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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魚回憶錄:忠於職守
送交者: 老黑魚 2005年09月29日21:43:55 於 [高山流水] 發送悄悄話

回憶錄:忠於職守

引子)

文革開始後的不久,全國上下一片混亂,但軍隊卻相對平靜,沒有參與進去。

一日,接上峰的指示,我們全家將執行命令,支左下基層去一個汽車團蹲點。

離開了大城市,解放牌軍卡載着我們全家,向沿路逐漸荒涼的暮色中行去,顛簸搖晃了近
五個鐘點,總算到了汽車三十八團的駐地。天黑看不清所在地的環境,我們被大門前的哨
兵領到了團部前。

到底是從上面下來指導工作,團長政委等人也是親自門口迎接,並為我們安排了最好的住
房,進門一看,三室一廳,紅磚白牆,屋裡的擺設全軍隊氣味。最讓我驚喜地是,正堂中
間放了一對汽車座墊做成的大沙發,軍綠色角鋼鈑金焊接的腿,上好車廂板做成的扶手,還真是有模有樣。

安頓完畢已是深夜兩點,全家人稍作漱洗倒床便睡,記得那一覺睡的很香。

臨晨天剛麻麻亮,一陣陣嘹亮的軍號聲就大聲傳來,我這懶覺看來是睡不成了。
很不情願的下床睡眼瞢瞢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外,才知道起床號和集合號來自電杆高處的兩
只高音大喇叭。接着就是毛主席語錄歌放個不停,又見操場上長龍般的全團官兵轟轟隆隆
地在跑操。
我遠遠見父親站在操場中心,雙手叉腰微笑着目視着全團,呵呵,他享受特權,免跑。

這陣子有機會四處轉轉了,團所在地是一個山丘,向陽的一面被三十八團整個覆蓋着,一
米八的圍牆環繞四周,外人想輕易進院子幾乎很難。
這道不是說圍牆高,而是因為另有原因。

部隊上有一大風景至今仍讓人很是懷念――大鍋飯。這不開飯的時間到了,我和父親手端
四隻大號飯盆,肩負着全家人有吃有喝的重任,邁着堅定不移地步伐,向食堂大步流星的
走去。

伙食真不錯,那年代大米白面肉油等均定量,但在咱們部隊可就基本沒那一說。今天的內
容是饅頭,白菜炒肉,柿子雞蛋炒辣子,醋溜葫蘆片。我眼見大食堂內人頭竄動好生高
興,十來個饅頭裝一盆,菜隨便自己盛。滿載兩手的「戰利品」,隨着父親的身後,得勝
而歸步出食堂。

我吹着口哨無意識的環顧四周,這時,食堂外房檐下的一角,四隻兇惡的目光緊緊地盯着
我,不由得使我打了一個寒顫。

終於,兩位「親密的」夥伴與我不期而遇了。

一)

這兩位夥伴乃一公一母兩匹狗,公的叫哈里,母的叫老黃。

先說哈里的來歷。聽部隊老兵說,哈里出生於名門貴族,是一匹德國純種軍犬。能下放到
三十八團純屬偶然,軍犬的選拔制度是相當嚴格的。

說是那時警衛營軍犬連一波生下了四隻小犬仔,先觀察搶奶,哪只小狗老搶不到狗媽媽的
奶就慘了,一般是就地正法給斃了。

你可別說殘忍,這是為了剩下的三隻有充分的營養空間。這時一般不能讓人靠近,否則以
後調教很難。再長大點,就要看哪一隻行動緩慢遲鈍身體較小,就又拉出去斃了,絕不流
向民間他地。

最後剩下的兩匹斷奶後單獨圈養,軍犬員也給配上,百般調教千番訓練就等最後的畢業考
試。

這哈里可是樣樣具強,可就是最後考核時犯了一個小錯誤,把該叼回來的戰利品給咬破
了。你想想看,若讓它上陣地叼回個炸藥包,它給搞的滿世界都是火藥還不捅大漏子?

本來也該是就地正法,但可巧的是三十八團的一位營長有位老鄉在警衛營里。

團駐地雖有高牆,但那年代供應極缺,使得周圍幾公里外的老百姓經常挺而走險,深夜團
食堂儲藏室多次被盜,幾輪下來損失卻也慘重,哨兵經常是看着小偷逃跑追也追不上。你
可知道追擊的很難追得上逃命的這個道理?因為心理反應不一樣,這人的本能有時能產生
爆發力的。

營長得到有軍犬的線人情報後,立馬給團部打了份報告,團長大筆一揮,批准!

從此,哈里就威風堂堂地站在汽車團的大院內了。

二)

哈里的形象確實很帥。以後的一段時間,院子裡經常上演一部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
屈」,德國少校在監獄頂上手牽的那匹軍犬來回渡步鏡頭一出現,全團官兵家屬男女老幼
上下一片歡呼: 哈里,哈里。

老黃是匹不怎麼起眼的土狗,耳朵是耷拉的,身材是矮小的,尾巴是時時亂翹胡搖的,據
傳是日本的柴犬和俄國的什麼狗混血出來的一個雜種。它的來歷很不明瞭,只說是哈里確
實是一表狗才,雄偉陽剛之氣倍足,這母狗老黃被狂熱騷動的愛慕之心所趨,隻身從什麼
荒郊野外為了狗東西的什麼愛情自投羅網來了。

還說原來老黃是有個正名的,只因它一身土黃色的毛,又有地方老百姓總叫咱當兵的老黃
老黃的,我們團家屬院的大媽大嬸的也這麼叫,才硬是給安上去的俗名罷了。

團家屬院內的男孩子大大小小也十幾個,我很快就和左鄰右舍的一群半大小子混熟了,並
當上了小毛頭們的大王。副團座的兒子齊風雷,政委的兒子蔣士剛成了我的左右大將,底
下一幫拖着鼻涕流着哈拉子的小婁羅。

第一次和他們接觸很不開心,整整一天好像就只是痛說革命家史,那真是罄竹難書啊!哈
里老黃對這幫小子們犯下的種種濤天罪行濤濤不絕地灌入了我的耳中,印入了我的心海。

汽車團的院子很大,中央是個試車場,修理好的車在這跑幾圈,再查查有無問題即可投入
使用。

大院正門朝南,進門右手東南角是團家屬院,幾幢平房圍成一個半封閉天地也算安靜,我
們小傢伙們打鬧玩耍等場地也可說充分,那哈里老黃也好像從來不到此騷擾。

但是,院內有幾處聖地我們小夥伴們幾乎一次也沒能進入過。

如:
西圍牆和器材大庫房中間的一大片廢鐵堆。那可真是一座寶山,車上的部件應有盡有,僅
報廢的解放前美式吉普就有三台橫在那兒,咱軍隊的歷代車種也如博覽會一樣數十台停放
於此,滿地的車廂齒輪彈簧輪胎鋼圈曲軸螺帽等等樣樣具全。我們小傢伙想做個砣螺,鐵
環,雪筢犁,彈弓什麼的,去那兒溜躂一趟即大功告成。

我們去不了,因為有哈里和老黃在那裡。

東圍牆和車庫的中間也是一處好玩的地方。那裡是建築器材的堆放場,紅磚青瓦木板鋼筋
鐵絲鋼管水泥油漆等等擺了十幾大堆,用漆布蓋着。在那裡捉迷藏玩打仗等是再好不過的
了。

我們去不了,因為有哈里和老黃在那裡。

東北角是一片動物們的樂園。團食堂炊事班的豬圈就在那塊兒,豬比我們自由自在,豬圈
的面積和團家屬院一般大,群豬那是撒開了養。最讓我們流口水的是鳥們,鳥真多啊,鳥
窩多老了,我們那時遠遠望着眼睛冒煙的傻站着,多麼想掏那些鳥窩啊!

我們去不了,因為有哈里和老黃在那裡。

西北角是片菜地和槍械庫,還有大菜窖也在那兒。槍械庫內不只是彈藥槍支,還有鑼鼓二
胡小號竹板手風琴等,最吸引我們的是那些平定武鬥繳來的長茅大刀柳條帽土製鋼盔等,
想要,太想得到了。菜地也是柿子黃瓜辣子茄子年年都種,我們饞呀,口水止不住的往下
流。那裡還是捉蟋蟀逮螞蚱桶螞蜂窩的迷人的地方。

我們去不了,因為有哈里和老黃在那裡。

三)

我們無法進入的所謂聖地,以前就是常常被盜之處,哈里和老黃顯然是在執行軍令,要固
守這些陣地。

從未聽說哈里和老黃犯混攻擊過包括汽車團以外的哪位我軍的戰士。狗是色盲大家是知道
的,綠軍裝也好,紅領章帽徽也好,在它們看來應是灰色。我們只能理解為它們看到領章
帽徽三點為準,還有那軍人身上特有的氣味等,來判斷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它們焉然就
是團里兩名合格的戰士,它們和戰士們親如夥伴,融為一體。

但是,對與事無爭的家屬們,對平和善良的大媽大嬸們,特別是我們這群不滿現狀永不安
分的不屈不撓的小毛頭們,哈里老黃從來都是給予多種方式的毫不留情的襲擊和肆虐。印
象較深的有虎視耽耽式,左右開弓式,狼狽為奸式,圍追阻截式,張牙舞爪式,步步緊逼
式,前赴後繼式等等不計其數。

這兩匹狗的進攻方式皆然不同。哈里幾乎從不出聲,一向是如旋風一樣神出鬼沒的出現在
目標面前,撕敵褲角,撲敵腰部重心和大腿支點,至敵失去抵抗力伏於地面即守着不動,
靜等戰士前來打掃「戰場」。

老黃則是大吼大叫呲牙咧嘴,如地痞一般遛地面竄你跟前,以咬人後腳跟小腿肚子為主要
戰鬥手段,偶爾瘋狂之時跳將起來撞你前胸後背,讓你有生命被強烈威脅難以招架的恐慌
和懸息。

打心眼裡說,我們更憎惡沒有戰鬥規則行為下作的老黃。

還有一點,哈里多是隻身一狗就可精彩地完成任務,老黃卻幹了多次蠢事。

那時經常喊的一個口號是:與天斗,與地斗,與階級敵人斗,其樂無窮。在我們的眼裡,
純種的哈里就是德國鬼子,雜種的老黃就是日本倭寇。在大人的影響下,我們也活學活用
毛選:與哈里斗,與老黃斗,與德寇小日本斗,其恨無窮。

在長期艱苦不懈地與狗作戰中,我們用盡了各種招數,然而敗仗一個接一個,小夥伴們均
極不情願地品嘗着許許多多失敗的痛苦。我們從未放棄與白色恐怖的鬥爭,站斗激情從未
衰減,我們學軍著學電影,地雷戰,麻雀戰,游擊戰,運動戰,持久戰全打過來了,這一
斗就是長達幾個春秋。

地道戰也想一試,曾苦苦哀求過家長們,允許將家家戶戶的菜窖打通,並企圖延長至各聖
地之下,以達到和征服那些目標。然而,均被父母臭罵喝斥未果。又因山岩堅硬,暗地裡
小手偷試刨挖數回,碰壁,我們這些小愚公終未能完成移山的宿願。

千仇萬恨積心頭,那兩條該死的狗的存在,一次次地粉碎了我們如此之多的少年時代美好
夢想,咬牙切齒,只有嘎嘎作響地咬牙切齒。

我甚至求過父親用槍殺掉……。
也多次夢見自己生出一副比狗還要鋒利的牙齒來……。

有負就有正,有失就有得,有痛苦就有歡樂。
明天就是八一建軍節,這日子對咱們軍隊來說,好像比那大年三十還要隆重。那年代雖無
張燈結彩喜氣連天的社會環境,武鬥的動亂也使傳統的地方民政部門擁軍活動暫停了,但
咱汽車團這不還是一如即往的大紅標語貼不少在正門崗樓上,鮮艷的彩旗插滿了圍牆頭。

昨天團部專門派車從老鄉那裡購來了蔬菜時鮮瓜果等,給拉咱家屬院分發,家家大麻袋往
家扛,戶戶小菜窖見滿。

今天一大早說是要殺四頭豬,兩頭給戰士們會餐,兩頭分家屬各戶。

以前我也見過或幹過殺雞宰鴨子剁鵝脖子敲兔子頭等名堂,但現場看大規模屠殺肥豬這還
是頭一遭。

殺豬的案子和燙毛的大鐵鍋早已在食堂前支好,兩把鬼子三八大蓋近二尺長的軍刺也磨的
賊亮擱案頭上,一大鍋沸水滾翻冒氣了許久,可這主角豬就是遲遲不見上案子。

東北角豬圈處,道是時時傳來炊事班戰士們和若幹頭豬混合在一起的高叫聲。

咱團的豬一直是撒開了養的,有了哈里老黃兩匹狗後,經常還開圈養,西北角的菜地有狗
守衛着,豬也和我們孩子們一樣,只有流口水的份。

這非圈養的豬可是不一般,身手那得叫一個敏捷,若大個體態養的是瘦肉多肥膘少,除獠
牙不夠長以外,和野豬差不多少。炊事班十來名戰士怎麼捉都捉不住,這不小趙的手都被
豬給咬了一口正鮮血直流呢。

司務長急眼了,兩手指壓住舌頭一聲唿哨,哈里老黃立馬閃現在他面前,也難怪,這狗的
飼主就是咱炊事班的那幫人,頭就是司務長。

只見司務長朝哈里嘟囔一句,用手一比劃那豬,就看一前一後兩狗配合默契地已將一頭肥
豬堵一處牆角了,哈里逮住機會一口就咬住那比它身體大一圈的豬的耳朵,老黃也順勢咬
住另一隻耳朵,生拉活拽的沒用幾分鐘的時間這豬就已在案子下爬着伏首稱臣了。

幾人上去沒費太大力氣就捆了個結實,這時兩狗才鬆開血嘴,幫手的戰士再使兩木槓前豬
手後豬腳給穿過向上一抬,二百多斤的豬就橫在案子上。呵,叫聲不斷啊,悽慘吶,那底
氣真叫一個足哇。

殺豬的戰士也算老練,用繩將豬嘴繞幾道捆牢了,搬住下巴讓豬挺起肥脖,腳下蹬過接血
大盆,那裡面已盛有加了鹽的水。

這按住豬的四位一加勁,殺豬的刺刀就朝着豬脖運力斜插,刀碰着骨頭的聲音都能聽到似
的,血呼喇哧使大勁那刀就斜刺穿向心臟,手都進豬脖子開刀處了,豬叫聲巨慘。

那刀近心臟付近後,多不能即刻讓豬咽氣,還得順着勁左擰右旋若干下,這時豬血已在橫
流,待殺豬的猛一抽手拔刀出來後,血如滾滾洪流般的噴涌而出,接血的大盆可就冒着血
泡咕嘟上了……。
正所謂熱血澎湃!

四)

天氣漸冷,冬季眼看來臨,這季節無論如何也得為冰上運動作點準備才是。

這些天我們小夥伴們開了若干次諸葛亮會,決定為每人做一支砣螺或土製冰刀挺而走險一
回。廢鐵堆是我們必攻的目標,擬了個三軍三線的作戰計劃,方案布署的有板有眼。

這天全團官兵集合於禮堂學習中央文件,好像是「堅定不移地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
到底」什麼的,大院內幾乎空無一人。我們的行動在顫抖的空氣中靜悄悄地拉開了大幕。

計劃首先由副團座的兒子齊風雷去懇求哨兵先去巡視一圈看有無狗在,經查,一切正常。
齊風雷敲着手中的一節鐵管,梆!梆梆!學着平原游擊隊裡的台詞朝我們喊道:平安無事
哦!

過後,應由地形熟悉的政委的大公子蔣士剛孤身入虎穴尋找製作材料。只見他頭上扣着煮
牛奶用的歪把鋼鍾鋁鍋,正面貼個用紅紙剪成的五角星,猛一看還真和戴高樂的那頂帽子
有點像,他老爸那肥寬的軍裝也套上,領章全有,武裝帶也系牢在身,左腰眼別根打狗
棍,右胯吊着一把象張嘎子的那把自製木頭手槍。我們幻想着這付行頭也是三點具全,至
少可蒙過一時。

齊風雷率三人二線負責接應,也是各自手中拿一大鍋蓋做盾牌,手持彈弓,鐵棒,切菜刀
嚴陣以待。我座陣三線於家屬院房頂西端設大本營居高臨下觀全戰局於鳥欖中。

只見那蔣士剛不斷靠近南面唯一的入口處,貓腰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地摸索向前,眼見
寶物如山,他竟也是一時間忘我的翻找材料樂不思返,還不時地朝百米之外房頂上我軍指
揮總部舉起手中的稀罕物歡喜跳躍着。

約摸十來分鐘大功即將告成,看他搜集了滿滿一軍用挎包的另部件,我心中大悅,揮動手
中的小令旗命其迅速撤離,但見士剛正打算撒歡兒躥回之時,悲劇發生了。

也不知哈里老黃是從什麼雞腸狗道尋聲聞味而來,兩狗此時已四目圓瞪,威然聳立在廢鐵
堆的北端了。蔣士剛此時早已是魂飛魄散,丟下軍挎連滾帶爬地蒼惶逃命,頭頂上的鋁鍋
也叮呤鐺啷落地亂滾。
兩條腿哪裡能跑得過四隻爪?

說時遲那時快,老黃已張開血盆大口咆哮着沖將過來,哈里到是不急不慌擺出了一副斷後
的樣子,輕步趕到。那哨兵一看大事不好趕緊端槍橫攔,不料哈里橫腰插將過來,就是不
讓戰士前進一步,嘴裡還不停的發出呼呼聲以示威脅,哨兵只有站那兒干看的份了。

哪知此時的老黃卻是獸性大發,使出了它慣用的攻擊技倆,繞開那戰士徑直衝向蔣士剛,
撲倒後扭脖子給他小腿肚子就是一口,而後就是屁股。倒地,悲嚎,大哭小叫……。
那一刻我不由地回想起八一前夕宰豬時的叫聲,叫的太象那麼回事兒了。

蔣士剛被擔架抬了回來,我們看到他屁股大腿上傷痕累累,綠色軍褲已沒了模樣,千窗百
孔血跡斑斑,左腿的一片肉沒了,右屁股也少了雞蛋大的一塊。慘,真慘!

隨後士剛被緊急送往醫院清創打消炎針和狂犬病疫苗。今後的兩周時間,回到家養傷的士
剛只能趴床上象個癩皮狗一樣的直哼哼。

政委的大公子被咬?這還得了?反了!

政委的家人就不用說了,咱全家屬院的老少那個氣憤吶,孩子們只是想做個玩具竟被如此
地遭殘暴?大家跺着腳罵着娘說什麼都不幹了。我們目擊者也是添油加醋地控訴着哈里的
罪行,老黃的凶暴。

終於,老黃被鎖在食堂庫房裡關了禁閉,哈里則給帶上脖套用鐵鏈子拴牢在食堂門外,這
個懲罰持續了三天。

三天,我們勝利的三天,三天,我們狂歡的三天。

可以說,是士剛偉大的屁股和光榮的小腿,換來了我們三天的美好時光,我們肆無即旦大
張旗鼓地橫掃了廢鐵堆和建材堆放場,得到了不少夢寐以求的東西,那年的冬天我們過得
充實美好。

但菜地和豬圈兩處,我們還是不敢去,因為這兩處離食堂較近,一走近那裡,老黃的叫聲
就從陰暗的角落裡惡狠狠地傳來,我們聽着腿肚子就止不住的轉筋。

五)

老徐頭是國民黨起義過來的修理技術嫻熟的老兵,乃汽車團的元老。聽說他夫人是一破落
資本家的大小姐,幾年前因病去世了。他家仨孩子都是女兒,這三個女兒一個比一個長的
水靈,三姑娘尤其漂亮,年齡十五已前挺後撅粉面桃花顯然是個大美人胚子。這三丫頭名
曰曉芳,也是個風風顛顛性格開朗的活潑妞。她還有一副好嗓子,那會兒我們經常一起登
台巡迴演出唱過樣板戲,她演阿慶嫂,我來那刁德一。

春節到了,老徐頭家也如其他家庭一樣張羅着包過年餃子,說是醬油醋沒了要去打。那時
咱們各家各戶都為圖方便,凡油鹽醬醋等均懶得去山下街道里商店買,而是在咱們食堂象
征性的交點錢隨便拿瓶灌。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空中飄着綿綿的小雪,路面結了層薄冰較滑。芳兒上身着小紅花襖,
還套兩藍布袖套,下身小藍碎花棉褲,脖子圍條鵝黃色圍巾很是扎眼。只見她手提網兜里
面裝兩隻二鍋頭空瓶,一步一顛的獨自一人朝食堂行去。

食堂的炊事班正忙活着做年飯準備會餐,滿食堂也是蒸汽潦繞香味撲鼻。芳兒找到司務長
說明來意,即隨着司務長進了食堂儲藏室,打得兩滿瓶醬油醋,嘴裡嚼着正在切肉的戰士
給塞她口中的一塊香噴噴的滷牛肉,鼻子裡哼着「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曲調就要返
回。

碎步行至食堂大門外,忽然,哈里老黃兩惡狗幽靈般的閃了出來立在了她面前。芳兒渾身
一抽抽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兒倒吸一口涼氣,嚇得嘴裡咬着的那塊肉都掉地上,高聲尖叫一
聲:媽媽呀! 撒腿就跑。本來哈里老黃可能並無攻擊芳兒的意圖,可她這一逃跑,讓兩
狗錯誤地認為是偷了食堂的東西要遛,這狗拿耗子的節目就在食堂前的籃球場上開演了。

就聽唏哩嘩啦一片瓶子的爆炸聲從芳兒的胸前傳來,她已被兩狗追的走頭無路,向前狠狠
地摔了個嘴啃泥。醬油醋瓶打破玻璃碴子扎滿小手,下巴也滿是血。摔得太重了,漂亮的
棉褲兩膝蓋處都翻花滲出了血,後面也被狗咬得破洞多處棉絮亂飛,滿頭滿臉全是醬油
醋,猛一看和咧着大嘴在哭的剛果人差不多,美麗的聲音完全變了調,成了高頻噪音。

那司務長此時正在關燈鎖儲藏室門,聽到外面動靜趕忙跑出來大聲喝斥住兩狗,才避免了
慘劇進一步擴大。也虧了是大冬天,棉褲保住了芳兒的屁股和大腿沒缺皮少肉。

新仇舊恨不由的湧上心頭,大年三十之夜我們在胸中又記上了哈里老黃的一筆血債。
老徐頭一家四口這年過的真叫憋屈,三丫頭芳兒好幾天都沒出門,原本節日期間要為戰士
們的慰問演出,也因芳兒破了相被迫取消了。

芳兒的面部後來在嘴角下長出一顆美人痣,但我分明記得那時她被狗撲翻之時,有幾片碎
玻璃碴正好扎在那裡,又加上醬油入傷口一浸,道是人工點了好幾個黑痣,其中最大的一
顆好像正在那裡。還聽說芳兒胸部也被瓶碴劃了個月牙兒形深口子,留下了不大不小的疤
痕。

遺憾的是我們這些少年維特們那時沒那眼福,沒能以慰問傷口的名義飽覽一眼她那酥胸。
那次她被咬後,我們給她起了個外號――醬油芳兒。大人則說她是醬油西施,當時我們小
毛頭們不知道是何意思,後來才知是出於迅兒的豆腐西施的典故。

大前年回國我有幸見到了闊別三十多年的芳兒,她現在是某公司的老闆娘,小日子過得很
不錯。身段兒依然誘人,英姿尤在,舉手投足仍顯着股股妖艷之氣。值得一提的是,她養
了個寵物,是和老黃有幾分相象的一匹狗。看我望着那狗發愣,她說:觸景生情了? 
我抬頭盯着她眼睛,嘴角向上一挑,問她一聲:你給「老黃」打狂犬病疫苗了?
她會心的一眨眼:是啊,要不然你此時還能不抱頭鼠竄?
我倆哈哈哈哈的大聲笑將起來。

六)

這年我軍和老毛子在珍寶島發生了火摒,中蘇關係日趨緊張。偉大領袖當時來了個最高指
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這廣積糧須等到秋收後方能落實,不稱霸也是空喊亂叫一
陣罷了,深挖洞那可是國家存亡的當務之急。

不久,山丘後坡調來了個工兵營駐紮在那兒,說是要把汽車團腳底下的這座山從背陰面開
若幹個洞給掏空,為備戰備荒在裡面儲藏軍需物品等。從此,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一直是
發電機氣錘氣泵卷揚機轟鳴聲,還有每日若干次爆破聲伴隨着我們,聽着就叫人鬧心得
慌。這個龐大的工程一干就是好幾年。

工兵營的家屬們也先後隨軍遷來。由於該營在山背面,離主街道可說較遠,故,那個營的
夥計們若想上街,或他們營的家屬去上班需繞一大圈才可,因為汽車團的圍牆毫不留情地
遮斷了他們最捷徑的路線。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西邊圍牆一處的磚有所鬆動,而後是一層層的磚減少,眼看着牆越來
越矮。這顯然是為圖近道的工兵營的人幹的,漸漸地汽車團大院內有陌生的面孔在我們的
眼前橫掃而過。

其中有一人不是一般地撩眼――工兵營營長的媳婦。這位少婦是個上海阿拉子,她每次劃
過我團陣地時都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偷眼看着的戰士們多是雙目發直,猛咽口水。

那時上海女人給大家的印象就是有女人味兒,現在看來可能不完全是那麼回事兒。只是當
時上海女郎善於打扮,細腿褲褲腳收口臀圍繃得較緊,上身腰圍剪裁得體恰到好處全身顯
得性感罷了。那營長夫人長得應算一般,但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使她焉然也如現今時裝模特
一般好生養眼。

這天是個星期六,小媳婦一人上街閒逛回來,仍如往日一樣扭着小胯踩着一字步,抖索着
褲縫筆直的毛嗶嘰西褲姍姍步入我團營地。行至圍牆缺口處邁大腿高抬腳甩大胯拱小腰看
着就要騎牆頭上,這一瞬間,也就是在短短的一分鐘內,發生了一起震驚方圓五公里地域
的「流氓事件」。

此時,哈里以一種優雅紳士般的姿勢仰頭立在了這位少婦的兩腿襠下。營長夫人一剎那象
定了格似的僵硬在半空中,架牆頭上大劈叉的美腿也不知是放下來還是邁上去。

哈里可沒耐心看她表演大腿舞,一口就咬住她那褲腳向下猛扯,頓時,一股三十七度左右
的溫熱液體順着褲管流出灑向了地面。哈里見她死死扒着牆頭不肯鬆手,還敢用液態武器
反擊它,便一換狗嘴咬住褲子的另一支褲管。剛才咬那左褲管時已將襠線扯開了一大半,
褲帶也早已脫扣。哈里勁也確實大,這會兒右褲管還沒怎麼用力,褲子就已沒了防線,全
給脫沒了。花褲衩給暴露無遺,大腿真白呀……上面有一道道紅線,那可是哈里的爪子精
心給撓出來的如紋身一樣美麗的「藝術作品」。

哭叫聲引來了在籃球場打球的一群新兵,大家看着縮在牆角的一堆粉嘟嘟的大腿白花花的
屁股都嚇傻了,那年代何人見過這場景?

到是後來趕來的老兵有經驗,趕緊找來軍用毛毯給擋住私處,而後閉着眼睛簡單用床單攔
腰一圍,又解下褲腰帶當胸給她一系,扶起來給架團部去了,看那少婦的背影還有點象身
着了一款傣族筒裙似的。

這一「流氓事件」的發生,搞得兩支部隊的關係很是緊張,工兵營的戰士揚言要殺了哈
里,幾個工兵好幾次都帶着槍差點得手。但哈里確實是一匹優秀的軍犬,自我避難有幾天
見不着其影,估計是跑哪兒反思去了。

你可能要問老黃為何沒參加這次行動,這是因為有很特殊的原因沒機會讓其露狗臉。

七)

這天天氣真棒,我們在家屬院內玩起了最喜歡的打仗遊戲,全員分三波人馬,分別為紅軍
藍軍白軍,一時是房上地下窗前門後雞窩旁菜窖內全方位立體戰打的不可開交。我們使用
的戰鬥武器乃彈弓,說是彈弓但可不是打鳥的那種樹杈作的一般彈弓,我們那時可是如同
精銳部隊一樣,一準德國手提斯衝鋒鎗,這些武器全是我們用二點五毫米的鐵絲自己彎曲
製作的,還是五根皮條連壓五發子彈,連射點擊均可。
現在想起來還想再作一把擺設在案頭獨自欣賞一番。

我們用的子彈也不是紙做的那種,而是用外面有一層塑料包着的鋁線剪斷彎成,打着人好
生一個痛字,有一定的殺傷力。眼睛的保護極為重要,我們全員都戴上軍用防風鏡也是萬
無一失。

戰鬥途中就見齊風雷神色慌張的跑來說:不好了,我把劉家的炭房屋頂給踩漏了。

我們爬上房頂一看,可不是?四五個大大小小的洞洞朝天而開。怎麼辦?闖了禍又不敢告
訴大人,只好自己琢磨補救辦法。

眼看着天色要黑,不儘快着手解決要壞事兒,看來只好挺而走險賭一把了。經決定,去建
材場拿一卷油毛氈在房頂上重鋪一層的修復法為最佳方案。

蔣士剛自打上次被咬後銳氣大減,現在是見狗就往後縮,這可能是打了狂犬病疫苗的作
用。整天價蔫頭蔫腦的沓拉着個雙肩無精打采,就和如今大街上人們牽着遛達的一點兒沒
個狗樣的狗沒啥兩樣。其他的毛頭小子們也是群提不起來的肉齉齉,派誰去執行任務很關
鍵啊!

禍是齊風雷闖的,還就得他自己將功補過,可那兩匹狗分明是最大障礙。值得慶幸的是,
老黃多日不見蹤影,這可以說危險少了一大半。

老黃前些日子體態有了很大的變化,怎麼瞧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行動日顯遲緩有點呆頭
呆腦。原來卻是那狗東西們的愛情終於結出了碩果,老黃的肚子日見大了起來,眼看着下
狗崽子的時機就到。上次流氓事件沒露狗臉的老黃正處在生產期。故,慘劇才有了點悲喜
劇的效果。

情急還真能生智,我們找來了解放車的內胎剪開了蒙住風雷的屁股,小腿則用吉普車的內
胎保護,腳上也穿上軍用長腰反毛戰靴。

正式戰鬥打響了,就見齊風雷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建材堆放場的中央,還沒來得及下手,迎
面就同老黃撞個正臉兒。

原來,這老黃生小狗的狗窩就設在建材堆放場的一堆木板空隙下面,小狗看來早已生完,
因為這時老黃的肚子是癟的。

外出尋食回來的母狗老黃見有人侵入它的領域,那瘋狂野性一發蹦出,大舉向齊風雷開
咬。

生崽子的母狗是最惹不得的,因為任何一個異類的靠近,它都會以為是對其狗崽子們的威
脅,齊風雷此次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很快人狗就扭做一團,那些汽車內胎還真救了齊風雷的屁股和腿。咬不動下身的老黃惱羞
成怒,竟張開大嘴猛咬他的胳膊手腕,劇疼的悲號聲響徹了大院上空。
手腕的動脈血管被咬破,失血過多差點沒要了他的小命。

齊副團座是位脾氣暴躁的漢子,他當即就氣沖沖地直奔食堂把司務長等人給臭訓了一通,
並勒令立即處理老黃和其狗崽子們。

原打算讓通信員給老黃一槍了事兒,但炊事班的戰士說什麼都不干,到底是養了多年的狗
有了感情,在最後的苦苦求情之下,第二天讓為其他部隊運送物資的卡車綁車廂上,拉到
近三百公里以外的農村一帶放生了。那些小狗崽子也四天之內全部送了地方的老鄉一個沒
留。

這件事總算平靜下來,全汽車團內除了哈里的眼神變得暗淡孤傷之外,我們可是打心眼裡
樂開了花。

但是,第七天的黃昏之時,滿身污垢蓬頭灰臉的老黃奇蹟般的又出現在食堂門前。

它,一頭沒受過訓練的土狗,為了對狗崽子的母愛和對哈里的忠誠,孤身一狗,
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

八)

老黃的孩子們全不見蹤影使它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性格大變,叫聲少了許多,也不怎麼張
揚顯威了,但攻擊目標卻越發的凶暴殘忍了幾分。

好像也該哈里和老黃遭報應的時候了。這不,司務長家裡出事兒,老爹被打成了反革命,
隔離審查,他也被認為有問題給革了職,不久就離開軍隊回老家去了。

此季節又是老兵復員時期,食堂的戰士走了一大半,新上來的司務長又是個不喜歡狗的,
倆狗失寵的日子正式開始。再加上汽車團周圍漸漸又調來的其他幾支部隊紮營,有包圍我
團之勢,狗的作用日漸減少。

一日,不知何故,一名新兵惹怒了老黃,被老黃狠狠地咬了一口,這可是不得了的事,因
為開了進攻當兵的一大先例。

犯了軍紀的老黃這次是沒好果子吃,被長時間的關禁閉,好像還總是沒人想起來餵它狗
食。我們那些天常常能聽見餓急了的老黃有氣無力的哀鳴聲,哈里也被鐵鏈拴着限制行動
在另一處干着急沒法子。

這天的深夜,哈里掙脫了鐵鏈消失在黑暗中,兩天兩夜不見其影。

第三天,這哈里眼睛發紅滿嘴毛的不知從什麼地方給叼回一隻小羊羔,站在鎖着老黃的庫
房門外焦急的等待着,看得出來,它是為老黃外出幹了壞事兒。後來據落實是從遠處的一
個什麼農場的羊圈裡給咬死後拖回來的。在我的記憶里,這是哈裡頭一次殺生。

本來想此事沒聲沒響能過去,可不知為何,這丟羊的主時隔一天后,牽着一頭牧羊犬竟能
找上門來。

這下可熱鬧了,軍愛民,民擁軍,軍民魚水情,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可都是咱軍隊的紀
律,賠償那是沒話可說,事還給捅到上峰那裡,最後團長被訓的窩了一肚子火回來,這狗
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鐵鏈換粗一號的,脖圈換武裝帶改的,哈里繼續拴在原地。老黃則又一次被趕出了大院。

雖然幾次老黃如癩皮狗一樣想着法兒返回,可回來一次打出去一次。時間長了老黃就如同
一匹孤魂野影的喪家之犬,一般只能在圍牆之外轉悠。

但是,狗這種動物,最偉大的一點就是:
它,不嫌棄這個家。
它,就認這個家。
它,只想回這個家!

九)

一個多月後,人們好像對兩狗的仇恨有所淡化,老黃乘此良機又可以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大
院「探親」。在我們看來,大院上空的空氣再次象以往一樣,回到了凝重恐怖之中。

時刻準備打大仗的軍備竟賽,使得汽車團軍用車輛也隨之大增,車庫顯然已嚴重不足。上
峰從軍費里撥出一大筆款子用於蓋新車庫,地點就是原來的建材堆放場。

挖戰壕架橋梁打防空洞等咱部隊有經驗,但蓋房子還得請地方的建築隊來才行。

這天施工的一群人正式進入工地,幾十號人擺開架式正在開溝挖基礎,然而頭痛的是,哈
里,特別是老黃不定期的多次前來騷擾,幾番回合搞得那些建築工人一肚子陽火直往嗓子
眼兒噴。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這兩狗也不知是頑固不化還是存心作惡,竟變本加利的沒完沒了,
甚至嚴重影響到那些人的正常工作和休息。幾名工人在施工隊長的帶領下鬧到團部揚言
說: 不幹了!這哪是幹活?分明是監獄麼!

團座這次也急了,眼看着天氣變冷就要進冬,車庫不在下雪前完工可是要拖到明年開春才
能再施工,這可是給上峰無法交差的大事兒。就看他一咬一跺腳:
行了!你們也別鬧了,狗你們看着對付,我團已決定不要這狗了。

工人聽到這指示後亦悄聲退出不在言語。幾天后,一個殺機四伏骯髒無比的陰險計劃被施
工隊拿上了桌面。

這是一個昏暗的日子,在哈里和老黃幾乎每日必經之路的東面圍牆和工地的一段狹長地
段,那伙人用磚壘起了一垛牆,使這成了一個半封閉陷阱。當然,為了狗能進出自如牆上
開了個狗洞。

這個過道的半途中搭了一個腳手架,上面懸架兩塊長寬合適的木板,木板呈翹翹板狀態,
其一端堆滿了打地基用的石頭墩子和大量的碎磚爛瓦,另一端用繩子固定住,繩頭延伸至
施工工棚內。

那分明是電影「地雷戰」中那天女散花雷的翻版。又見牆頭上一名年輕工人長時間蹲點,
就等兩隻狗進入圈套後向工棚內的人打出手勢。

就在那一刻,我至今還能在腦海里閃現的那一幕上演了。

哈里,是哈里,出現在我們視線內的是那匹非常優秀的軍犬哈里。
他機警地閃現在磚垛的入口一端,看上去還是那樣的神采弈弈指高氣揚。走進包圍圈了,
大家都摒住呼吸等待着這匹德國純種犬走向光輝的一刻。

他停住了腳步,似乎感到了一絲不祥之兆,幾乎只猶豫了不到五秒,這名合格的戰士自信
地邁出了步伐,因為他相信,這是他的地盤。

密集,太密集了,傾盆大雨般的重物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腦門及全身。他能夠迅速閃過幾
塊大的基石,但若干塊磚還是拍中了他的天庭脖頸脊梁,四隻腿已埋在了磚瓦之中。

被砸昏過去的哈里此時已脖子上擰着幾股鐵絲懸吊在腳手架上,那四隻腿在空中拚命地蹬
踹着,他醒過來了,睜着的雙目露出了兩股我從來未見過的兇惡之光。

我遠遠地驚恐地看着他,那一刻幻覺般地相信他不會死,一定還會一如即往地和我們孩子
們繼續戰鬥的。

水管對準了他,灌水,灌水,再灌水。可憐的水管啊!直徑怎麼不夠粗?竟能讓已在絞架
上的哈里左右扭頭一次次的躲過?酷刑折磨了將近十分鐘,哈里仍然在不屈地扭動着,他
的命真大,大的讓我們看着非常敬畏害怕。

水桶臉盆一起上,灌吶!棍棒鐵鍬一起夯,打啊!

哈里不動了,終於四周恢復了一片寧靜,解下絞索放在地面的哈里是那樣的溫順安祥。

一名工人手拿利刀準備剝哈里的皮,說是這體溫還沒退去才好剝的完整,那人朝着其他人
說到: 靠!今年冬天可算有狗皮褥子了。

當他伸手去提哈里的前爪時,奇蹟發生了。

哈里,這名偉大的戰士,再一次睜開了眼睛,他用盡了自己最後一絲的力氣,最後一次仰
起了他的頭,最後一次張開了他的嘴,最後一次使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咬到了他一生最後
一個還能夠咬得到的他認為是敵人的人的手!

那人一聲慘叫,但沒有流血,我們只看到其手背上留下幾個淺淺的牙印。
哈里,他咬的是那麼的蒼白無力,那麼的柔情細雨,那麼的有失體面……。

十八磅的大鐵錘拿來了,砸呀,夯啊!一錘錘全砸在哈里的頭頂耳旁,腦門塌下去了,眼
睛鼓出來了,鼻子耳朵嘴流出股股鮮血……。

別人如何感受我不知道,但那一刻,就在哈里的靈魂確實升上了天空的那一瞬間,我忘了
我是該笑還是該哭。

夜深人靜時分,四周一片寂靜,全團大院內只有兩處有聲音傳來。
一個是老黃遠遠地哀叫聲。
還有一處是門口掛着一張狗皮,裡面傳出喝酒吆喝聲和濃香漂溢煮肉味的施工窩棚。
……。

十)

文革後期,人們似乎已厭倦了無休止的混亂不安,精神文化生活的單調貧瘠,也使汽車團
的部分戰士對老黃的態度有了改觀。

這時已是隆冬季節,隔三見五的一級二級戰備持續了很長時間,人們都麻木了。有人竟厭
煩地罵道:戰備個鳥,打就是了。

我團也是,原來夜晚設兩道哨卡四名哨兵,如今成了大門口只一人站崗。今年冬天特別的
冷,西北風颳得呼呼作響,大雪一場接一場,深夜守哨位真辛苦。

這不有些老兵和油子兵就打起了小算盤,輪到自己站崗時就領着老黃去哨位一同受罪,崗
樓里點個炭火盆也是暖烘烘的,門外有老黃盯着呢,自己還可睏倦時坐地角丟個盹兒,一
有動靜自有那狗叫聲通風報信。

今夜也如以往一樣,孤獨的老黃在飛雪利風中靜靜地爬臥在大門口堅守着哨位。時針指向
了臨晨三點,換崗的時間到了,下崗的見接班的哨兵遲遲不來,嘴裡怪聲怪氣罵着娘去營
房將其叫醒。

就看那戰士睡眼朦朧地斜挎着衝鋒鎗無精打采地摸向崗樓,一個黑影從地面上跳將起來,
惡狠狠地撲向了他。

沒錯!是老黃。

那接班的哨兵正是曾經被老黃咬過手的那位戰士。

老黃瘋了。是為了她的哈里瘋?還是為了她的孩子瘋?難道是為了自己瘋?除了她自己,
我們永遠也不知道。

槍聲,一陣緊密地槍聲,全團的男女老少都被這槍聲驚醒。在大門口,我們看到了乾瘦的
姿勢僵直的老黃,她已沒有了氣息。

子彈從她的左頭部正胸口右腿掃射而過一串七個彈孔,可以想象,她是飛騰在空中被衝鋒
槍的密集火力給送走的。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老黃的頭被割下來了。有位來自東北的家屬說要吃她的肉,但大家
卻提醒他瘋狗別吃,有狂犬病,他只好罷休。上午就拖着老黃無首屍體去了山頂找個樹溝
拋在了那裡。

昔日不斷在眼前晃悠的威脅和恐怖一瞬間煙消雲散,大院裡陷入了讓人不適的死一般地寂
靜,我們感到若有所失一片盲然。

是夏,父親的支左蹲點也早已結束,這天我將告別汽車三十團返回城裡。臨行前的早晨,
我心情沉重地四處走走轉轉,想看看我在這戰鬥生活過的難忘的小山丘的每一個角落。

當我登上山頂時,無意識地發現有一顆樹的枝葉比周圍其它樹要茂密泛綠許多,低頭向樹
干下一看,我驚呆了。
映入我眼中的是,土黃色的毛一片片的在微風中搖弋……。

回首俯望着汽車團的整個大院,我流下了兩行咸鹹的淚水……。

尾聲)

坦率的說,很多很多人生的哲理,似乎並不是小學或中學老師教會我的,而是哈里和老
黃。
它們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人生觀,直到如今。
它們教會了我許許多多的人生真諦,讓我學會了忍耐,明白了珍惜,懂得了奮鬥,敢於克
服困難,戰勝自我,體驗到痛苦,品嘗到歡樂,享受到溫暖,充滿嚮往,不忘過去,更加
有耐心和期待明天等等等等。

有人若問我怕不怕狗,我可以自信的說:
絕對不怕!因為到今天為止,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如哈里老黃那樣的,真正的狗!

人,不能沒有對手,這個對手可以是一個人,可以是幾隻動物,可以是一堆物品,可以是
一件事。

假如有一天,你感到沒有對手了,那麼我可以真真切切地告訴你:
1.你會感到無比的孤獨。
2.你確實在急速地變老。

最後,不管得不得體,我都要從心底里吶喊一聲:
哈里老黃萬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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