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1950年3月1日

【在土地改革中學習】

蕭乾

今年年初，我有機會參加湖南岳陽縣筻口鄉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我向上爬，爬了三十幾年，由北京東北城角一間地毯房一直爬到劍橋一座貴族學院，愈爬人愈空虛，庸俗，愈爬離現實愈遠，愈爬包袱愈重。這番是我第一次有意識地向下爬。這是我第一次放下知識分子的臭架子，把鋪蓋搬到一個貧僱農家中，和農民一隻鍋吃飯，一個床睏覺。農村的冬夜本來就是漫長的，為了省柴省燈油，不開會時我們約摸七點便躺下了——同一個靠做零工吃飯的年青農民，一躺就是十二個鐘頭；由他嘴裡，我知道了刮民黨匪幫是怎樣抽丁，吮血鬼——地主階級是怎樣利上滾利地剝削。他的痛苦的過去，本身就是一本活歷史。可惜我的行程只有四十二天，這樣的生活又只占十來天，然而這是我一生最豐富，最生動，最難忘的十來天。在那十來天中，我不止一次感到過去的三十幾年是白活了。只有當我真心靠攏人民以後，我才認識到舊中國那個人吃人的社會的本質，我才看到人民無窮盡的智慧和壯大的力量。看到了那壯大力量，使我對祖國前途，對世界和平前途，都加強了莫大信心。

》編者注

1951年9月29日周恩來到北京大學談知識分子改造問題，講話的題目是“關於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 ①。主要內容有兩部分，其一，立場問題；其二，態度問題。所謂“立場問題”是指知識分子大多出身“地主階級或資產階級家庭”，②因此要求知識分子站到人民的立場，更進一步地講要站到工人階級的立場。所謂“態度問題”就是分清敵友，表明態度。從蕭乾這篇文章內容中可以看到，1951年知識分子就開始向農民學習了。

所有的知識分子在這一時期都要像蕭乾一樣，抽打自己。“一直爬到劍橋一座貴族學院，愈爬人愈空虛，庸俗”，“放下知識分子的臭架子”，“我不止一次感到過去的三十幾年是白活了”，等等。因為他們知道這是黨的要求。但是不要以為表演一下就可以矇混過去，其實這只是“思想改造”的開始。

蕭乾（1910年-1999年），文學家，翻譯家。曾經就讀燕京大學、英國劍橋大學。夫人文潔若（1927年-），日本文學翻譯家。思想改造階段不論表現得多好，但不能保證今後就不被中共視為“反革命”。蕭乾1957年被打成“右派”，文革中備受折磨。1966年9月5日，吞服安眠藥自殺，所幸救活。夫人對他說“We must outlive them all！（我們一定要比他們活得更長！）”③“他們”指那些不斷發起政治運動的中共領導人，也指那些聽命於中共的打手們。這句話是那個時代的至理名言，因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最終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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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 第二冊》“關於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一九五一年九月二十九日）”

②同上①

③李輝著《蕭乾傳》“第二十章 文革磨難”中“5”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