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北島：小粉紅與義和團

補丁般的屋頂與灰燼般的人群

雷歌 2024年3月8日

這個世界有點紛亂。

烏克蘭在血戰，以色列也在血戰，而胡塞武裝的導彈還在不斷攻擊紅海商船。

美國的政治大佬們正忙於國內的兩黨爭鬥。昨天拜登到國會做國情咨文，本來應該向美國人民匯報他和他的政府最近做了什麼和將要做什麼，重點本該是美國人關心的國計民生，但他卻把這次演講變成了對政治對手川普的憤怒攻擊，甚至還對現場聆聽演講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們咆哮，因為最高法院去年推翻了羅訴韋德案，依憲法精神把墮胎的決定權還給了各州。有評論家吐槽，拜登是不是讓落後的選情逼瘋了？居然史無前例地把國情咨文生生變成了一場競選攻擊。

中國呢？中國也亂。

儘管中國高層權力已經定於一尊，現在一大幫人正齊聚北京開兩會，一起對聖上歌功頌德呢。聖上說要打造“新質生產力”，大小太監們就開始唱多“新質生產力”，連五糧液老總都激動地說：“白酒產業具備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的特徵，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載體。”我想，五糧液要是能取代茅台，那就當真成了中國的“新質生產力”。

另外，中南海北院（國務院）都成了南院（黨中央）的跑腿機構，小李子一切都看聖上的眼色行事，搞了三十年的總理記者會說停就停了。這一切都看上去很團結，也很詳和。

但底層民眾卻斗得你死我活。繼上周一幫小粉紅在毛星火率領下突然把諾獎得主莫言揪出來批鬥，說莫言詆毀八路、美化日軍、“用小說反黨”和辱華後，這周又借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後之死，意外發現宗慶後的商業對手、農夫山泉的老闆鍾睒睒（shan）在產品設計上“精日辱華”，於是掀起了一場更大規模的“揪斗漢奸”愛國運動，在全國範圍內抵制原本最暢銷的農夫山泉，使其銷量幾天之內陡降90%，股票也跌掉了幾百億。這場無妄之災讓鍾老闆欲哭無淚，百口莫辯。誰讓他是當今中國首富呢？大資本家都是吸血鬼，是底層暴民仇富的出氣筒。而仇富，也就是“鬥地主”，則成了這個國度的傳統。七十多年前，我黨可是一下殺了兩百多萬地主呢，現在只是斗一斗已經算很客氣了。在這片土地上，以“愛國”的名義，所有罪惡都可以衣冠楚楚、招搖過市。

最近國內正在上演的電影《周處除三害》票房火爆，連奪單日票房冠軍，一周票房突破2億。而現實中，由戰狼小粉紅們組成的當代“義和團”也在一周之內抓住了“新三害”，即莫言、農夫山泉和清華大學。

堂堂清華怎麼也突然成了“新三害”之一了呢？原來戰狼們演義，美帝先後制裁了包括“國防七子”在內的許多中國理工類大學，為什麼沒制裁中國最好的大學清華呢？其中肯定有問題。再想想清華還是美帝出錢建起來的，早年清華學生都送到美國去讀書，改開後許多清華學生都去了美國，而且學成後也不回來。這清華是不是美帝建立的反華基地？

這看上去很有道理。只是戰狼小粉紅們忘了一點，現在坐鎮中南海的皇上也是清華畢業的。如果要“除三害”，應該“擒賊先擒王”。莫言、農夫山泉都是小角色，中南海里的才是重點。不知道小粉紅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許多小粉紅們可能不知道，他們之所以能四處出擊，在網上以“愛國的名義”喊打喊殺，都拜中南海皇上的恩准。就像當年的義和團殺外國人，一開始也是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恩准。後來八國聯軍一打進來，慈禧嚇尿了，割地賠款之後，回頭就把義和團都收拾了。當今的戰狼小粉紅們會有什麼結局？你們這些人礦韭菜，皇上什麼時候會來收割？學習了這段歷史，戰狼小粉紅們會不會也嚇尿了？

這兩天偶爾重讀北島為紀念遇羅克之死而寫的《結局或開始》。這首詩很有名，可能七十年代往前的人只要上過大學，關心時政，大部分都聽說過。遇羅克是個有獨立思想的北京的工人，因為寫《出生論》批判文革中流行的“血統論”而被槍斃，死時年僅27歲。

《結局或開始》——獻給遇羅克（節選）

北島

我, 站在這裡

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

為了每當太陽升起

讓沉重的影子像道路

穿過整個國土

悲哀的霧

覆蓋着補丁般錯落的屋頂

在房子與房子之間

煙囪噴吐着灰燼般的人群

……

如果鮮血會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頭上  那成熟的果實

會留下我的顏色

必須承認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戰慄了

誰願意做殞石 或受難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別人的手中傳遞

即使鴿子落在肩上，也感受不到體溫和呼吸

它們疏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飛去

我是人 我需要愛

我渴望在愛人的眼睛裡

度過每個寧靜的黃昏

在搖籃的晃動中

等待兒子的第一聲呼喚

在草地和落葉上

在每一道真摯的目光上

我寫下生活的詩

這普普通通的願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

……

我站在這裡

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

沒有別的選擇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將會有另一個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風

風上是閃爍的星群

也許有一天

太陽變成了萎縮的花環

垂放在每一個不屈的戰士

森林般生長的墓碑前

烏鴉，這夜的碎片

紛紛揚揚

（原詩全文可在網上搜到）

北島有許多名作，像他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等等。但這一首《結局或開始》是我的最愛。這首詩意象豐沛，內涵深刻，俯瞰世道，直擊人心。最早在大學時代就讀過，它的許多段落至今都耳熟能詳。

我就記得，我97年到廣州一家報社工作，在廣州的老西關，人民路那裡，那裡有大片的陳舊房屋，從高樓上往下看，我就突然想起北島那句“補丁般錯落的屋頂”。而那句“房屋與房屋之間，煙囪噴吐着灰燼般的人群”，是對國人生存狀態的描摹，也包含着對國民性的批判。補丁般的屋頂，與灰燼般的人群，真是太形象了。

這麼熟悉的一首詩，這次重讀，卻仿佛被子彈擊中，突然悲從中來。

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走過四十多年，但走了這麼一大圈，到今天，卻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北島這首詩寫於1975年，至今快50年了，但詩中所寫的一切，仿佛就是今天，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也許“補丁般的屋頂”隨着經濟的發展是少了點，但“灰燼般的人群”卻依然如故。以前批“封資修”、鬥地主，現在捉漢奸，除“新三害”。以前是大刀義和團，現在是戰狼小粉紅。以前是偉大領袖“一句頂一萬句”，現在還是“定於一尊”。以前遇羅克、張志新、林昭們頑強表達自己的思想遭遇殺身之禍，現在任志強、許志永、彭載舟們表達自己的思想一樣會有牢獄之災。你要是不臣服於黨國，臣服於領袖，你就會失去正常的生活，甚至禍及家人。

用北島的話說，“這普普通通的願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五十年前如此，今天依然如此。

中國好像着了蠱，中了邪，不斷地輪迴，仿佛宿命，永遠在原地打轉。這就是當今中國這種現實背景下，重讀北島這首詩給我帶來的最強烈感受。

中國的出路在哪裡？台灣已經做出了最好的榜樣。

北島說，“在我倒下的地方，將會有另一個人站起。我的肩上是風，風上是閃爍的星群”。我相信。我也是其中的一員，我們都是。

即使中國的統治者比全世界的獨裁者更野蠻、更殘酷、更沒底線；即使這片土地上，將會湧現“不屈的戰士森林般生長的墓碑”，中共也終將倒台。我相信，並為之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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