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把在中國的每個人殺死”說起

老幾

ABC最近這件事持續發酵。查了一下，鳳凰網有關導讀是這樣寫的：“在美國廣播公司近期播出的一檔節目中，公然播出“殺光中國人”的辱華言論，令華人世界及美國輿論震驚，也再次揭開了美國種族歧視的傷疤。”這裡所說的是由Jimmy Kimmel（吉米）主持的“小孩桌子”節目（Kids Table）上，當吉米問小孩如何看待美國如何處理欠中國巨債問題時的一段對話。華文網上幾乎是一片聲討，但是沒有看到什麼人詳細介紹這個過程，說實話，看了半天，除了群情激昂，我也不清楚他們聲討什麼。只好自己了解一下。

費了一番勁才找到原視頻聯鏈http://www.diversityinc.com/news/kill-everyone-china-abc-apologizes-color-joke/ 似乎與華文報道有些出入。魔鬼在細節，這段視頻僅有三分鐘長，有必要看看。兼聽則明，後面的英文評論也值得一讀。

對不熟悉英文的網友，大概介紹一下。該節目是由主持人將四個小孩召集在一起，討論“政治”。說到美國欠中國1.3萬億債務的問題，吉米問小孩們怎麼辦？一個六歲的小孩說，“應該用加農炮一直打到中國，把那裡的每個人都殺死”。主持人回應：“噢，把在中國的每個人都殺死，這個主意有意思！”

“有意思”這裡英文是interesting,是個比較不嚴肅的說法，有的時候其實是“不”interesting，是否定的。這裡吉米顯然是否定的，因為他下面接着引導說，如果借錢不還把對方殺了，以後再沒有人借錢給我們怎麼辦？孩子們這才意識到殺人避債是個問題。再問時,小孩們說欠中國的債是要還的。吉米接下來又問，應不應該讓中國人活？小孩說，還是應該讓他們活。

這麼看起來問題似乎並不大，主持人並不是像有些中文網站說的那樣心存惡意。

那麼我要問了：ABC這節目有錯嗎？要不要譴責？譴責什麼？

我一時想不清楚，只好換位思考。我先想，如果把中國換成以色列，事情會怎麼樣？這樣問題一下子就清楚了。

在說“正事”以前，先說說小事，小事容易清楚。小事清楚了，大事才能不糊塗。

筆者不是民族主義者，更不是愛國主義分子。天下大同，無國界，無政府的地球自由村，是我的理想國。但是在老幾的“小國寡民”理想遠遠沒有實現以前，我不會像個書呆子一樣，認為自己可以超脫現實的民族利益。

不論我在澳洲住了多長時間，交過多少稅，人家見我還是會問：你是哪裡來的？我明白人家問什麼。一開始我會開玩笑說：“我是西尼來的。”後來就沒有心情了，就會直接說我是Chinese，免得人家再囉嗦說“I mean…”。其實澳洲當地人，絕大多數都非常友好良善。華人大多願意在澳洲人的公司工作，而儘量避免為華人打工，就是因為澳人有很強的公平觀念。一般人家問你，就是為了套個近乎，表示友好。

凡事有例外，就在不太久以前的某個周末，我正在門前草坪除草。有個中年人開輛滿員的雙排座，經過我對面時，朝我喊：“go home”。我抬頭笑了笑，儘管知道他的意思是“滾回（中國）去”，調侃地說了聲“after”。誰知道那傢伙掉過車頭又沖我喊了一句，這下把老幾惹毛了，順手抄了個傢伙就追，那夥計油門一加，溜煙地跑了。領導聽見動靜攆出來，這時才發現手裡原來握的是一卷廣告紙。其實我也沒想怎麼樣，就是想追上把他車號記下來，投訴給有關方面，完成自己公民的責任而已。這事是個例外，只所以極少，是因為澳洲的人和法律在這方面很較真，防微杜漸做得好。

筆者在自己社區就是做反歧視服務，個人行事風格比較強勢靈活，遇到的不正當對待比較少。唯一例外是曾經面對過一個從新西蘭籍荷蘭裔人的挑戰。先是在一次會上，這傢伙不知在哪裡跟哪個華人置氣，公開在會上罵Chinese如何渾蛋，我一般缺心眼懶得管，這回也只是笑着回了句：“你再攻擊全體華人，小心我把你的脖子砍斷。”

此人與我無仇無怨，誰也沒有在意，在座的都是一笑了之。誰知道午餐時這哥們又來了一遍。我立馬站起來，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鐘，等着他道歉。看着那傢伙滿臉通紅，我一句話沒說，心裡數到三十，把手上的盤子扔到水池，直接去找了HR主管。

這下子就是正式投訴，有眾人做證，沒個跑。窮極之中，他求救於其所在的勢力強大的工會，工會的對策是反告我威脅砍他的脖子（可見玩笑是不能隨便開的）。於是公司只好請獨立調查人來求證。雖然胸有成竹，我還是把情況告訴了一個律師朋友，有備無患。

這期間我不知道的是，公司已經開始威脅對方要開除他。澳洲勞動法保護很嚴，當時經濟又好，“國企”大公司很少裁人，所以這傢伙才敢這麼狂。但是有兩條不能違反，一個是安全條例，另一個就是嚴重不正當行為（serious misconduct）。公司以後面一條威脅，誰不害怕？！因為你丟了工作，從此你就很難再找到工作，誰都不會再要一個因行為不正被辭之人。即使找到，一個電話過去，也準保被辭。說他生死操於別人之手有點誇張，說其職業生涯岌岌可危一點不過分。

結果可想而知，這哥們沒等調查員起身，就正式道歉，全面投降，求我撤訴。我嘛，自然也本着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大大方方通知公司饒過了他。我當然知道，這肯定是公司早就不想要他，卻讓老幾來當這個得罪人的冤大頭，我有那麼傻？所以既要有原則，又要無原則，“有無同出，是為玄”，老子的話是沒錯的。其實我應該感謝他，這事傳的大家都知道，從此不用擔心有人成心不軌，避免了很多可能的麻煩。“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就這樣實現了：-）

這裡說的是防微杜漸的體會。其實很多時候我個人並不因為別人罵中國而生氣的，我不是中國人。但是我是華人，不論我願意與否，我的利益跟海外總體華人利益是綁在一起的。人家殺Chinese只看臉，是不會看我的護照，或檢查老幾的政治立場。印尼幾次排華，都沒聽說還問你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

記得一年前有位新聞大佬，因為得罪猶太人而立馬被冷置的情況。如果有人說“把在以色列的每個人都殺死？”看看猶太人能不能把ABC翻個底朝天？！猶太人為什麼這麼敏感？因為他們曾經被惡狠狠地仇殺過。

那麼華裔哪？是上帝的驕子嗎？美國沒有排華案？澳洲排華為了什麼？印尼越南…為什麼隨便哪個破爛國家都敢負華人？我想起98年印尼大肆排華仇殺華人時，我們偉大祖國怎麼說：“我們不干涉別國內政！”自由民主的台灣怎麼說：“抗議動作不宜過大，以免影響雙邊貿易！”

華人生來就低人一等，這一方面是我們 “國家” 的統治者，從來不把人當人看，而我們自己之間因為政治觀點不同而互相鄙視，互相鬥，卻從來不敢把外面怎麼樣，不敢把統治者怎麼樣。有些人認為華人愛面子是個大問題，其實西方人更愛面子。西人愛面子的方法是不比。有些華人愛面子的方法是把別人比下去。而且專跟華人比，在內部比，追求的是“只要我過得比你好!” “只要我身份比你高!”

問一聲，是不是也該把眼光往外瞧瞧？

我把以前寫過的一篇《小議文明社會反“不當行為”法律》博文附在後面。看過後，就知道Jimmy Kimmel和ABC的問題在那裡了。雖然我沒有看到證據說，這件事是惡意而為的，但是當一個人在公眾場合發表有種族歧視可能的言論時，法律依據在受者一方，不在說者一方。只要有華人感到不滿，Jimmy Kimmel和ABC就應該真誠道歉。我可以原諒Jimmy Kimmel和ABC一開始播出節目的輕率，但是面對指責，他們的道歉缺乏誠意，從反不當行為法律上講，是說不過去的。因此，美國華人目前的反彈是正當的應該的。

華人美國佬，我支持你們捍衛自己的尊嚴！

附文：

小議文明社會反“不當行為”法律

老幾

老祖宗說過，“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失禮退求法，法不治則求兵，失兵而後天下亂，天下亂而後道”。可悲的是，幾千年過去了，人類還是沒有能力跳出這個怪圈！這萬維網失禮已久，不得不反覆求法。可又沒有人很具體說這個法。今天我就來個拋磚引玉，說說有關反不當行為的法律。

反不當行為的法律主要針對惡劣不當行為（SERIOUS MISCONDUCT），包括歧視（DISCRIMINATION），騷擾（harassment），欺辱（bully）三個方面。 這篇以澳洲為例，簡單探討一下有關反不當行為的法律問題。我相信民主社會大體理念相同，歡迎大家補充指正。

反不當行為法律，主要適用公共場所和工作場所，不可以用於私人場合。比如你可以在自己家裡私下罵日本人是豬中國人是狗， 不可以在商場公開這樣說。這就是你的自由和不自由。

澳洲民事法律是由獨立的州法律執行的。各個洲法律不同，但在針對惡劣不當行為問題上，都是毫不含糊的。以筆者所在州法律為例。具體規定如下：

When is it against the law?

sex，relationship or parental status，race，religious belief or activity，

political belief or activity，impairment，trade union activity，

lawful sexual activity，pregnancy， breastfeeding needs，

family responsibilities， gender identity，sexuality，age 。

（煩請英文好的網友翻譯一下）

這法律條款清清楚楚，不可以拿種族，性別，信仰等等不同，而對人進行歧視，欺辱和騷擾。

歧視可以是各種情況，而一般性的欺辱和騷擾，大致要重複性的行為才算。比如，你老闆偶爾一次對你發脾氣，可能夠不上欺辱，除非情節十分嚴重；經常性的發脾氣就有欺辱的嫌疑。再比如你摟抱異性同事，以示親熱，對方要求停止，表示抗議，下次再犯，即可算性騷擾。

可以看出來，這個法律的主觀性很強，完全是個人感受。只要對方抗議，原則上你必須停止對對方的行為，否則很危險，弄不好要被解僱甚至吃官司。

需要說明的是，任何公共活動，或者公共場所，都需要有公共保險（PUBLIC LAIBILITY INSURANCE），而保險公司對投保人是有要求的，那就是必須履行投保人的責任（DUE DILLIGENCE），否則是不支付賠償的。DUE DILLIGENCE包括投保人有沒有明確責任界限，負責範圍，防險措施等等。比如兩個人在俱樂部口角，其中一人將另一人打傷。這時傷者律師可能建議不起訴打人者，而以俱樂部沒有及時保護對俱樂部進行起訴，這是因為俱樂部較私人有錢，有較大賠償能力。（這樣的例子很多。有些人認為西方社會法律是為了保障公平，很幼稚；說明這些網友對西方社會缺乏了解。“法律根本不是為了保障公平”，這是我們所請法律專家講課時反覆強調的，絕不是開玩笑。）如果俱樂部沒有適當的應對，結局會很慘。

不過啥事都有例外。歧視，欺辱和騷擾上司相對較安全，特別中層和頂層 “黨和國家領導人”。 最無風險的事是罵總理和議員，好像專門就是給人罵的，而這是我最喜歡聽的。我成人以後最害怕的，就是專門替領導考慮的那些草民。在我看來，人都是有惰性的，正是草民的“理解”“寬容”，給了當權者惰性的發揮提供了可能（這裡且不說“惡”性），覺得沒有盡力把事情做好的必要。“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領導”，這話是沒有錯的。實際生活如此，網上能不能例外？

最後一點，表述個人的政治觀點（POLITICAL OPIONION），無論如何的尖銳，只可能影響政治“品德”，似乎並不構成違法。比如經常見到勞動黨人肆無忌憚地惡意攻擊自由黨人（很少會涉及家人），或者反過來，司空見慣。這中間如何界定，就非我這外行可以說的清楚得了。

Jimmy Kimmel 原視頻

http://www.diversityinc.com/news/kill-everyone-china-abc-apologizes-color-jo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