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呂州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呂州剛坐上車就撥手機:“你先到Starbox Cafe門口等我,我馬上就到……幾個人?唉,多帶幾個無所謂,我呂州還請得起……”撂下電話,呂州沖子明樂,“我們的女大學生們還是很積極很踴躍的麼。學英語的,應該有漂亮的吧?”
子明想跟呂州說點什麼,說枕頭上的頭髮嗎?不能!婆婆媽媽的。呂州這小子一定會說:“你沒毛病吧?你這就是缺少性生活,讓雄性激素給鬧騰的。”“你沒毛病吧?”這個反問句就像呂州的牙垢,總帶在嘴邊,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正常人似的。
“老了……咱可顯着有點老了……”子明一邊打輪兒一邊若有所思地說,呂州笑笑:“一會兒你吃了嫩草就不覺得自己老了。”
第二天早晨醒過來,子明忽然想起昨晚竟然忘記打掃枕邊的頭髮,不知道今天又多了幾根。也懶得去看了,反正已經這樣了,不在乎了。猛然想起來,今天是周六。起來後子明就坐在陽台上喝茶――他最近喜歡龍井了,有股淡淡的黃豆的香味。
也不知道從哪兒看見的,說家裡不能養蕨類植物,這種植物太原始,養在家裡陰氣太重。子明對這類迷信一向不太愛理會。陽台上那盆頓蕨長得特別茂盛,清綠清綠的,羽狀葉片,一簇一簇地伸出來,仿佛一隻又一隻渴望的手爪,仿佛土裡埋着旺盛的生命的動力。子明現在可不是個特別有動力有活力的人了,也跳了幾次槽,人也漸漸沉靜了。六七年前剛認識呂州的時候,大家還能喝多了跑舊金山大街上遛彎兒,現在可不了,最多各自帶個女人回家睡覺――其實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他和呂州也不是太爛的人,也不是太招女孩子喜歡的人。
在感情方面,子明現在是外焦里嫩的狀態。愛情的第一股小火,把子明慢慢地烘烤,帶着點果木的香味,每個孔洞都細膩地灌滿了香氣,正是醉人的時光,第一股小火被澆滅之後,他也慢慢冷卻,之後,年輕男人的血性作怪,子明也着實放縱了兩年,於是,就有幾股野火,把外皮燎糊了,但從來沒有燎到他的心子裡去――心裡還是一樣的軟,外邊帶了層脆皮,看着正是酥香可口的時候。
喝了口龍井,覺得身心都爽快。昨晚也沒喝酒,但是,“Starbox Cafe”里發生的事也沒什麼深刻的印象。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生,怎麼看都像賣雞蛋大嬸的雛形,話特別多,還大大咧咧地緊挨着子明坐。隔着褲子,子明都能感覺到她大腿上的肥肉,一坨一坨地。濕滑的,肥膩的,不用摸,看都看得出來。子明自己,除了稍稍有點肚腩以外,其他地方還都是硬朗的。這些年,又磨礪出了一些男子氣概,揮揮手,一點也不會拖泥帶水。個子不算太高,身手敏捷,腦子不笨,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也能做得了別人的主。
太陽照得子明有點困了,手機又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里好像有抑制不住的吭哧吭哧的笑聲,子明不耐煩在周末被打攪,問:“誰啊?”
那吭哧吭哧的笑聲終於被忍住了,一個女孩的聲音說:“娟娟啊!昨晚上,你不記得了?”
子明想起來了,肯定不是雞蛋大嬸的聲音。但到底是哪個呢?昨天一共有4個女孩,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噢,娟娟啊,你好你好……”子明打電話的口頭語,只要不是推銷保險的,他總是“你好”個沒完。好像在電話里跟人使勁握手似的。
“我就知道你給忘了。怎麼樣?下午到我們這裡打網球吧?”娟娟說。聲音很快活。
子明心想,我啥時候說我會打網球了?想起來了,一定是雞蛋大嬸把他給問煩了,隨口對付了一句,倒是讓這個娟娟給記住了。娟娟好像是坐在最裡面的那個,埋頭對付一碟子小餅乾,沒太說話。而那個叫星稀的,則輕車熟路地跟呂州打成了一片――這女孩屬於招風引蝶型的,估計從幼兒園開始就失過戀了。
“打網球?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不愛動了。”
電話里傳來娟娟咯咯笑。子明搞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
“反正,你下午來找我吧!我在宿舍等你。”
隨便收拾了一下屋子,子明給自己煮了幾個速凍餃子。吃完了餃子,覺得也還真沒什麼事情可做。開車去接娟娟的路上,子明還咂摸着嘴裡的餃子味,是薺菜還是小白菜餡兒的,剛才根本就忘看了。現在的速凍餃子,吃來吃去都是一個味兒。
娟娟的宿舍門口有兩排高大的楊樹。這時節,楊樹的枝條還光禿禿地,過不了多少天,那大葉子就該嘩啦嘩啦地響了。打了她們宿舍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陌生的聲音,那女孩說:“娟娟在洗漱間呢,等我去叫她。”子明剛想告訴她不用了,可那熱情女孩莽撞地撂了電話,踢里趿拉的拖鞋聲,過了半分鐘,又是一片拖鞋聲。娟娟在電話里,很大聲音地說:“噢?你啊?噢,想起來了,子明啊!……好,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子明有點納悶,明明是你想起我的啊?
娟娟從宿舍樓里跑出來的時候興致很高。這女孩穿了件鵝黃的襯衣,面料的鮮艷,襯得頭髮特別黑,子明這才第一次認真地看了她的臉,明顯沒有那個風騷妹子星稀漂亮,但也挺有個性的。平白的小臉盤子,五官不太顯眼,但還算耐看,最漂亮的是嘴,紅彤彤的菱角,在平地里嘟出來,好像隨時跟人撒嬌賭氣似的。
為了掩飾記性不好的尷尬,子明特意很熱情地歡迎了娟娟,就差點擁抱了。子明對待女孩子也很有一套經驗,而且,這麼多年的磨練,也讓他很有些紳士的風度和耐心了。他問娟娟有什麼安排。娟娟嘟起嘴說,我有點想吃冰淇淋,一個冬天都沒吃了――好像是嘴在替她思考的樣子,子明覺得,還真有點可愛了。
在金門公園鞦韆椅上,娟娟一直不老實地蕩來蕩去。香草、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她要了好幾個,都舀在一個玻璃碗裡。
“你猜,我為啥叫你出來?”娟娟問。
子明搖搖頭,他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覺得有什麼值得想的。
“哼,還不是我們宿舍那些女生。”
“她們怎麼惹你了,給我說說?”子明忽而對這話題很感興趣的樣子。
“昨天分手之後,呂州不是和星稀還留在宿舍門口聊天嗎?我們就回宿舍了。然後,尚予白就說星稀真是狐狸精啊。尚予白,你還記得嗎?就是坐在你旁邊的那個,有點胖。尚予白和天昕打賭,說星稀今晚上肯定不回來睡覺了。你說,是不是有點損?可熄燈之前,星稀回來了,她們又什麼都不敢說了。你說,這幫人是不是三八?”娟娟往嘴裡塞了口冰淇淋,說話有點含糊不清。
子明被娟娟給逗樂了。這些孩子還真是有意思。其實自己也只比她們大了七八歲的樣子,但感覺上差了輩分似的。估計這群女孩子正在經歷“畢業前最後的瘋狂”,子明自己也經歷過,但現在都忘了。
“我就覺得尚予白有點身殘志堅,今天你來找我,你可不知道她們的表情啊!我估計,她們這會兒,肯定咬牙切齒呢!她們肯定說我悶騷。悶騷就悶騷唄,我不在乎了。”娟娟抬起下巴,臉上有點得意,幼稚的得意。
子明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也覺得挺有意思的。
“你知道嗎?”娟娟說,“尚予白她們都覺得你那個朋友,呂州,一看就是個色狼壞蛋,她們都覺得你是好人,是白馬王子類型的――你不是開着白福特嗎?”
這個下午,子明就看着娟娟在鞦韆椅上手舞足蹈地說話,他沒想到這個姑娘還挺能說的。慢慢落下去的陽光打在娟娟的側臉上,鍍上了一層光彩,好像小時候第一次看見水蜜桃,毛茸茸的嫩皮下面,藏着雪白雪白的肉,只想趕快咬上一口。雖然有娟娟在嘮叨,但子明卻覺得挺安靜。
接下來一起吃了晚飯,就在小四川,惠而不費,子明的做事原則,對待一個稚氣的女大學生,幾十塊錢足矣。送娟娟回宿舍之前,路過超市的時候,她說要去買明天的早飯。子明給她買了牛肉漢堡包、牛奶、一大包餅乾和幾樣小零食。看着娟娟抱着一大堆東西跑回宿舍,子明才離開。一邊開車一邊想像着,明天早晨娟娟就着涼牛奶啃涼漢堡包的情景。想着想着,子明又樂了,還是年輕好啊。子明現在寧可餓着,也不會吃冰涼的漢堡包。呂州那小子說得對,吃了嫩草,就不覺得自己老了。
也不知道呂州那小子吃到什麼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