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集體主義的撕裂

任何社會形態都關心人的問題，但是像我們這樣動用全部國家意志推行集體主義，把集體主義作為全部社會道德的基本準則,貫穿於社會道德各項規範的核心位置，甚至作為國家目標來尊奉和鼓動，古往今來恐怕沒有。多少年來，“個人服從組織，全黨服從中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很斗‘私’字一閃念”、“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集體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之類的道德箴言總是在我們耳邊迴響，提醒我們說你作為個體其實微不足道甚至是很不光彩的，你的全部價值都在集體事業之中。無情的現實是，上帝造人並沒有把人都變成瘋狂的利他主義者，“利己之心”猶如“惻隱之心”一樣，“人皆有之”，乃人之天性；人之所以為人，不是因為他天生比別的生物高尚，而是因為他在與世界和他人的共處中，總是能夠用“理性”協調利己和利他的關係，使自我處於一種“守中”的平衡狀態，任何向利己和利他的傾斜都會導致自我受到擾動，繼而產生精神痛苦。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對利己和利他做出孤立的道德判斷，我們只能說，任何與人的天性相悖的東西都是不自然的，任何不自然的東西都是不美的，任何不美的東西都是不正義的。在一個把集體主義強調到極端，把“自我”壓抑到無限小的世界裡，人生往往會陷入到一種兩難的道德困境中去：遵從天性，你是一個有道德缺陷的人；遵從道德，你又無時無刻不被人性折磨。結果，自我就被分裂成為兩部分：一部分真實地沉澱於內心，一部分虛假地光鮮在其外。在這種情況下，生活也就不再是享受，而是變成了一個連續不斷被撕裂的痛苦過程。

52．哲學讓世界變得通透

有一種社會學觀點，認為任何個體都是在社會整體中孕育完成的；任何個體都必然帶有他置身的那個整體的人性特徵，不管好的還是壞的；沒有抽象意義上的人，人都是其自身“行為”的結果，即作為社會過程中的個體行為之結果，在這個意義上，“形象”與“概念”就會出現重合，從而構成具有觀念意義的典型。哲學往往讓人望而卻步，但是一個人倘若想活出一點兒模樣，還是應當涉獵一下哲學，它會幫助你認識很多你不認識的事物，會為你不曾着意的身邊小事尋找到意義，世界會讓晦澀昏暗的世界變得通明透亮，因為哲學就是用概念說明和解釋世界並分頭給事物確定涵義的。

53．強力和強力的演化

如果一個社會的大多數人感覺到了被剝奪，大多數人處於貧困狀態，那麼，一定是這個社會的強力系統出了問題。一種強力很難在維護一部分人利益的同時維護住另一部分為這部分人得利者創造利益的人的利益；同樣，得利者作為強力本身也不可能主動出讓自己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社會和諧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國家權力的性質，取決於失利者是否能夠把自己的意志通過非暴力或者暴力手段上升為強力，從而改變強力的構成，改變政治權力影響和改變社會事務進展的方向。這已經為社會發展的歷史所證實。馬克思說得很直接：“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摘自《共產黨宣言》）這裡所說的階級鬥爭的歷史，就是強力此消彼長的歷史，是強力演化的歷史；在一定意義上，任何一個歷史階段都是強力演化的結果，是強力在某一個階段與它的支配對象達成短暫平衡的結果。只要這種平衡沒有被打破，社會就會處在相對和諧的狀態，但是，和諧一旦打破，該發生的就必將發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就像1917年俄羅斯建立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那樣，就像中國1949年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那樣。

54．活着應當有一個清醒的狀態

我們處在重要的歷史轉折關頭，社會生活和人的精神生活都處在劇烈的動盪和調整之中，人們已經不滿足於僅僅享受“生存權”，他們總是試圖在“發展”的意義上過自己的精神生活，他們把探索的觸角伸向精神世界的各個領域，試圖為靈魂尋找一個安妥的地方，這樣，他們就會給自己提出許多問題，既有關於世界的，也有關於自我的，他們渴望找到答案，活着換一句話說，期望自己活得清醒一些。我認為這樣很好。如果一個人渾渾噩噩，餓了就想吃，吃了就想睡，睡了還想吃，離豬的境界也就不遠了。

55．哲學可以幫助我們看清一切

從心理學角度說，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看作宇宙的中心，人就在這個中心感受周圍發生的一切，這樣，產生某種程度的錯覺，幾乎無法避免，比如，人通常總是覺得自己知道的比實際上要多，總是以為自己洞悉了身邊所有事物的因果關係，從而把握了世界的面貌和運行規律。只有少數哲人才反覆告誡人們：事情不是這樣的，在龐大的宇宙當中，我們的無知無邊無際。譬如，你知道你是如何進入你目前的人生之境的麼？隱藏在你靈魂深處的自我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圍繞着你的社會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你可能不知道。當你進入沉思，把自己和社會都作為對象進行審視的時候，你也許會真切地發現，在你的經驗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獨立於你的更為深邃的世界，那就是哲學的世界，一個展示自我心靈和社會機理的世界。

56．權力嫡傳的當代新象

大體上可以認為，所有形式的專制都以對權力的絕對壟斷作為首要條件，而權力壟斷最便捷的手段就是依據血緣關係進行權力嫡傳。即使在今天，權力者也想像皇權專制主義時代那樣把血緣作為傳承權力的媒介，但是現在畢竟不同以往，已經有了很大不便，所以他們就改為利用政治關係為其子女創造權力。這裡的“政治關係”指的是：通過政黨制度中的“任命”機制來保證權力嫡傳到他們子女的手中。你看，掌管我們命運的人就是這樣獲得掌管我們命運的資格的。

57．自由不是與生俱來的人生禮品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無所有，既沒有帶着奴役，也沒有帶着自由，可是，活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們會發現這兩樣東西總是與我們隨影相隨。它們究竟是怎樣來到我們身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決定我們本性的呢？這實際上取決於我們自身：當你把反抗作為唯一職責的時候，奴役就會像卑劣的懦夫那樣退避三舍；當你把自由作為唯一選擇時候，自由就會像痴心的戀人那樣鍾情追隨。為什麼是這樣的呢？這是因為，奴役猶如豺狼，具有隻殘害和屠殺最羸弱羔羊的邪惡本性；自由就像天使，具有隻尊敬和呵護最勇敢者靈魂的完美心靈。

58．自由是一種不能規避的責任

人如果僅僅順從自然本能，他就不會為自由奮鬥，而只會選擇依從，這是因為人天性中隱含着一種惰性：他覺得依賴他人要比自己去思想、自己去判斷、自己做決定容易得多。這說明了這樣一種事實：無論在個體的感情生活中，還是在群體的社會生活中，自由事實上往往被人認為是一種負擔，而不是對自己和他人的一種責任。如果人人躲避自由，那麼，作為個體的感情生活的專橫就會出現，它最終毀壞的將是人的愛情；作為整體的社會生活的專制也會出現，它最終摧毀的將是我們置身的這個世界。

59．小說與隨筆

我自認為是一個小說作者，寫隨筆是最近幾年的事。我看重長篇小說，是因為長篇小說可以建樹人物畫廊，反映時代風貌，構築成為藝術建築，看起來宏偉壯闊，讓人嘆為觀止；隨筆着眼的東西雖然也可以很廣闊，但是歸根結底它是單個藝術品，具有思想碎片的特性，與長篇小說的規模和力量不可同日而語。然而長篇小說也有局限，它與讀者的間距要大一些——讀者不那麼容易進入小說，卻能夠直接領會隨筆所表達的東西，當然，這也與網絡便捷的傳播方式有關。我的看法是：如果你打算建造大廈，把你想說的貯藏在各個房間，懷着很大樂趣等待着讀者去探尋，那你就去寫作長篇小說；如果你只是想搭建一個漂亮的房子，還想在牆壁上貼滿你對這個世界的見解，那你就去寫作隨筆。需要提醒的是，前者意味着綿延不絕的孤獨與寂寞；後者意味着有所間隔的孤獨與寂寞。總之寫作不是娛樂，它只是對生命的一種銷蝕方式，一種讓你感受到疼痛的痛苦切割，如果你對此沒有思想準備，就不要寫作，既不要寫長篇小說也不要寫隨筆。

60．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社會而不受懲罰

如果某種政治力量把自己的意志乃至於烏托邦幻想強加給一個民族或者一個社會，它或許會得逞於一時，或許會獲得階段性的成果，但決不能維持得長久，道理很簡單：就像宇宙間有一個物理世界的法則一樣，人世間有一個社會世界的法則，凡是違背這些法則的人都將受到懲罰，沒有人可以逃脫。

                                      （2010-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