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1953年2月21日

【可貴的戲曲史料——讀梅蘭芳著“舞台生活四十年”】

戴不凡

在我國光輝的戲曲史上，曾經產生過許多優秀的表演藝術家。由於千百年來戲曲一直被看作是消遣的工具，演員則被視為一種卑賤的職業，因此這些優秀的藝術家，不但生平事跡被人遺忘，甚至連姓名也湮沒不彰。只有在毛澤東時代，戲曲才真正地受到重視，成為人民教育自己的優良武器。

》編者注

《舞台生活四十年》是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1894年-1961年）的回憶錄，梅先生口述，許姬傳整理。已知共出過三輯，文革之後再版。

文章的作者戴不凡是戲劇研究所的研究員，他對梅先生的表演藝術這樣評價，梅蘭芳“有多方面的師承，他也愛觀摩他人演戲，他善於接受觀眾和友人的意見，但他對旁人的演技和意見，並不是無原則地、盲目地接受的，他說：‘觀摩他人的優點，要從大處着眼，擷取菁華。不必拘於一腔一調、一舉一動地但求形似。’他反對形式主義的學習，並為後學者提出極其寶貴的經驗：這四十年來，我所演的昆亂兩門，是都有過很大的轉變的，有些是吸收了多方面的精華，自己又重新組織過了的。有的是根據唱詞賓白的意義，逐漸修改出來的。總而言之，‘百變不離其宗’，要在吻合劇情的主要原則下，緊緊地掌握到藝術上‘美’的條件，儘量發揮自己的本能。”

先生演出過許多劇目，像《天女散花》、《宇宙鋒》、《霸王別姬》、《奇雙會》、《長坂坡》、《女起解》、《黛玉葬花》等等，其中好評如潮的《貴妃醉酒》，這裡做一簡單介紹。

梅先生說，“講到‘醉酒’的劇情，可太簡單了。唐明皇與楊貴妃約好在百花亭擺宴，臨時唐明皇爽了約，改往梅妃宮裡去了。貴妃只能獨自痛飲一回，由於她內心的抑鬱不歡，竟喝得酩酊大醉，說了許多酒話，做出許多醉態。夜深酒闌，由宮女攙扶回宮。”梅先生認為，這齣戲要做到“唱、念、做、打”全重，不很容易。而且，“一般演員，就在貴妃在酒話醉態上面，做過了頭。”因此梅先生在歷年的表演中，將這一部分沖淡。

接着他說，“京津滬三處的觀眾看了我這樣表演，似乎都很滿意。”下面摘錄四句《貴妃醉酒》的唱詞，看先生在表演和唱詞上是如何推敲和處理的。

“第一句‘海島冰輪初轉騰’，從‘海島’起就打開扇子，向前走三個‘倒步’；‘初轉騰’是身子略向左偏，雙手拿着扇子，從左邊慢慢地轉向右邊。

“第二句‘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見’字要邊唱邊起步，轉身沖左台角走過去，唱到第一個‘玉兔’，左手拿扇平着伸開，右手翻袖揚起，臉子沖左，眼睛朝上看。唱完‘兔’字，在胡琴過門內，橫着走三步，轉身歸中央。唱到‘升’字，雙手斜着沖左台角朝上指。

“第三句‘那冰輪離海島’，是橫着向下場門一面退兩步，再左手翻袖揚起，右手沖右台角朝上指。

“第四句‘乾坤分外明’，步位還在原地方不動，一手拿扇，一手甩袖，同時顫抖着由上而下畫一個小圈子。”①

從中我們能夠看到他熱愛京劇，在藝術上孜孜不倦的追求。雖然有時京劇或者其他戲劇表演者被稱“演員”，但這些“演員”與我們現在看到的演藝界的那些唱幾首歌出演個把電影或者電視劇而走紅的演員完全不同。

下面再談另一位京劇表演藝術家程硯秋（1904年-1958年）。程先生少時家貧，只念過一年私塾。10歲學藝，受盡欺凌毒打。13歲時變聲，京劇界稱“倒倉”，這是男童的生理現象。如果不停歇一段時間休息養生的話，必將毀掉一生,這有許多前車之鑑。但師父為了與戲院簽訂的600塊大洋的契約，逼迫他繼續登台獻藝。在此緊要關頭，羅癭公仗義出手救援，湊錢將他贖出，才使之後先生名揚天下，推出膾炙人口的“程派”唱腔。

羅癭公出身於書香門第，對贖身後的先生不僅給予戲劇上的各種指導，還幫助他讀習古文詩詞，臨帖練字，並且給他介紹了許多書畫界、知識界的人士，使他學識長進受益匪淺。像張大千、陳叔通、徐悲鴻都是程先生的朋友。先生“在書法、繪畫、詩詞上極有天分。魏碑（張猛龍碑）字體遒勁有力；繪畫尤擅梅、菊，獨具風格；詩詞、題名寓意深刻，遣字不凡。”②

先生人生大部是生活在中共嘴裡的“解放前”，但他卻能出於污泥而不染，潔身自好，通過學習不斷提高自身的修養。但是扮演“毛澤東”，就以為可以像毛澤東那樣恣意妄為，③這些人可是生活在，按照中共的說法是兩次“解放後”。一次是1949年的“解放後”，另一次是1976年“四人幫”被打倒的“解放後”。古人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演藝界裡嫖娼偷稅的男女，天生就是“枳”呢，還是因為生長在淮北這個環境中而變成“枳”的呢？

文革中，趙榮琛先生路過梅先生家，看到這樣一幕。“梅蘭芳先生在舊帘子胡同的私宅被抄了，梅夫人受到侮辱。”④1961年梅先生去世，如果他活到文革，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文革時期趙先生就是在被打被斗中熬過來的。

趙榮琛（1916年-1996年），京劇表演藝術家，京劇程派藝術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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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梅蘭芳口述 許姬傳記《舞台生活四十年 第二輯》“第二章 第二次到上海”中“三 ‘貴妃醉酒’”一節

②胡金兆著《京劇大師程硯秋》“二 幸遇明師”中“異乎尋常的學習機遇”一節

③《京報網》“人民網評：李易峰的‘粉絲’該醒醒了！該放手就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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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趙榮琛著《粉墨生涯六十年》“不堪回首話‘文革’”中“心驚肉跳的‘清閒’”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