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峽穀日記

         ——美國西南行

夢幻粉沙丘

2012年6月14日                                      晴

昨天離開Zion國家公園去粉沙丘（Coral Pink Sand Dune State Park）露營， 我們又是像上次在黃石那樣從黃昏駛入夜幕。入夜，漆黑的曠野牧場裡看到了一大群悠閒的牛在道路中央遊蕩，它們在燈光的持續的照射下，才不緊不慢地離開；再就是那些在車燈的光影里飛舞的蝙蝠，一路上我都在擔心這些擋路的蝙蝠會被撞傷。到達粉沙丘營地時已是差不多夜裡十點鐘，我們很幸運地能在這個只有二十二個位置的營地訂了兩天。營地建在沙地之上，營地中有些小樹和低矮的沙漠植物。打開車燈，不一會兒，那爺倆兒就手腳麻利地搭好帳篷，我則做好了簡單的晚餐。出來露營，我們從來都是這樣分工合作，各盡其職。

蠟燈前、星光下的晚餐，三個人海闊天空地閒聊，不需操心工作；不需焦慮學業；不用惦記欠同學一個電話要回；不用尋思朋友為什麼這麼久沒有了音信。在沒有網絡的地方，在遠離現代文明的地方，一家人親密無間，覺得無比放鬆。望星空，我們一起尋找着北斗七星和北極星。無月的夏夜，群星璀璨，偶有流星划過夜空，轉瞬即逝，美麗、短暫，正如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一轉眼，我們又是兩年沒有露營了，仰望這樣的星空一直都是我們渴望露營原因之一。

今天一大早我們決定先去Cedar Break 國家紀念地。離開沙丘公園之前，先生問我想不想先去看一下這個粉沙丘，因為他知道這個公園是這次出行我最最嚮往的一個地方。這些天我一直憧憬着能赤腳漫步粉沙丘。

想到下午才能開始游沙丘，我說我們早晨先不忙着去看吧。我是擔心一旦我看到它了，我會再也邁不開步，那就哪兒也不要去了。我要把那最精彩的一刻留到最後，慢慢欣賞。這就像小的時候，得了幾粒太妃奶糖，不捨得吃，要把它們在口袋裡捂好幾天才吃，要把那幸福感發酵到最大。

下午，我們回到粉沙丘時已是五點多鐘了。爬上一個高崗，紅色砂石岩壁下綿延着一個狹長的、望不到邊際的、橙紅色沙漠，在陽光下很是眩目。觀景台前方有兩座沙丘，也是橙紅色的，我想象着，它們在朝霞中該是粉紅色的吧。沙丘的邊緣是一抹優美的曲線，兩道相扣的彎弧銜接的如此平滑、完美，不禁讓我聯想到學機械製圖時老師講到的平滑連接。圖紙上的平滑連接都是由曲線板來完成的，而這道完美的曲線是風的傑作。瞧那線條柔和的，讓我直想要用手去撫摸。

沙漠中有一個奇景既讓人驚喜、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沙漠中點綴着一叢叢，一片片盛開着的、嬌艷的野騾耳朵花（Rough mule’s ear）。沙丘六月正是野花開得最旺的季節，也是沙丘最美好的季節。這些黃色的向陽花為本該是荒涼、寂寥的沙漠增添了勃勃生機。

我們迫不及待地脫掉鞋子，向沙丘奔去。赤腳走在被太陽照射了一天的沙漠中，感受到沙質的細膩和表層細沙的溫暖。沙漠中平緩的地方，因為有植物圍繞，有水分的積蓄，質地較硬，走在上面並不下陷，所以，走起來倒也不是很吃力。

遠處看似很小的沙丘，待我們走到它的腳下，它便顯得高大起來，需仰視才見。爬沙丘和爬山的感覺大不相同，很費力氣，好像每走一步都不能達到預想的地方，因為每走一步就會下陷一些，總是有走一步，退半步的感覺。我覺得自己的能量好像被這溫柔的沙丘一點一滴地吸走了。就這樣緩緩地爬着沙丘，不時地抬頭向遠處眺望，置身於奇景之中總有一種在夢幻中的感覺。沿着那道漂亮的曲線往上爬，我發現風再不是隱形的，只能讓你感覺到它的存在，這時，它通過沙的飄動顯了形。風把沙丘邊緣削成了刀鋒般的銳利。我試着一腳踩下去，讓這刀鋒卷了刃，但不消一分鐘的工夫，我的腳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沙丘的曲線恢復了完美狀。不止是這刀鋒上的腳印不見了，這時再回頭看看，一路走來的腳印也已蕩然無存了。其實，我們每個人在這世上趟過的幾十年，從某種角度來看也是如此。

終於，我們爬到沙丘的尖頂上了，先生和兒子呆了一會兒，說是要去另一座沙丘看OHV（Off-Highway Vehicles），我卻不想動，只想自己在這裡坐一坐。他們離開了，我覺得這時好像整座沙丘都屬於我了。坐下來望着夕陽慢慢沉向西面的高崗，任自己的思緒飛揚起來。我想起曾經和朋友說要去週遊世界，我說如果能做個像徐霞客那樣的人，寄情於山水間，邊走邊看，邊看邊想，邊想邊寫，也就此生無憾了；我想起永逝的親人，要是能夠和姨聊聊我走過的山水，看到的風景，內心的感動，那該是一件多快意的事；我想起了經年不見的少年夥伴菊，她沒有上大學，人生的路走得非常不順，或者說及其坎坷，但自從我們搬家離開了那個地方，這麼多年我竟沒有去看看她，下次回去是該去看看她，還是讓美好就那樣留在記憶中；我想起了剛工作時曾在一個宿舍住了兩年的青，她是不是每年還都要去普陀拜佛；想起了早逝的大學同學潔，那年我們倆在天壇公園的相聚，也是我們最後的一面；由此我想到了生死，想到了靈與肉，想到了有涯與無涯，想到了自然與人類……

坐在沙丘上，往事的長絲從記憶的絲繭中慢慢地抽出，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的面龐，有相親相愛的，有相熟相知的，這些往事和面龐是我過往生命的構成，我的生命就蘊含其中；坐在沙丘上，思緒由具體到抽象，由現實及未來信馬由韁。沙丘靜謐是想事情的好地方，坐在那裡想事情不像是在房間裡，由於空間的狹小而讓思想也容易受到禁錮。沙丘之上，直觀地就能感受到自己於天地間的存在是小小的，在這遼闊的空間裡，既可以放縱思緒，做鯤鵬直上九萬里的逍遙之游，也可以學南郭子藄離神去智、摒棄自我而靜聽天籟。沙漠讓我想了很多從來就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讓這些永遠都不會想明白的事情變得有些無足輕重了。望着夕陽中的沙漠景象，心中是莫名的感動，這種感動是最最真實的，無須描述，更無需解釋，是我這個生命在這天地間的感受所帶來的。我感到我就是為了獲得這樣一份感動而來到這個世界的。去感受，是我生命的過程；被感動是自然對生命的饋贈，是我生命的收穫。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個過程之中了。

這樣想着，我開始走下沙丘。向下走總有些昂首闊步的感覺，由於流沙的幫忙，原本很費力氣才爬上來的的沙丘，被我三步兩步地、不一會兒就走了下來。

在這夕陽西下中，沙丘上的花開得好燦爛啊！這些花，它們為什麼被稱作騾子耳朵？它們從哪裡來呢？它們一定是御風而來，不知道它們有沒有漂洋？是不是過海？它們的家一定是在很遙遠的另一處沙漠。或者是中國新疆的吐魯番？或者是非洲的撒哈拉？它們最終選擇了這片荒蕪但鮮艷的粉紅沙漠落腳。一年一年，它們花開花落，從一粒種子，變成一叢叢，又變成一片片。它們開花並不因為有誰在欣賞它們，即使無人喝彩，它們也會是一樣燦爛。這些花朵不是為證明什麼，是為了自己的生命開放的，只為走過這個過程。人也該是和花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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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