,轉引自陸軍三十八集團軍政治部編印的《軍史旁編續集》(三)。
[6]李天佑,“首戰平型關”,轉引自陸軍三十八集團軍政治部編印的《軍史旁編續集》(三)。另可參考《光輝的榜樣》一書中同名的文章。
[7]《張池明將軍》,中共黨史出版社。張池明甚至還稱:“後來六八八團也投入了戰鬥”。
[8]徐海東,“冀察晉抗戰”,原載1938年5月17日《新華日報》,轉引自《生平自述》。
[9]《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三十九集團軍軍史——抗日戰爭時期》(徵求意見稿)。
[10]《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三軍軍史》。另可參見解放軍政治學院所編《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役戰例選編(一)》中“平型關戰役”一節。
[11]《劉震回憶錄》。據該書所述:“我們六八八團到原平下車後.日夜兼程,行至上寨、下關時,平型關戰鬥尚未結束,作為師的預備隊我們在下關鎮待機。平型關戰鬥勝利結束的消息一傳達,部隊情緒熱烈,躍躍欲試,準備迎接新的戰鬥任務。”
[12]《火線鑄軍魂——步兵第一一三師師史》。
[13]《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四十七師師史》。
[14]《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役戰例選編(一)》,解放軍政治學院出版社。關於斃傷日軍人數,也有許多資料稱“三百餘人”。
[15]《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六十四集團軍軍史》。
[16]至於阻擊渾源及靈丘方向之敵的任務,是由三四四旅六八七團擔負的。參見《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三軍軍史》。
[17]《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一八九師師史》。
[18]《揮戈疆場》。該書為宋玉琳少將的回憶錄,當時宋任獨立團一營三連連長。
[19]《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六十四集團軍軍史》,另參見宋玉琳的回憶錄《揮戈疆場》。關於追擊至淶源,另可參見1937年9月28日徐永昌致蔣介石等的密電,據該密電稱:“我八路軍林師已到淶源南插箭嶺一帶,即取淶源。”引自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所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
[20]《中國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作戰記》。
[21]《抗日戰爭的戰略防禦》。
[22]《華北治安戰》。
[23]《抗日戰爭的戰略防禦》。配屬的第九旅團十一聯隊之一個大隊,在《抗日戰爭的戰略防禦》和《中國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作戰記》番號不同,一個說是第二大隊,一個說是第一大隊,待查。
[24]《抗日戰爭時期的侵華日軍》。
[25]http://military.china.com/zh_cn/history2/06/11027560/20050620/12417494.html
[26]《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四十六師師史》。
[27]《八年抗戰——曾思玉回憶錄》。
[28]《胡炳雲回憶錄》。
[29]關於戰鬥開始的時間,軍史及相關回憶中有上午5點30分、7點、8點、8點30分、10點等多種說法,由楊教授論文中所引林彪的電報可知,大致8點30分至9點是戰鬥發起的時間。其它諸種說法,10點的說法基本上是來自日軍的資料,可以不論。7點、8點的說法大致是來自六八五團、六八六團伏擊地域的軍史記載或回憶,5點30分的說法則來自埋伏在蔡家峪附近的六八七團軍史的記載(《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三十九集團軍軍史——抗日戰爭時期》(徵求意見稿),《晉察冀軍區抗日戰爭史》一書亦採信此種說法),因此這裡的不同記載,我估計是由於日軍進入不同的伏擊區域的時間差異而造成記述的不同。
[30]《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六軍戰史》。
[31]結合25日戰況以及日軍方面的資料可知,26日來援者應該是由蔚縣出動的第二十一旅團四十二聯隊主力。
[32]9月27日,林彪和聶榮臻致電朱德、彭德懷,稱“晉軍配合甚差,我主力在白崖台以南宿營。”9月28日林彪和聶榮臻致電朱德、彭德懷:“倒馬關、三樓村、冉莊(平型關)以南確無敵人。”
[33]何應欽在“八年抗戰之經過”中提及該戰鬥時,亦稱“敵自九月下旬完成攻擊準備後,以約一師團兵力向平型關團城口之線進攻,因受我兩方包圍夾擊,我朱德部尤予敵以重創,敵即向蔡峪口潰退。”引自《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戰場史料選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