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國防部長彼得·達頓在堪培拉宣布，澳大利亞將向烏克蘭捐贈14輛M113AS4裝甲人員運輸車。記者會上有人問："這些車還能打嗎？"達頓停頓了一下，給出了一個外交辭令式的回答："它們仍在服役，能為烏克蘭提供有價值的支援。"

這批車的原型，最早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的越南戰場。

1965年5月，澳大利亞第一批M113A1運輸車從本土出發，隨澳大利亞皇家第1營部署到南越。一個由8輛M113A1組成的小隊，來自第威爾士親王輕騎兵團，在出發前不久才把輪式裝甲車換成履帶式的M113，幾乎沒怎麼訓練就上了戰場。

那時候沒人知道這些鋁製車身的小方盒子能在叢林裡堅持多久。傳統觀點認為越南的地形不適合裝甲車作戰，熱帶雨林、稻田、沼澤，到處都是履帶的噩夢。1966年8月18日的龍潭戰役，成為澳大利亞M113的成名之戰。一個連隊的步兵被越共包圍，一支由M113運載的增援部隊在夜間衝進戰場,阻止了另一個澳大利亞步兵連被全殲。

到越戰結束時,澳大利亞在南越部署了200輛M113,這是澳軍在那場戰爭中使用數量最多的裝甲戰車。它們不只是運兵,還執行護送車隊、獨立巡邏、運送補給、伏擊和封鎖搜索等任務。

代價也很慘重。23輛M113A1和1輛M125A1被徹底報廢,大部分車身運回澳大利亞處理。另有28輛受損嚴重到戰場維修站無法處理,運回國內修復,其中15輛損壞程度太嚴重,必須用新採購的車身重建。騎兵中隊傷亡慘重:20人陣亡,110人重傷,這意味着1966年到1972年間在該中隊服役的每7個人中就有1個傷亡。

編號134192的M113A1在越南行駛了近1萬英里,先後使用過40A和21兩個呼號。它的第一任駕駛員是基思·瓊斯,在部署前他把這輛車從班迪亞納開到普卡普雅爾,然後鐵路運到悉尼,再由航母"悉尼號"送到南越。這輛車後來還參加了1994到96年的盧旺達維和任務,1999到2001年的東帝汶行動,2000年被移交給澳大利亞戰爭紀念館。

從越南回來後,這些M113就這麼一直服役下去。1990年代,澳大利亞國防部開始考慮升級計劃。最初只是想進行小規模改進，提升火力、夜視能力、適居性和生存能力。結果這個項目變成了一場馬拉松式的噩夢。

項目從1992年啟動,到2002年簽署主要升級合同時,範圍已經從最初設想的小幅改進變成了對350輛M113的大規模升級,預算5.52億澳元。合同商原本計劃的車身延長工藝和最終採用的完全不同,導致整個項目多次延期。2005年,澳大利亞審計署對項目進行第一次審計,發現進度嚴重滯後、風險管理不足、承包商在車輛通過正式測試前就自擔風險開始生產。

M113AS4是從越戰時期的M113AS1升級而來,包括電動炮塔、晝夜武器瞄準具、新發動機、轉向控制、傳動系統、電氣和燃料系統,以及重新設計的內部布局。所有升級車型都安裝了新的懸掛系統、動力包和發動機、防崩落襯裡和附加裝甲、增加的外部儲物空間,燃料箱從車內移到了車外。所有升級車輛都配備了新的T150F履帶和鏈輪。

聽起來很美好。問題是時間。第一批M113AS4在2007年12月交付給第7營皇家澳大利亞團,最後一批車要到2010年底才能交付完成。從1992年立項到2010年完成交付,18年。

更糟糕的是,等這些車終於全部交付時,戰場威脅環境已經變了。到升級項目完成時,作戰環境已經改變,出現了簡易爆炸裝置，這種新威脅,讓這些車輛不適合作戰。雖然升級期間加固了車身以"改善防地雷爆炸保護",但無法抵禦大型IED。車輛也無法提供足夠防護來對抗大多數現代反坦克導彈和反坦克地雷。

2010年,國防部向議會委員會建議,升級後的M113需要額外防護才能在阿富汗服役,而且該部門指出M113不太可能被部署到"預期每天都有持續近距離戰鬥的地方"。換句話說,這批花了18年時間、5億多澳元升級的裝甲車,只能用在"低烈度/低風險任務"。

2015年,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分析師安德魯·戴維斯形容M113"基本上已經過時","除了在溫和的作戰環境中,已不再適合用途"。

諷刺的是,就在M113AS4被認為太老舊無法上戰場的同時,澳大利亞陸軍開始把它們改造成未來戰場的試驗品。2019年,BAE系統澳大利亞公司將兩輛M113AS4改裝成可選載人戰車,用於試驗以提高陸軍對無人車輛使用的理解。到2022年,陸軍已有20輛可選載人M113AS4用於進一步試驗。

這批60年代設計的老車,車體還在越南叢林裡拖過地,現在卻在測試人工智能和自主駕駛。車上坐着的不再是緊張的19歲士兵,而是工程師和他們的筆記本電腦。

2022年5月到2023年6月,澳大利亞分三批向烏克蘭捐贈了共70輛M113AS4。這些車有些可能在2000年代初就已經40多歲了,經過升級又"年輕"了一次,現在要去頓巴斯的戰壕里證明自己。有視頻顯示它們出現在烏克蘭東部戰線,車身貼着防護板,上面焊接着臨時加裝的裝甲,在泥濘的田野上蹣跚前行。

作為LAND 400項目的一部分,澳大利亞政府目前計劃從2025年開始採購步兵戰車以替代M113。陸軍認為M113"預計在2025年之後只能部署到低烈度/低風險任務",將在2030年達到使用壽命終點。

從1965年到2030年,65年。一個設計能在越南叢林裡活下來就算成功的鋁盒子,最後竟然活得比設計它的工程師都長。它見證了機械化步兵戰術的誕生,經歷了冷戰、反恐戰爭、無人系統革命,現在正在為自己的繼任者騰位置。

2011年12月,代理陸軍司令承認:"M113AS4雖然是一款有能力的戰車,但由於基於M113A1車身的設計和容量,確實存在限制。與包括當代步兵戰車在內的更高級平台相比,這一因素限制了其潛力"。

當一輛為叢林戰設計的裝甲車,最終在城市街道上測試無人駕駛,在東歐平原上對抗無人機和巡飛彈時,它到底還算是同一輛車嗎?那些在龍潭戰役中衝進橡膠園的澳大利亞士兵,如果看到他們當年的"鐵盒子"現在能自己開、自己找路、自己規避障礙,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