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老房子的周圍慢慢地散步。孫雋向前看着慢慢地說着:“奚秋瀟你剛才說我歷經滄桑,其實,你真想說的是不是我歷經風塵了?”“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孫雋笑了笑:“那就算我自己說的吧,我確實是歷經風塵了!那次在學校里我為什麼要和你擁抱呢?因為我下定決心了,這個決心就意味着可能會歷經風塵。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和一個乾乾淨淨的人完成一個乾乾淨淨的純潔擁抱,來做一次純情感的徹底了斷,儘管這種情感可能是單向的,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就在奚秋瀟充滿感情地期待孫雋的進一步敘述時,孫雋卻戛然而止:“不說我了,說說你吧,就安安穩穩在學校當老師了?沒別的想法了?”“我剛調到學校,再說學校對我挺好的。”孫雋顯然有些失望,她微微地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正人君子都躲清靜去了,就只剩下歪瓜裂棗招搖過市了。奚秋瀟,我剛才說你變化不大其實並不是僅僅說容顏的變化,而更是說與時代的進步相比,你個人的進步太小了,這種進步是綜合的概念,既不單單指金錢職位,也不單單指學歷職稱,你聽了別不高興,我對你的現狀,很有些失望!”孫雋看着奚秋瀟,奚秋瀟被孫雋的一席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心裡卻覺得孫雋是說出了林蓁蓁想說而沒有說出的話。“奚秋瀟,你有女朋友嗎?”奚秋瀟點點頭。“她漂亮嗎?”奚秋瀟又點點頭,孫雋覺得可能自己的話說重了便勸慰他:“奚秋瀟,你別不高興,我真是為你好,我說過你保護了我,我終身感激。我結婚時還給你發過徐志摩的一段文字——我將於茫茫人海尋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這些年的一切都不會告訴你,只能告訴老同學一句——往事不堪回首。《北京人在紐約》我看了無數遍,可那個電視劇還是浮光掠影的,我的故事比王起明來,那可是精彩曲折多了!我現在還幾乎天天要聽劉歡唱的那首歌《千萬次的問》——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卻依然是你。問我到底恨不恨你,問自己,你到底好在哪裡?好在哪裡?千萬次地問!這首歌我聽了無數遍,也問了自己無數遍,還是沒有答案,我是希望能有一天,在你奚秋瀟身上找到答案啊!”孫雋的眼睛有些濕潤。奚秋瀟看着孫雋笑了:“別把我看得那麼小家子氣,老同學今天的一番諍言會長時間地影響我鞭策我。你剛才不是問我女朋友嗎?介紹她,我只需要四個字——晶瑩剔透。”孫雋慢慢品味着這個評價:“晶瑩剔透,那你的那位在當今可是稀罕的珍寶啊。奚秋瀟啊,‘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些年來,我對中國人有了新的認識,中國人的欲望像火山爆發時岩漿迸發那樣,蔚為壯觀,令人瞠目結舌,這次回國來,我算是真正見識了什麼是窮奢極欲!人家李嘉誠簽了一個大單,只獎勵了自己幾塊餅乾,而在現在中國大陸,只有你孤陋寡聞不知道的,而絕沒有不可能的事!僅僅是補償嗎?不像!我覺得不少中國人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恐懼,所以拼命地在透支欲望,物質追求無休無止、性慾發泄毫不節制、控制他人無法無天。別的我不敢說,就性能力而言,中國男人同外國男人根本無法比擬,為什麼還這樣樂此不疲不自量力呢?噢,你還沒結婚,少兒不宜!”孫雋說着自己臉上竟有些紅了,奚秋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話糙理不糙,你說話確實比以前犀利多了,不過,很深刻,我也覺得中國人的欲望失控了,很可怕!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麼?”孫雋似乎早有思考:“中國人被無神論害苦了,心中沒有神靈,不求來世,不相信天堂地獄,就沒有敬畏,就不受節制。中國人被人造神洗腦統馭久了,而人造神都會有坍塌的一天,當人們看到長期頂禮膜拜的人造神支離破碎污穢不堪的殘片時,僅存的信念就蕩然無存了,只有依靠縱慾來獲得某種補償某種平衡。而這樣會不會成為中國人更深更大苦難的濫觴呢?”孫雋說得有點動情,奚秋瀟聽得也有些入戲,他覺得孫雋這些年一定受盡了生活的磨難,說話雖然有些偏激,但還是很深刻的:“孫雋,你成熟多了,思想深邃多了。”孫雋聽着奚秋瀟一本正經的評價,噗哧一聲笑了,這一笑在奚秋瀟眼中多多少少映現出花季時的那個孫雋了,奚秋瀟的眼神有些異樣了。這一切沒能逃過孫雋的眼睛,她的眼神也掠過一絲異樣:“這麼說,我們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你對我另眼相看了?”奚秋瀟被孫雋的話頂到了牆腳,一不小心說了句大實話:“畢竟,我們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孫雋見奚秋瀟又認真起來了,便哈哈大笑起來,恢復了長期浸潤於適者生存法則的那份老辣通透:“噢,兩個世界,你是社會主義世界,我是資本主義世界,中國不是正在走向世界嗎?那是走向社會主義世界呢?還是走向資本主義世界呢?”她說着掏出一張名片給奚秋瀟:“好了,不開玩笑了。我要在東昱工作一段時間,保持聯繫,有事隨時可以找我。”奚秋瀟看到名片上印着中英文,中文是索菲亞——東亞投資有限公司董事局代表。
“奚秋瀟,看來我們兩次約會的地點,我都是選對的,但願我們兩人都會留下一些晶瑩剔透的回憶!我估計,你是不會再來約我的,那我們就此別過了!”奚秋瀟手裡掂着索菲亞名片的份量,眼睛看着孫雋的身影漸漸消失,心裡想着孫雋的臨別之言百感交集。
許遙對溫寅運的橙色預警包括了要求溫寅運駕駛員定期向許遙報告老闆的行蹤,總裁辦的翻譯和溫寅運的駕駛員都是負責鴻雁廠幹部人事工作的許遙精心挑選的,這是其一;其二是這些在領導身邊的人都已被生存環境鍛煉得有模有樣而無情無義,鍾欣馳溫寅運的調離、許遙在蘇喜墾面前的份量、蘇喜墾的被迫退休、溫寅運同許遙的快速聯手、許遙在溫寅運面前的無所顧忌、鴻雁集團一系列大動作背後的影子,所有這一切都讓這些人看到了許遙在鴻雁集團權力基礎的相對穩固、縱橫交織的關係網、浮出水面的顯性能量、深潛水底的隱性能量;其三,國資委最近剛剛下達一項任命,任命許遙任鴻雁集團監事會主席,這是與董事長平級的位置,還有一點意味深長,溫寅運是集團黨委書記,但沒有兼集團董事長,而蘇喜墾是兼集團董事長的。這一切都被鴻雁集團周圍的那些人分析得很透徹。溫寅運和許遙的聯手是暫時的,對抗則是永恆的,而一旦真正對抗,鹿死誰手還在未定之天。由於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鴻雁集團的大部分高層管理人員寧願許遙勝出,而不想看到溫寅運勝出。所以人氣在許遙一邊。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如今的鴻雁集團,人氣就是武器,所以,許遙就是草頭王。溫寅運身邊的人紛紛倒戈,競相將諂媚的信號向許遙拋去。魯迅先生曾猛烈地抨擊中國租界裡“徙倚華洋之界,往來主奴之間。”“臨下欺,事上諂。”的小人,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也塑造了很多“惡狼面前是綿羊,狐兔面前是惡狼。”的典型形象。中國20世紀50年代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出現了大量告密者,不僅是同事間,連夫妻間、父子母子間、兄弟姐妹間相互告密也層出不窮,這是絕對不能用一句對黨忠誠可以一言以蔽之的,也是不能簡單套用對歷史問題“宜粗不宜細”的原則而可以輕易原諒的。這些人儘管經歷不同、身份不一、性格有別、結局迥異,但共有一個鮮明的標識:無風骨、無底線;共有一個嚴重的後果:戕害同類,污染環境。蘇喜墾,溫寅運,許遙等都做過告密者,也都被告密者告過密;他們都曾充當過惡狼,也都曾淪為過綿羊狐兔;他們都曾向上面諂媚過,也一直在被下面諂媚着;他們用忍辱負重從上級獲得和保全了權位,也用權位利益攫取了下級的那點可憐的尊嚴。
西漢劉向在《說苑·雜言》中寫道:“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之。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之。”蘇喜墾,溫寅運,許遙等在他們職業生涯的前期,在精神文化政治生態都比較文明清朗的環境裡,他們也都曾與善人居並程度不同地與之化之,可在他們職業生涯的後期,在精神文化政治生態比較愚昧混濁的環境裡,他們都長期與惡人居,亦迅速地與之化之,所謂從善如流從惡如崩。真正可悲地是他們久而不聞其臭,甚至以丑為美,以臭易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許遙就是在學習了蘇喜墾溫寅運成功經驗,汲取了他們失敗教訓之後茁壯成長後來居上的,現在她得心應手樂此不疲地接收着來自多方面渠道的有關溫寅運方方面面的信息,經過對一系列信息的綜合分析判斷,許遙覺得還缺乏至關重要的來自東亞投資公司的信息,許遙大膽地想到了又險又妙的一招——通過奚秋瀟找到索菲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