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 有一個記憶不屬於初戀
心言
在寫敘事散文"海上升明月" 時 ( 連接http:///myblog/78/201603/710285.html ) ,我有意省略了一個人和一段記憶。散文畢竟是文學作品,允許一定的文學加工。我所略去的是一位真實的人物和一段真實的故事,這樣可以給大家的生活留一份安寧。這個記憶不屬於我的初戀,也未必在準確定義上屬於她的初戀,但回憶起來心裡依然還有溫暖的感覺,也是激勵我好好做人的原始動力之一。為了保護故事原型人物的隱私,這裡有所刪改。
我讀書時中國的中小學教育還是義務九年制,小學五年,初高中各兩年。初二秋天時正值走"五.七"道路,我寫了一個小歌劇。學校排練了幾次都覺得還差點什麼,到冬天快畢業時縣文工團派下來兩個演員指導我們排練,年紀大一點的是縣高中王老師的女兒,已經在文工團演好幾年戲了。我們平時就認識,都叫她王姐。年紀小的是新人,看上去不過大我兩三歲的樣子,個頭很高,長方型的面龐,兩隻大眼睛明亮有神,一舉一動很有些男孩子的氣派。後來才知道她叫小玲。
小王姐和小玲坐一旁看我們排練時不停往我身上看,後來我走近她倆才聽王姐小聲對小玲說: "你要招他我不反對,但我覺得年紀太小,應該等到高中畢業。"
我當時聽了心裡不禁一陣驚喜。那時高中畢業就要回鄉務農,能去縣文工團當然是好事,何況是靠我自己。
在王姐和小玲臨走前的晚上,她倆徵得學校同意後,終於對我進行了一場測試。記得第一首歌我唱了新出的京劇"平原作戰"選段 "披星戴月下太行"。王姐聽了搖搖頭說: "嗓子有點軟,團里那誰那麼亮的嗓子唱這段都力不從心呢。" 小玲馬上替我分辯道: "他還小,還沒換聲呢,肯定有潛力,再說他這小歌劇寫得多好。。。。。。"
王姐無奈地笑笑看看小玲說: "好吧,我沒意見。他這幾天歌唱得夠多了,你考考他形體動作吧。"
小玲笑着走過來對我說: "現在要考你動作了,你仔細看着,我做一遍,你再跟着做。" 說完她接連做了幾個簡單的舞蹈動作,都沒什麼難度,我很容易就跟着做了。
小玲回頭徵詢着看看小王姐問: "怎麼樣? 這些基本動作難不住他。"
王姐不露聲色地點點頭回答: "那就讓他做難度大點的,你給他看看 ‘叭嗒嚓’ "。
小玲點頭立定站穩,雙臂在胸前很優美地劃出兩道弧線,提腿拉出一個馬步,緊接着甩頭一個亮相,整個動作下來剛好吻合鑼鼓點,"叭- 嗒- 嚓"。頓時就讓我看呆了。她這個動作完全像男孩子的,整套下來和"智取威虎山"里楊子榮打虎上山裡的馬步亮相非常像,但連慣,迅速,準確,瀟灑,非常漂亮。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 "太快了,你能慢一點嗎? 就慢一點,不是分解動作也行。"
小玲笑着鼓勵我說: "那好,我現在慢動作做一遍。你好好看着,這個動作好多人都要練好幾遍呢。"
等小玲放慢動作時我看明白了,這就是類似半武術動作的京劇里的馬步亮相。隨後我就做出來了,雖然不像她做得那麼瀟灑漂亮。
這樣,讓我去縣文工團考試的事情就定下來了。小玲臨走時特別囑咐我: "你好好練練,沒有問題的。" 又遲疑一下關切地詢問,"家裡能同意嗎?"
從小玲關愛的目光和柔軟的語氣里,我感受到一些不尋常的關心。何況她在我們學校的這幾天眼睛一直都盯在我身上。
到縣文工團考試我是瞞着父母去的。到那時二表姐,小玲和王姐正等着。王姐從飯店買了一點餃子,在她們宿舍吃過就去了劇團。
那天應試的有三個男生,我前面兩個一下就看出馬上高中要畢業了,年紀大我好幾歲。他倆應試時都很緊張,聲音低得旁邊人稍遠一點就聽不到了,都沒等到考形體動作就淘汰了。二表姐又是擠眉弄眼又是手勢,那意思就是在告訴我,只要不緊張,今天做什麼都行。小玲看着我笑着點點頭,悄悄比劃了個"叭嗒嚓"的手勢,示意我一定會通過。
等叫我上去應試時,我稍微想了一想,突然出乎所有人預料,亮開嗓子唱了京劇"杜鵑山"里溫其久的唱段,"黨代表是礦工生在安源"。大家一下都愣住了。
團長和導演交換一下眼色問我叫什麼名字,今天來考什麼的。我回答是來考話劇和唱歌的,但看前面二位太緊張受他倆影響了,只好唱段反派角色,這樣就算腿打哆嗦也沒人能看出來。
大家頓時哄堂大笑。導演笑得前仰後和地說: "你現在應該不緊張了吧,準備唱什麼?"
於是我唱了拿手的"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 那時還完全是童聲,我還沒有換聲。
考完讓我出去時,二表姐和小玲都笑着沖我豎大拇指頭,示意通過了。只有王姐淡然地看着另一個方向,顯出無所謂的樣子。
考試的結果就是可以試用,但年紀太小了必須徵得家長同意。於是,去文工團的事情就讓父親攔下了。
下次再見到小玲,是我上高一冬天期末前去縣裡參加匯演。
那年秋天恰好粉碎"四人幫",大家都一致認為馬上要恢復高考了,走"五.七"道路的事情就沒人再熱心。但我正全力以赴收集素材,準備寫父輩們拉游擊隊打鬼子的故事。以後會不會恢復高考,也沒放在心上。就在這個過渡當口,大家都心不在焉時縣裡要搞匯演,都沒什麼合適的節目。學校管文藝的老師給我找個相聲段子,但她找的給我搭當捧哏的同學太差了,以前根本沒參加過表演,我倆匆忙練了幾遍,就搭拉煤的卡車去了縣城。
到縣城時我倆臉上和大衣上已經被風吹得落滿了煤粉。二表姐把大衣交給看門的大爺讓他打掃,就帶我倆去宿舍洗頭。洗完王姐拉二表姐和那個同學出去到另一個宿舍化妝,走到門口回頭看着小玲會意地說: "他倆的節目靠前,你抓緊時間。"
小玲笑着點點頭,開始一個又一個干毛巾換着給我擦頭。擦着擦着她兩手突然停下了。搭在我頭上顫着聲音說: "現在都說要恢復高考了,你準備考大學吧,以後別演戲了。"
那天她幫我化妝很細,本來粉妝用不了多少時間。她時而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時而又把目光轉向別處。她兩手很燙,不停地摩裟我的額頭,頭髮就這樣讓她慢慢暖得變幹了。帶我倆去後台時還一再重複,"你好好學習,一定要考大學。。。。。。"
那次演出非常失敗,給我捧哏的同學在台上太緊張了。那個相聲本來就沒幾個包袱,可他越到我抖包袱時顯得越嚴肅,笑點都讓他破壞掉了。一開始台下只有幾個縣文工團的人捧場,勉強大笑鼓掌。後來他們見實在沒有笑點就都不笑了。十來分鐘的相聲,就在台下觀眾一片肅目的注視下結束了。
回去時只有二表姐和王姐出來送我們,小玲就再沒出現過。
一年多以後我參加了高考,上大學前恰好趕上大姐懷孕,姐夫那時剛從部隊復員回來在縣城的一個工廠上夜班,旁晚時都是我陪大姐在縣城的街道上散步。有天晚上恰好遇到王姐,她顯然認出我來了,但不說話,只是兩眼直勾地看着我。她的樣子很憔悴,面色蒼白,目光直愣愣的很嚇人。她本來長得非常漂亮,面龐總是粉紅里透着嬌嫩,一雙大眼睛也總是明亮透澈,給人一種孤傲的美。她究竟還是不想認我,兩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就默默擦身而過了。看到她變得這麼憔悴我心裡吃了一驚。等她走遠了大姐小聲說,"縣中王老師的女兒,縣劇團演戲的,多漂亮。" 我張張嘴巴又合上了,不知說什麼。
這時迎面遇到小玲了。見了我們就興沖沖地跑過來,高興地對我說: "大姐說你考上大學了,真爭氣。" 她原來也認識大姐。
大家高興地聊了陣天。道別後大姐望着她的背影對我說: "這孩子挺不錯的,大不了你幾歲。你如果有意,我可以活動一下把她從劇團調出來。" 說完有意揚揚眉角,那意思在說,你看小王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告訴大姐,"那就問問她是不是願意離開劇團,能調就早點把她調出來吧。"
上大學後聽說小玲很快就從劇團調出來了,等我畢業時她已經有了一個很愛她的丈夫,後來又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大姐辦私人醫院時她還過來幫了幾年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