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的底线

--------------------------------------------------------------------------------

● 薛涌（纽黑文）

　　当江泽民的座机在美国装修时被安上窃听装置的消息曝光之后，美国媒体小有风波，人们预感中美关系的又一大危机即将到来。然而，中美两国政府对此事出奇的缄默，一大国际丑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

　　百思不解的评论家们于是称此事是一个谜：究竟是谁装的窃听装置？中国政府秘而不宣是否别有原因？等等，等等。其实，如果说这是个谜的话，谜底也是一目了然。

　　像这种靠卫星控制的窃听装置，除了美国政府谁还会有？如果中方人员能在美国的国土上把这么复杂的窃听装置装到这么重要的飞机上，勃然大怒的美国国会早就要求开听证会、检讨国家安全和情报系统的漏洞了。如果美国真未插手，白宫早就断然否认与此事有任何瓜葛了。

“沉默是自虐”

　　如今是美国在作贼，而且被抓住，美方找不出任何理由为自己辩护，中国政府却沉默不语了，这在外交上，无疑是自虐。在笔者的记忆里，还找不出任何一个政府能如此忍辱负重。有人解释说：这种窃听是意料之中的事，各国都在干，中国政府应以中美关系的大局为重，无须对此大惊小怪。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理，实际上却是自欺欺人。要知道，间谍各国都有，但若被抓住，各国无不大为喧嚣，又是声明又是抗议，甚至闹出外交危机。试想，如果布什的总统座机在中国被装了窃听器，美国会有何反应？笔者一向主张，维持中美友好是中国本世纪的基本国策。从炸大使馆到撞机，中国政府能够顶住巨大的压力，对美国一再退让，最后终于在九一一之后使中美关系得以恢复，其冷静与耐心值得称赞。如今中美关系刚刚有好转的希望，中国政府当然不愿因这一事件牺牲两国关系，思路也完全是正确的。然而，靠这种陪笑脸的办法来维持中美关系是不是长久之计？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从布什政府上台以来的一系列动作来看，他们对中国的态度已表达得很明白：我们不喜欢你们，但我们不得不和你们打交道。这一点其实克林顿的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就讲得很清楚：我们与中国要维持一种“公事公办”（business-like）的关系。也就是说，美国对中国的政策完全是出于其战略利益，而不是任何对中国的“好感”。

　　这一点，在中国全面进行政治改革以前，是不可能改变的。在这种情况下，你陪笑脸不仅无法赢得人家的好感，而且笑脸陪多了，笑脸本身也会贬值。人家更不把你放在眼里，以后在国际上行事，更不会顾忌你的利益。中国在国际上的战略地位，也会因此而下降。其实俄国总统普京比起中国的领导人来，在对美关系上更是个“要饭的”。但他却早已参透这一国际政治的奥秘，坚持冷脸外交。美国媒体虽然从来就不喜欢他，但久而久之，他却赢得了美国人的尊重。

　　如今面临这一窃听器事件，中国政府应该视之为一个外交机会，而不是麻烦。在维持中美关系的前提下，中国政府应该作出适当反应，达到如下两个目标：第一，告诉美国公众，这次完全是美国在欺负中国，而且特别要回到李文和的案子上来，表明所谓中国偷美国核技术一事，完全没有证据，而美国的窃听技术却搞到了中国的国家主席头上来。要知道，李文和一案虽然过去，美国的媒体也作了许多反省，甚至公开道歉，但全是针对国内公民的基本权利而言的。美国媒体借李文和案妖魔化中国，事后虽然知道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冤枉了中国，却毫无悔意，美国公众也不会就此反省，他们心目中的中国形象，依然十分恶劣。中国的领导人或外交部发言人在回答美国记者提问时，应明确地告诉对方：我们被你们欺负了，事实一清二楚；同时，请问你们这些记者：你们当年借李文和案妖魔化中国，如今是否感到内疚？是否应向中国道歉？你们是否有违于自己的新闻道德？

应向波音公司退货

　　其实，这一目标看起来简单，达到却不容易。近年来，只要中美一发生冲突，哪怕完全是美国无理，如炸大使馆事件，都会在美国媒体上引起一阵反华浪潮，使中国的形象一落千丈。这次中国政府虽然占理却不敢声张，大概也是因过去的经验而学乖了。目前，有大量的中国人和中国移民居住在美国，有许多美国的企业和中国做生意，在中国有既得利益，但中国政府却没有在美国社会找到中国利益的代言人，在关键时刻为中国说话，影响媒体，而只能听任媒体对中国进行“缺席审判”，这不能不说是外交上的一大失败。在这方面，中国政府还比不上米洛舍维奇。这一点不改进，以后和美国打交道，也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然而，第二个目标却不难达到。中国政府应以一种低调的、即美国人所谓的“公事公办”的态度，让美国尝尝哑巴吃黄连的滋味。既然从美国买来的飞机中有二十几个窃听器，这一产品的安全性就有了问题。那么何不在美方完成令人信服的调查前取消所有波音飞机的订单？中国政府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表明：我们愿意不惜代价地维持与美国的友好关系，我们还将积极地推动中美的经贸关系。但如果我从你那里买了张床，却发现床上装了个秘密摄像机，我当然要退货，难道你让我当第二个璩美凤不成？美国如不能保证飞机在美国安装时不被人作手脚，中国当然不能买。

　　这一对应之道，会把布什政府推到极为困难的境地。要知道，波音公司是九一一之后受打击最大的企业之一，计划裁员三分之二，利润在一年之内从4亿8100万美元跌到1亿美元，几乎下降了80%。如果中国再取消订单，波音更是岌岌可危。

　　波音同时又是美国最大军工企业，美国政府不能对波音见死不救。但在恩龙之后，布什政府被视为与大企业穿一条裤子，已为民主党提供了口实，再拿大笔纳税人的钱来救波音，恐怕不会无所顾忌。在内政的压力之下，布什与中国打交道时，也会客气些。中国在与美国打交道时，手中自然会多一个筹码。

　　笑脸外交维持不了中美关系。相反，中国应守住自己外交上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要觉得可以侵犯中国的利益又不必为此付出代价。如果放弃这一底线，就等于放弃了自己在国际政治中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