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的演唱,像電腦程序,鼠標一點,經緯分明一雙烏黑髮亮、大得出奇的雙眸,閃動着喜悅的神情,那張永遠的娃娃臉上,蕩漾着笑意,兩個深深的酒窩像是在唱歌。三年來,她走下音樂會舞台後,從未有過如此神清氣爽的感覺。 “今天早晨一起來,我就在享受這幾天戰戰兢兢、忐忑不安後所帶來收穫的那種喜悅。”她一臉輕鬆地告訴我。神情中,充滿着純真,絲毫不見北京那些腕兒們身上散發出的霸氣。 “你知道嗎,昨天,我在上海音樂廳邁出第一步時,像是走到懸崖邊。因為,同一場音樂會,上半場唱民歌,下半場唱詠嘆調,角色轉換就像‘蹦極’,充滿刺激、驚險、心跳。這需要狀態,真正好的狀態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虛無飄渺中,忘記自己是站在台上。” 為了這場音樂會,吳碧霞濕透兩身演出服,她走出舞台的那一瞬間,工作人員看到她像一個經過了激烈運動後的運動員一樣,大口大口地在喘氣。 當“湘妹子”站在鋼琴前沉默的一瞬間,僅僅數十秒鐘,上海音樂廳的舞台上,此刻顯得十分漫長,人們在等待,鴉雀無聲地等待。她的內心深處在積聚激情,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火山。 《包楞調》《洗菜心》《春江花月夜》和《八月十五月兒明》等民歌,韻味濃郁、特色鮮明、聲音自然、毫不做作,就像一股清泉湧出,又像是各地的“土特產”,忍不住要帶點回家。當她演唱《弄臣》、《霍夫曼的故事》、《夜鶯》等頗具難度的歌劇詠嘆調時,高音甜美圓潤,字正腔圓,眉目傳情,手眼身法步準確地表達每個細節。人們在轉瞬間又看到了一個抒情花腔女高音完美的藝術表現。民族與美聲中,她劃出了一條線,就像山東威海的黃海與渤海交界處,一望無際的大海中,兩種顏色的海水經緯分明又相互交融。 這一“吳碧霞現象”,成為音樂界很多人難以解開的謎團。民歌與美聲,有着本質的臨界線,這種臨界線,除了技術上有明顯區別、音色不一樣外,最難的是風格的把握,就像外國人唱陝北民歌一樣,一張嘴就知道外國人在唱中國歌。對此,瀋陽音樂學院的一位聲樂教授比喻很貼切:“吳碧霞將此作了一電腦編程,鼠標一點,是民歌程序,再一點,就是美聲程序!” 吳碧霞的成功,實質上是音樂界攻克了一道重大學術難題,其意義絕不亞於科學上的一項重大發明。鮮為人知的是,而今中國音樂學院最年輕的教師、人稱“中西合璧的夜鶯”的歌唱家,在逾越這道鴻溝的背後,隱藏了無比的艱辛。 吳碧霞出生於一個民族音樂氛圍很濃的家庭,父親是湖南常德花鼓戲演員,母親也非常喜愛唱歌。父母的影響使她從小就愛上了唱歌,而且表現出極高的歌唱天賦與熱情。1990年,十四歲的吳碧霞如願以償考取中國音樂學院附中。但就在她考取中國音樂學院附中不久,一場“災難”降臨到家裡。家中唯一的男子漢、作為家庭頂梁柱的父親患了喉癌,做了聲帶切除手術。從此,父親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講話,更不能演唱花鼓戲。這對於一名通過聲音來傳情達意的演員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很多人都說在吳碧霞踏上專業音樂學府的那一刻,父親把嗓子給了她。她常這樣勸慰父親,“爸爸你現在雖然不能唱了,但你可以輕輕地跟我說。你說,我唱,我把你想表達的意思通過我的嗓子幫你表達出來。”至今吳碧霞還總會與父親經常探討她在演唱中的體會,也就是從那時起,吳碧霞對音樂夢想的詮釋已經不是單純孩童時期對歌唱的喜愛,而多了一層對父母的深情。在附中三年學習中,吳碧霞成績優異,在父親的心目中她就是父親的精神支柱,她所取得的所有成績都是在替父親延續他的藝術生命,實現他的夢想。 儘管吳碧霞從十四歲開始就離開家獨立生活,但是她依然是一個很戀家的人,經常回家鄉演出,以此回報家鄉。“我童年的回憶非常美好,我很懷念過去人與人間的和諧、友愛的感情。過去的老房子老街坊見證了我成長的過程。”2005年,吳碧霞回家鄉將演出捐助的203萬元全部都捐獻給家鄉湖南常德,以此支持家鄉的教育事業。 吳碧霞的履歷令人羨慕不已。從中國音樂學院附中到讀研,她一直是保送生。大學裡,她學的是民族唱法,為了拓寬學生視野,鄒文琴教授給吳碧霞布置了很多外國作品,於是,她開始學起了美聲。改變藝術走向的是1998年的一次偶然的機會。美國馬里蘭大學聲樂系教授卡門來校講學,學民族唱法的吳碧霞原本沒有資格參加,但她跟老師磨了很久,老師便同意了。 當她為教授演唱了《茶花女》詠嘆調後,卡門教授激動地擁抱了吳碧霞:“你天生就應該唱歌劇,到美國去學習吧,你會很出色,我們將為你提供全額獎學金!” 這一句話,使吳碧霞看見了自身的潛質,她下決心走中西兼修之路。這是個對師生同樣具有挑戰性的課題。 “吳碧霞,怎麼教啊?要是美聲學不好,民歌又也唱亂了怎麼辦?郭淑珍教授與金鐵霖教授商量,郭教授的擔心不無道理,幾位教授門下俊才倍出,桃李天下,況且這種兼修,在國內沒有成功的先例。出於對天才的愛護,郭淑珍教授很不贊成這種學法,但還是收下了這個門生。 吳碧霞信誓旦旦作了保證,但心裡留下了陰影。中西兼修,過去沒此先例,很多人認為她的選擇既不明智也沒有成功的可能。同時,在研究生期間與兩位大名鼎鼎的聲樂教授上課,所教的內容相互有很多衝突。她戰戰兢兢面對一切,壓力大得要爆炸,她失眠了。整整半年時間,她吃不好、睡不香,常常在各種複雜的矛盾和衝突中以淚洗面。她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整天魂不在身,滿腦子中塞滿了一個問題:如何克服這個難關? 吳碧霞開始做起試驗,瞞着幾位老師,同時選修河北梆子。她想,如果河北梆子和美聲唱法每次回課時老師都能滿意,那說明能過關。半年過後,她放心了,她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人體的歌唱機能有很大的適應性,完全可以適應兩種不同的唱法。 她的成就,印證了“魚與熊掌“可以兼而得之。1996年,她榮獲文化部主辦的“96全國聲樂比賽”民族唱法一等獎、1997年榮獲“國際青年藝術節”金獎、2000年榮獲國際聲樂比賽選拔賽第一名、同年又榮獲第一屆“中國國際聲樂比賽”第一名和最佳中國作品演唱獎;榮獲第八屆“西班牙畢爾巴鄂國際聲樂比賽”第一名、2001年榮獲第四屆“波蘭瑪紐什科國際聲樂比賽”第二名並同時獲得最佳女高音和最受觀眾歡迎的歌唱家兩項特別獎、2002年榮獲堪稱音樂界的“奧林匹克”世界上最重大音樂賽事之一的第十二屆“柴可夫斯基國際聲樂比賽”第二名。還榮獲了中國金唱片獎和北京市德藝雙馨藝術家等稱號。 吳碧霞像為了某種特殊使命來到人世的。她的胸中燃燒着烈火,這團烈火在吞噬着她的同時,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切。這個湖南的“辣妹子”,堅定執着,像是湯顯祖筆下的一顆“銅豌豆”, 她顯而易見的音樂天賦、智慧、激情、意志、勇氣以及構成她性格特徵的一切因素,在壓力之下,就蹦得越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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