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精神渴求是人類歷史的驅動力

人和動物一樣，對食物、飲料、住所以及為了生命延續所必需但自己沒有的東西具有一種自然的需要和欲望。但是，人類跟動物又有很大的不同，人同時還具有獲得他人認可的欲望——這句話的意思是，人經常在渴望他人把他看成是一個具有人的價值和尊嚴的人。人類學家對原始人類之間發生的衝突進行考察時發現，這些導致種群和個體生死的劇烈衝突，很大程度上不是由於原始人類的生物性需要，它的內在動力在於精神渴求，即獲得對方認可的精神渴求，猶如英雄史詩中的‘為榮譽而戰’，黑格爾認為，正是這種東西，驅動了整個人類的歷史。這裡所說的‘驅動了整個人類的歷史’，我理解，應當說是促進了整個人類文明的發展。奴隸和奴隸主的關係，就是在社會文明的發展演進中，在不被認可的人的頑強抗爭中得到改變，從而引導人類從野蠻蒙昧走向文明進步的。

22．個人處境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精神意義問題

一切社會的基本矛盾（階級矛盾，種族矛盾，國家矛盾等等）實際上都來源於一部分人對於另一部分人的價值和尊嚴的蔑視。個人處境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不表現為生物學意義上的問題，而是精神意義上的問題。

23．人生的全部動力來源於獲得認可的渴望

如果我們把身邊的人和事看一下，就會驚訝地發現，幾乎所有人際關係中的齟齬和爭鬥，都來源於人類的精神需要——爭權者對權力的需要，學者名人對於榮譽地位的需要，普通人對被人認為是一個有價值和尊嚴的人的需要……這些需要都可以簡化地稱之為“獲得認可”的需要。

24．平庸是一種惡

甲：“平庸是一種惡。”

乙：“在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如此猖獗的今天，平庸不應當被認為是一種惡吧？如果平庸是一種惡，那麼，你又將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置放何處呢？”

甲：“恰恰因為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在今天如此猖獗，平庸才是一種惡，道理很簡單：在民眾的精神疼痛面前，平庸逃避了責任，這就等於縱容了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如果說我們過去還同情平庸（因為辦任何事都需要時間），但是今天我們失去同情它的理由了，這是因為，我們已經很難再把平庸從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中間區別出來，它們混為一體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有理由說平庸是一種惡。”

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甲：“做一個假設：強盜襲擊了你的家園，把母親殺害了，強姦了姐姐，你年幼體弱，滿腔怒火而又莫可奈何，於是盼着父親回來復仇。你終於把父親盼回來了，想不到父親並未打算與殘害骨肉、禍害家園的強盜拼個你死我活，他面無表情，以超常的耐力忍受着，什麼事情也不做，甚至眼睜睜看着強盜再次走向姐姐……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人，就是平庸。”

乙：“我有點兒懂了。”

甲：“平庸通常並不永遠是惡，但是在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如此猖獗的今天，它絕對是一種惡。”

乙：“我懂了。”

25．尊嚴對人民來說過於奢侈了

據說我們國家的領導人很希望人民活得有尊嚴，豈知，尊嚴對人民來說過於奢侈了，我們只巴望特殊利益集團不要騎在我們脖子上拉屎，他們在我們脖子上拉屎以後，允許我們抱怨幾句，別動不動就跨省追捕，別動不動就派武警鎮壓，別動不動就封鎖網絡，就感恩戴德了。

26．無人能夠逃脫的權力定理

英國思想家阿克頓勳爵（1834-1902）說過：“權力，不管它是宗教還是世俗的，都是一種墮落的、無恥的和腐敗的力量。”他那句名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更是道出了人類社會普遍的社會規律。別以為宣布說“絕不走西方那條邪路”就可以改變社會規律，別以為宣布一遍“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就可以遮掩權力的天然本性，猶如地球在整個宇宙中絕非偶然一樣，我們偉大的祖國在人類歷史長河中也絕非孤立的存在，人類由歷史智慧凝結而成的對社會規律和權力屬性的概括，終歸會在我們的歷史顯現中被證明，它們將一一應驗，沒有人能夠逃脫。

27．文學是一種精神活動

精神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只有在完全獨立的狀態下才能夠顯示為在，任何外界侵擾都會使它發生變形或扭曲，或者乾脆消失為無。發生變形和扭曲的精神還是精神嗎？不是了，至少不完全是了。文學是一種精神活動，當然逃脫不了精神活動規律的支配，所以我們可以把上面的話在說一遍：文學只有在完全獨立的狀態下才能夠顯示為在，任何外界侵擾都會使它發生變形或扭曲，或者乾脆消失為無。發生變形和扭曲的文學還是文學嗎？不是了，至少不完全是了。

28．自由是在何種情況下缺失的？

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發生過多少次改朝換代？經歷過多少種顛沛危亡？海曾經枯，石曾經爛，唯獨一種東西得到了保全，這就是相對於朝廷而存在的——以私有制為其物質形態——民間社會。它如此堅固頑強，即使秦始皇這樣的暴君也沒有膽量改變它，中國傳統文化中溫潤我們心靈的東西，就是經由它傳承下來的。然而，1949年，這一切都改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橫力量用公有製取代了它，這意味着不是哪一個社會階層，而是所有人都遭到了剝奪，國家機器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間隙地凌駕在了每一個人頭上。自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缺失的。

29．思想權利喪失與社會墮落開始

我無意評價1949年的革命，但是，在說到人的天然權利時，我們無法迴避這場革命在社會層面造成的極為嚴重的後果。什麼後果呢？這就是在所謂“人民民主專政”“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條件下，國家以空前野蠻的手段，剝奪了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天然權利，人成為了符號式的存在。在所有喪失了的天然權利中，表達思想的權利的喪失最為令人心痛。而1957年的“反右派鬥爭”，從根本上說來，是一次統治者精心策劃的剝奪人民話語權的社會運動，這場帶有濃重血腥氣息的社會運動以數百萬知識精英的生命和自由為代價，以陰鷙、殘忍的手段達到了它想要達到的目的：國家意志作為最強悍的政治力量支配全部社會生活，任何形式的思想只要與國家意志相違拗都會被宣布為非法。思想，人之所以為人的最重要標誌遠離了人，社會開始向墮落，這也是文化大革命的社會基礎。

30．權力豢養下的文學形態

很難想象一個被操縱的人還具有完全體現其靈魂質地的精神。人當然還會有精神活動，還可以進行“創造”，但那已經不是人的創造，那是精神寄主通過他所做的意志伸張，他成了被非我控制的載體，他的靈魂是破碎的，他呼喊的不是自己的聲音，他的創造物不是靈魂的成果，而是遠離本我的撒旦詩篇……這意味一個鮮活的靈魂萎靡疲軟下去，就像蒲松齡描寫被狐魅附體的人那樣精血耗竭，日漸澆薄，這預示這個人的靈魂走向死亡。饒有趣味的是，死亡了靈魂的軀體不會因此失血也不會夭亡，寄寓在那個軀體上的精神寄主會源源不斷以利益的形式給他輸送血液，他竟也能奇蹟般成長，奇蹟般在這片廣袤土地上遊蕩，很多時候你甚至看不清寄主與他的分別，你看到的全部是下作、無恥和張揚。這是古往今來所有被國家權力豢養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寫照。

 （2010-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