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科學和哲學、歷史並不是截然分開的領域

科學和哲學、歷史並不是截然分開的領域，有時候，某些科學定律會非常有趣地契合哲學、社會學和歷史學規律，比如牛頓物理學著名的“第三運動定律”：“當物體甲給物體乙一個作用力時，物體乙必然給物體甲一個反作用力，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且在同一直線上。”什麼意思呢？物理學意義是：你用錘子擊打鐵砧，鐵砧會給錘子以相同的反作用力；哲學意義是：事物甲既是事物乙的原因，又是它的結果；歷史學意義是：一種社會力量往往在其自身孕育另一種社會力量，後者最終將會取代前者；社會學意義是：“革命是壅塞導致的潰決”（顧准語）。人們常說“人在做，天在看”，強調的並不是宿命論意義上的消極無奈，而是說社會事物和物理事物一樣，有一種超然於主觀精神之上的邏輯，這就是作為量的社會動能的積聚，如果這種積聚達到臨界點，爆炸就將不可避免，沒有人可以阻止。所以，千萬別動不動就用錘子擊打看上去沒有還擊能力的鐵砧，那是會有後果的，很嚴重的後果。

62.革命是又苦又甜的瞬間

“革命是又苦又甜的歷史瞬間。”英國學者拉爾夫·達仁道夫以這句話開始了他的《社會衝突》考察。短短12個字，實際上強調了兩點：一，革命是瞬間發生的事情；二，革命充滿了無法預料的意味。如果沿着這條思路考察層出不窮的歷史事件，我們就會發現，歷史演變不僅僅表現為一次驟然發生的社會爆炸，它還會導致新的社會物質出現——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以至於北非國家突尼斯最近發生的事情，都為我們提供了例證。正是這種新的社會物質，使這些國家擺脫了專制統治的桎梏，成為了人類社會中的正常國家。

63.寓言：狼與羊

狼披上羊皮混到羊群里，並且也咩咩地叫，為的是讓羊相信：“我艱苦卓絕都是為你們好啊！”既然為我們好，我們當然感激不盡，於是我們就作為乖順的羊歸攏到狼周圍，狼讓我們把它稱頌為“大救星”，我們也接受了。後來，狼咬住我們的腿，我們很疼，想叫喊，狼說：“孩子，你們不是想過好日子嗎？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們就不再叫，忍着等待着，結果，在咀嚼和撕咬聲中，我們的腿被撕扯掉了；狼又咬住我們的咽喉，我們被窒息，死亡正在一步步迫近，但是狼說：“孩子，為了咱們這個家庭，你們總應當做一點兒犧牲呀！”結果我們都被犧牲了，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帶血的骨頭。如果當初狼沒有披着羊皮，跳到羊圈裡就宣布說：“我是狼，我現在來吃你們！”我們一定會殊死抵抗，或許還有逃生的機會，全部悲劇都在於我們相信了那個烏托邦，沒有看出狼終歸是狼，即使披上羊皮也是狼。

64.國家尊嚴與公民尊嚴

國家尊嚴和公民尊嚴是兩個層面的東西：公民尊嚴就是公民在多大程度上享有不可讓渡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權利；只有在全部落實或者大部分落實公民權利的情況下才能夠形成國家尊嚴，國家才能夠得到人們的敬重。如果我們認可這種推論，那麼，我們對祖國強大、人民尊嚴的渴望，其實也正是對社會正義的渴望，對個人自由的渴望。問題是，我們的渴望在多大程度上會成為看得見摸得着的現實呢？

65.北朝鮮·流氓·其它

人類社會從來都不那麼好，也從來都不那麼壞，這是因為總有一些流氓給人添堵，世界又總是能夠以理性和良知區分出人之善惡，並且以必要的方式對待之。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理解並非僅是冷冰冰的中性描述，而是含蘊着道德責備在裡邊，就像母親對孩子說：“他是個小流氓呀！你怎麼老是跟他混在一起呢？你怎麼還護着他呢？別人會怎麼看你呢？”這時候孩子有兩種選擇：一是從此不再護着小流氓了，甚至再不跟他玩兒了，以此證明自己是一個好孩子；再就是仍舊跟流氓玩兒，說：“我就是喜歡流氓！怎麼啦！？怎麼啦！？”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一般來說也就沒有什麼好辦法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這裡也就只能作為判斷性的陳述句使用了。

66.思想家都是思考並超越他所處時代的人

古今中外，凡是被稱之為思想家的人，無一例外都在思考他所處的那個時代，這種思考常常使他們與那個時代處在尖銳對立的狀態，因此，思想家又是一些承受巨大苦難的人。所謂“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表現的是一種超絕的理智和道德勇氣。人們也許會認為思想家輕狂，也許會充滿同情地說：“唉，好好一個人，怎麼就瘋了呢？”豈知，沒有這些思想家，世界是平庸的灰色的，沒有他們的理智和道德的勇氣，人類文化生活和社會生活不可能這樣豐富多彩，世界也不可能如此令人着迷並充滿活力。

67.心靈的狀態與生活的顏色

我喜歡“人是精神的容器”這句話，不僅因為它含蘊着耐人尋味的形而上意義，它同時還為我們提供了觀察人的方法：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是精神空間大小決定着一個人的質量。雨果說：“比大地遼闊的是海洋，比海洋遼闊的是天空，比天空遼闊的是人的心靈。”是心靈狀態決定着你能否看大地之葳蕤，海洋之深邃，天空之曠遠。平庸對人永遠具有強大的誘惑力，但是你要記住，不管人生際遇如何，不管從事什麼工作，你的精神空間都要大於你所經歷的生活，這樣，當你具體地處理生活事物的時候，就不會被似是而非的細節所纏繞，就會顯得遊刃有餘，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你才能夠戰勝總是試圖拖住你手腳的那種平庸。生活的畫面並不總是多彩艷麗的，大多時候它顯現的只是一種灰色，它等待着你用心靈的畫筆去塗抹，這就是說，你的心靈狀態決定着你的生活的顏色。

68.愛潛藏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寬容不是容忍，它並非要求你容忍不應當容忍的東西，它宣示的是一種愛，一種超越世俗的大愛。

有人會說：“陳行之先生，你別這樣玄乎好不好？”

那我就說具體一些：當你在博客文章後面看到有人用近乎謾罵的方式留言的時候，你一定要想到，他也許在別處受了委屈，需要找一個宣泄的地方，他並不真的針對你；退一步說，即使他就是那種以詆毀他人為樂的人，你也應當想到究竟是何種原因使他成了眼前這個樣子？我們總是痛心地看到社會在不斷扭曲人的善良本性，靈魂迷失的人在你的小小地盤上發泄一下痛苦與壓抑有什麼要緊？你不必要責怪他粗魯。我們每個人都有虛弱到要做一件超乎常規的事情的時候，我們很可能會在不經意間觸犯他人，反過來也是一樣。學會寬容，學會愛，對我們來說是永遠沒有結束的課程。並非只有聖人才胸懷大愛，實際上，它潛藏在我們每一個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重要的是要記住隨時喚醒它，用它的目光看人，看世界，這時候你就知道該如何應對生活中不斷出現的煩擾了。

69.愚蠢的駱駝

美國《商業周刊》報道說，早在2008年6月，美國駐突尼斯大使就向美國國務院匯報說，突尼斯總統本·阿里家族經常捲入腐敗案件，他們的炫耀性消費激怒了突尼斯人民。美國大使還說，本·阿里很老了，他的政權已經硬化，但他仍然沒有讓權的意圖。缺乏政治自由、第一家庭的腐敗、高企的失業率和地區發展不平衡，使許多突尼斯人深感絕望，政府的回應卻是更頻繁地動用警力來強化社會控制。控制住了麼？沒有。就像很多驚天動地的歷史事件都由微小事情引發一樣，壓垮突尼斯的是一根稻草：2010年12月17日，一個小商販在貨物被警察沒收後選擇了自焚，從而引發突尼斯人民的反對總統的運動，最終導致本·阿里長達23年的統治垮台，逃到沙特阿拉伯。這是最後一根稻草，它的重量來自在此之前壓到駱駝身上的無數根稻草——在很長時間裡，駱駝都沒有感覺到稻草的分量，它自負地負重而行，直到最後一根稻草壓到身上，全部稻草的分量才突然顯示出來，結果，駱駝撲倒了。愚蠢的駱駝！

70.三月隨想

又要到三月了，又期盼又擔心。打一個比方：某年你很高興，為人民畫了一張大餅，人民也知道那隻餅不能吃，但是人民通情達理，體諒地說：“嗨！都不容易！”也就過去了；倘若第二年你又畫一隻大餅出來，並且讓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央電視台、《人民日報》反覆說這張大餅有多香，結果還是不能吃，人民會說什麼？人民會說：“沒大餅沒啥，我們不是非得要吃大餅，你別畫那麼一個東西出來呀！”有怨氣了；那麼如果第三年你又來這麼一下子，人民會怎樣呢？他們可能就什麼都不說了，看也不看那張大餅，低着頭走過去了。“哀莫大於心死”，政府警覺到“無聲”是一種更大的危險了麼？現在，嗷嗷待哺的人民迫切需要一張能夠實實在在吃到嘴裡的大餅——官員財產公示也罷，解決“三公消費”也罷，終結強制拆遷（即使是法院介入的）也罷，破除向社會吸血的行政壟斷也罷——能吃就行，先甭說香還是不香吧！                                                （201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