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1952年5月23日

【上海北新書局編輯部 對“結婚醫學”一書發生錯誤的檢討】

四月十六日人民日報所載袁瑞芳、李俊民兩同志對牟鴻彝編、本局出版的“結婚醫學”一書的批評信中，指出該書有盲目宣揚反動的唯心的孟德爾—莫爾根學說的錯誤；袁、李兩同志的批評是完全正確的。

》編者注

黨報繼續批判“反動的唯心的孟德爾—莫爾根學說”，莫爾根現在譯作“摩爾根”。

遺傳學從1900年孟德爾在豌豆雜交實驗中發現的孟德爾定律，經過1910年至1920年間摩爾根通過果蠅的研究創立了遺傳基因的染色體理論，到20世紀五十年代沃森和克里克發現DNA雙螺旋結構，一系列經過驗證的成果形成了現代遺傳學的基礎。摩爾根獲得1933年的諾貝爾獎，沃森和克里克獲得1953年的諾貝爾獎。孟德爾被稱為“遺傳學之父”。

不過這些科學成果並不為中共所認可。黨報在八十年代中期終於承認，“建國以來，在自然科學領域中進行過三十多次‘學術批判’。受到批判的有共振論、控制論、摩爾根遺傳學說、相對論、分子生物學、電子計算機萬能論、宇宙大爆炸學說、人工智能、綠色革命、熱力學第二定律、黑洞學說、能源枯竭，等等，涉及的學科包括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天文學、力學、農學、地學和心理學等等。”①也就是說，中共掀起的這幾十次對科學領域的批判運動，針對的對象是包括現代科學的方方面面。不用懷疑，這些“學術批判”的背後都有着毛澤東的身影，甚至可以說是在他的指揮下進行的。

打着“學術批判”的幌子，但其中並沒有任何學術的味道，所有的批判都是以意識形態為標準。也就是要論述的是，哪些科學是無產階級的，還是哪些科學是資產階級的。五十年代，黨報承認科學是沒有“階級性”，只是認為同社會制度有關。中共認為“好的”社會制度，科學就發展得快些|。中宣部部長陸定一講道，“大家都知道，自然科學包括醫學在內是沒有階級性的。它們有自己的發展規律。它們同社會制度的關係，僅僅在於：在不好的社會制度之下，這些科學要發展得慢些，在較好的社會制度下就能發展得快些。”②這是“好的”制度，當然是指中共統治下的社會主義制度。

進入六十年代，中共不再遮遮掩掩，“階級性”應用到了科學上。黨報刊登遺傳學家談家楨（1909年-2008年）的一篇文章，談先生寫道，“在思想上，總以為自然科學反映的是存在於自然界的客觀規律，本身沒有階級性，專了就有辦法，對個人和國家都有利。這種脫離政治為科學而科學的想法，是長期受了資產階級教育迷惑、影響的結果。自然科學本身雖然沒有階級性，但掌握自然科學的人卻有階級性，自然科學掌握在哪個階級手裡，就為哪個階級服務。”③意思是，在資本主義國家科學掌握在“資產階級”的科學家手裡，因此這些科學為資產階級“服務”。經過“反右”運動，科學家不僅要完成專業上的任務，同時也要完成這些政治任務。

五十年代執行毛的“一邊倒”政策的惡果之一，就是把“蘇聯科學”奉為聖旨。可以這樣講，共產黨國家為了獨樹一幟，表現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在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同時，批判資本主義國家的科學家。在宣傳上，將資本主義國家的科學研究成果視為“唯心”，視為“反動”，並獨創出所謂“蘇聯科學”、“中國科學”④。他們走的道路正是二戰時期納粹德國走過的道路。

毛死後，“一邊倒”造成的惡果，黨報居然解讀成，“我們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總結了蘇聯把學術問題同政治問題混同起來的錯誤做法和我們在解放初期學術上出現的一些問題，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一九五六年夏天在青島召開的遺傳學座談會，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明確提出遺傳學也一定要百家爭鳴，各種學說、各個學派之間，應互相尊重，可以自由討論，不要隨便貼上什麼‘反動的’、‘唯心的’、‘資產階級的’、‘偽科學的’等標籤。”⑤

毛澤東真的給予遺傳學界“百家爭鳴”的自由了嗎？他允許“自由討論”，甚至還曾反對過對科學隨便貼標籤的行為了嗎？肯定沒有。毛澤東不懂遺傳學，對其他科學也是一竅不通。之所以在1956年召開“青島遺傳學會議”，並非他終於認識到“一邊倒”政策的錯誤，而是因為1956年是中共與蘇共分裂的開始。斯大林死後毛澤東認為他是共產世界當然的領袖，為了表示中共不僅在政治上，在其他方面也要擺脫蘇聯的控制和影響，遺傳學界才有可能召開這次會議。

事實，1956年8月10日召開的“青島遺傳學會議”，並沒有像黨報說的那樣得到任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結果。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所謂“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不過是1957年“反右”運動前中共演奏的一段催眠曲，很多天真的知識分子陶醉於其中。建政後中共對知識分子的壓制，展開對知識分子圍剿式的“思想改造”運動。但是隨着1956年赫魯曉夫對斯大林的否定，各個共產黨國家的政策發生了鬆動。中共統治下的知識分子受到“解凍”的鼓舞，以為現在可以暢所欲言了。但是，曲終人散後他們受到的卻是棒殺般的打擊。毛澤東自己解釋這是“引蛇出洞”⑥。

“青島遺傳會議”從10日延續到25日，約有130人參加，會議上發言熱烈。但好景並不長，“反右”運動中，把學習“米丘林學說”、“反對摩爾根學說”同運動的最終目的——修理知識分子——聯繫到一起，學術問題和政治問題掛上了鈎。⑦

黨報宣傳的所謂“暢所欲言”，不過是中共裝出來的謙和。如果科學家真的要“欲言”的話，他們最好認真想一想後果。因為所講的內容不一定會得到中共的允許，也就是說任何“爭鳴”最終有可能會被貼上“‘反動的’、‘唯心的’、‘資產階級的’、‘偽科學的’等標籤。”

農業經濟學家葉篤莊（1914年-2000年）對毛在科學上的“一邊倒”政策的結論是，“在強制推行‘米丘林學說’的強大政治壓力下，摩爾根學派的科學家們不得不千篇一律地讚揚‘無產階級的、先進的、唯物的米丘林學說，批判‘資產階級的、反動的、唯心的摩爾根學說’”，最後還把自己放進去“臭批一通”。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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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人民日報》1986年8月31日“<中國科技報》開闢《為了忘卻的回顧>專欄”

②《人民日報》1956年6月13日“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一九五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在懷仁堂的講話”

③《人民日報》1960年4月11日“學習毛澤東思想的體會 談家楨委員的發言”

④《人民日報》1952年9月4日“在中國科學院研究人員學習會上的講話（一九五二年七月十八日）”

⑤《人民日報》1977年10月23日“認真貫徹‘雙百’方針”

⑥《炎黃春秋 1999年第一期》“毛主席是什麼時候決定‘引蛇出洞’的？”

⑦《炎黃春秋 1997年第8期》“我國遺傳學發展中堅持‘雙百’方針的艱難歷程——記50年代初強制推行‘米丘林學說’在中國引起的風波（之二）”中“六、青島遺傳學座談會前後”一節

⑧《炎黃春秋1997年第8期》“我國遺傳學發展中堅持‘雙百’方針的艱難歷程——記50年代初強制推行‘米丘林學說’在中國引起的風波（之二）”中“五、摩爾根學派齊俯首”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