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安瀾：讀《堅瓠集》小感（二）

《宸濠婁妃》

武宗時，第四代寧王朱宸濠造反，其妻婁妃委婉地勸說他，“昨宵雨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朱宸濠為造反做了15年準備，當然不會為了一首小詩作罷。但從宸濠婁妃以詩言事的互動情形來看，夫妻關係應該比較琴瑟和諧，三觀一致。朱宸濠不是莽漢，婁妃也絕非愚婦，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通。雖然朱宸濠身為貴族，一定妻妾成群，但能遇上一個思想、精神，乃至日常行止能通心窩子的女人，也是可遇不可求。

古代女子，一生生活在宮帷里，不參與職場的競殺，有更多的時間用在夫妻生活上。但即便如此，男人一撅屁股，女人就知道拉什麼屎，這樣默契的通靈夫妻，也還是不多見的。少年夫妻，女人要為男人加分，男人要為家庭加分，家庭要為社會加分，在共同生活中，共同成長，如是能這樣，男人是前世修福了。作者褒揚婁妃“性賢明，善吟詠”，看了文字，我更想用“慧根好，性通透”來形容婁妃。

筆記小說文字極短，夫妻之間也僅三次以詩言事，作者描述婁妃苦勸，第一次“泣諫”，第二次“諷諫”，沒有第三次，聞兵敗，就直接“赴水死”了，不做商女，也是剛烈。對朱宸濠來說，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此男人應有之義。不為溫柔鄉所羈絆，拋棄兒女情長，當斷則斷，也是大丈夫氣概。“觸事諷諫，濠知其意而不聽”。男人造反，是實踐自己“鴻鵠之志”，也是身不由己。時勢造英雄，但時世也毀英雄。

寫筆記小說，是三言兩語，容易，黃鶴樓上看翻船，不嫌事大。但實際造反，是孤注一擲，沒有回頭路可走。朱宸濠舉旗四十三天后兵敗王陽明。兵敗垂成的例子，不勝枚舉。楊素兒子楊玄感起兵反隋煬帝，駱賓王幫徐敬業寫《討武曌文》而後不知所終，就是宸濠高祖朱棣，也是猶豫再三，雖然知道削藩削到自己頭上是早晚的事，但被一個叫張信的探子告發了朱允炆的底牌後，朱棣覺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之後，才下最後決心，起兵擒王，一舉而奪得天下的。

成王敗寇，就是這麼殘酷。順便說一下，這個張信，在《明史》上，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但是極有份量，正是他的告發，稱自己和另兩個同夥是奉朱允炆之命，來監視北京城動靜的，這就促使了燕王南伐“清君側”的決心，改寫了明季歷史。張信此公一家子也封侯列聖。一招鮮吃遍天，丹書鐵券傳到明亡的最後一刻。相比，張輔、馬芳、李成梁諸家族，為明王朝出生入死，皇恩也不過如此。

嗚呼，祖宗積福子孫逍遙。奈何！

2023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