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红似火,我们爬山又越坡,口干舌燥心里甜,满怀豪情唱起歌…..” 这首歌叫《一壶水》, 唱歌儿的是一个 清秀俊朗的小战士。 小战士个儿头不算高,簇新的军装穿在身上非但没有显得不合体,新鲜的草 绿色反倒给他更添了几分英气。他的脸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稳, 嗓音也很成熟,比纯粹的男高音要低一些,很戏剧化,很有表现力,也很有 穿透力。 这是一个雕梁画栋的军营,典雅气派的青砖红柱,是民国初年的大手笔。那 年头各军兵种都有自己的文工团,一些大的部队机关也利用自己招兵买马的优势,从地方上网罗文艺人才办宣传队。小战士凭着一手当时非常时兴的手风琴自拉自唱 的绝活,被主管首长亲自挑中,和其他百里千里挑一的漂亮人物们一道在军营的一栋小洋楼里扎下来了。 歌声、琴声响起,大院儿从此热闹非凡。 宣传队推出了多少台水平相当高超的节目已不可考。小战士多才多艺,既是独唱歌手,又是手风琴演奏员,还是歌舞戏曲节目的演员。 他奉命谱写的男声小合唱曲虽大都是应景之作,派给他的歌词有的也相当不堪,但小战士总有办法把调子写得好听上口,比如《反华小丑安东尼奥尼》、比如《万炮 齐轰XXX》。 最精美的大制作当属样板戏《沙家浜》全剧。中乐西乐配置齐全,布景道具精雕细作,大到十八个伤病员身后的劲松,制造电闪雷鸣音 响效果的大钢板,小到一只茶杯,一把芦根和鸡头米,无不渗透了创作者的心血。阿庆嫂风韵无边,刁德一魅力四射, 小战士既担纲着全剧的乐队指挥,又客串沙四 龙。赶上下部队巡演,哪怕是数九严寒的露天剧场,光着膀子的沙四龙也还是那么个四面透风的小坎肩儿,小战士凭着年轻人的心红血热硬是扛下来了。 有一阵子,小战士和“阿庆嫂”、“刁德一”失踪了几天,回来后舞台上就 添了一出拥军爱民的黄梅戏《半蓝花生》。唱段都是高腔,小战士那时声带还没完全发育好呢,只好小公鸡打鸣似地可劲儿嚎。道白一开口是这味儿的:还媚油灰来 (没有回来),就像是荒腔走板的南京话。这出戏剧本诙谐有趣,曲调婉转上口,一下就在军营里流传开了,食堂水房澡堂卫生所小卖部,时常有黄梅小调软软地飘 出来。 没有演出排练任务的时候,小战士是电影组的放映员。天冷了电影在大礼堂 放,六月骄阳的夏天就在露天的篮球场放。傍晚时分,别的战士吃完晚饭可以歇着了,小战士一个人来到球场,默默地甩绳子,挂银幕,架放映机 -- 不演出的时候,他是非常安静的,似乎总是在沉吟着什么。孩子们一看到他在 那里张罗就开心地欢呼:晚上放电影啰! 那时候看电影就像赶集,天还没黑呢,干部战士、家属子女、工人保姆都搬了各式各样的椅子凳子来球场坐着,往往都坐定半天了,还 不知道要看的是啥。小战士依然是沉默着,心无旁骛地捣弄着他的机器。 有时候电影放到一半断片了,黑压压的球场上只亮起放映机里的一盏灯,灯光透过机壳儿的缝隙,像一束追光,正打在小战士的眼睛 上,球场上几百号人的目光都焦急地聚集在这双眼睛上。小战士的眼睛很好看,也很平静,他凝神定气,专注地盯着胶片,手脚麻利地把它接上。 灯灭了,眩目的白光重新打在屏幕上,人群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继而鸦雀 无声。消失在白光后面的小战士悄悄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继续从容安静地做他的工作 - 这里也是他的舞台。 当然,大礼堂是他更耀眼的舞台。 红丝绒的大幕拉开,身背手风琴的小战士站在舞台中央站,几道追光齐刷刷地打在他洋溢着青春热情的脸上。台下的观众兴奋起来:要 亮绝活儿了! 《一壶水》是小战士自拉自唱的保留节目。它的歌词合辙押韵,琅琅上口, 浪漫诙谐,不似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歌曲那样充斥着教化和口号;它的曲调优美流畅,配以手风琴富于感染力的紧拉慢奏,令人过耳不忘,是那个年代一曲难得的佳 作。 “连长问大伙儿,同志们渴不渴,嚯! 你一言我一语齐把那话 儿来说。要说渴,真是有点儿渴,嗓子冒烟儿脸冒火。我能喝它一条江,嘿! 我能喝它一条河 ……” 拖腔的时候,小战士的嘴角会向右边撇一点儿,这是绝对不会影响到他的形 象的,因为那时的坊间认为只有歌唱得特别棒的 人才会有这“专业的毛病”。 “说不渴,也不渴,这点困难算什么,祖国的江河在心里,我的心里荡清波, 嘿!我的心里荡清 波!” 在他的仰伏之间,手风琴仿佛成了小战士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颀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的滑动,妙曼的音符便从指尖汨汨流出。旋律时而 伸展,时而盘桓、时而高吟、时而低哦…… 这个小战士,就是洛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