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汝諧奇人奇事之我是反黨神童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 ||||
送交者: 汝諧畢 2024年11月10日02:53:11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我是反黨神童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我從小就是一個多愁善感、勤於思考的孩子。我的童年生活是二元的—— 雖然物質上相對優越,在精神上卻是苦不堪言。 林黛玉的《葬花吟》曰: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畢汝諧和林黛玉的心是相通的。我們都太過敏感了。 太平歲月,何來刀劍呢?讓我告訴您:畢汝諧和林黛玉的極度敏感的心靈就是日夜開工的兵工廠, 時時刻刻打造鋒利無比的刀劍,傷害自身。 因此,對於畢汝諧和林黛玉而言,活着就是忍受精神煎熬,而且,其根源就是他們自己。 小時候,我家住在中央政策研究室; 我家與毛澤東秘書田家英家、史學泰斗黎澍家住在同一幢二層小樓。 我和田家英女兒黎澍女兒同年,我們仨不僅是鄰居,還是幼兒園、小學的同班同學。 那年頭,北京時興土葬,經常有馬車拉着棺材從政研室門口經過;我常常跑去看熱鬧。那個時候, 北京人的殯葬儀式還是繁複的,披麻戴孝,打幡摔盆自不必說;我敏感地發現, 死者家屬的哭嚎程度取決於死者對家屬的重要性。聽聽,這些哭喊聲:你就這麼狠心走了, 撇下我們可怎麼活呀;我就斷定,這個死人肯定是這個家裡的頂梁柱、掙錢的人; 而有些只是馬馬虎虎地哭一下,甚至完全不哭,就說明棺材裡面是非常老的老頭老太太, 是這個家裡光吃飯不幹活的人。 後來,我又進一步看出新的名堂來了。因為在政研室西邊,有兩個不同的公墓; 一個北京市八寶山革命公墓,是給革命幹部預備的;另一個是北京市八寶山公墓,是給老百姓預備的。 所有這些拉着棺材的馬車,我問他們去哪兒,都說是去八寶山公墓,沒有一個說去八寶山革命公墓。 我很好奇,難道光是老百姓死人,革命幹部就不死嗎?不對呀,我最喜歡讀報, 而且最喜歡讀報上的訃告,生字少,簡單易懂;那個時候人的壽命才四五十歲,有頭有臉的人死了, 都是在一個叫嘉興寺的地方舉行弔唁,他們的棺材去哪兒了呢?我問過大人,才知道革命幹部死了以後, 他們的棺材不用馬車拉、而是用汽車拉,汽車蒙的嚴嚴實實,開的很快,所以我不可能看到革命幹部的棺材, 只能看到老百姓的棺材。 於是,我第一次明白了,這個世界實際上是分成革命幹部和老百姓兩個世界的; 這兩個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麼,我是屬於哪一個世界呢?我緊張地問大人: 咱們家是革命幹部嗎?大人的回答使我感到激動和欣慰:是。咱們家是革命幹部。 我想多麼好呀, 我可以在革命幹部那個世界裡待着,我死後可以坐汽車兜風,不用坐馬車在土路上顛來顛去,不舒服。 可是,我繼而痛苦地發現,革命幹部的世界是分成三六九等的,而我顯然屬於較低的等級。 有一件極小事情,卻使我受到極大的精神刺激。我注意到:每天上午報紙來了, 勤務員都會把報紙按時送到田家黎家,風雨無阻;可是我們家的報紙必須自己到傳達室去取;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問大人,大人說:因為他們兩家的級別比較高。大人的回答給了我的自尊心致命一擊。 我極其悲哀地發現:革命幹部這個世界是一個等級極其森嚴的世界;天降大雨,勤務員送兩份報紙是送, 送三份報紙也是送,順帶手送給我們家一份報紙不就得了嗎?不行,絕對不行。 因為按照等級規定是不可以這樣做的。我開始為自己的夾心餅乾一樣尷尬的位置叫起苦來—— 我們家雖然與田家黎家住在一起,卻像普通幹部一樣必須自己去傳達室拿報紙。我感到自卑。 又長大了一些,思考的問題更深了。田家英的長女田小英是個假小子, 經常和我等一起爬樹、粘知了;她經常隨父親出入中南海, 我因而對所謂偉大領袖產生了最初的懷疑和不滿;我從田小英那裡聽到一些中南海裡面的事情, 與日常生活聽到事情完全不一樣。日常生活幼兒園老師告訴我們,毛主席多麼艱苦樸素, 一件衣服一雙鞋穿了多少多少年,捨不得扔掉。可是,田小英說毛主席非常喜歡吃某個地方的活魚, 所以要用專門的飛機運到北京;每次運一大批,但是,只要這裡邊有一條魚死了, 所有的魚毛主席都不吃了,還得用飛機給毛主席重新運魚;我就想了,用飛機運魚一次, 這錢能買多少條褲子多少雙鞋呀;這難道是艱苦樸素的毛主席嗎?還有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誤解毛主席了;田小英跟我說過毛主席有3個老婆, 其實她的意思是說毛主席有楊開慧賀子珍江青這3個老婆,可她沒把話說清楚。 我就想當主席真好啊,所有人都只有一個老婆,當主席可以娶3個老婆。我長大了也要當主席, 也要同時娶3個老婆。 ——那個時候,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的青春期趕上文革亂世, 能夠由着性子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拍婆子(好年景!),我這輩子能有300多個情人呢。 我從小就喜歡照鏡子,因為我很小就知道自己長的好看;當我得知我家的級別不如田家黎家時, 我就更喜歡照鏡子了;因為我覺着我比田家英女兒黎澍女兒好看,這使我得到一種安慰。 我提心弔膽,怕自己長的不好看了,那麼,我各方面都不如田家英女兒黎澍女兒,我就會更加痛苦。 當時,我尚不知男性美與女性美不可相提並論。 後來,在育英小學住校,每當星期六回家,平時玩兒成一團、不分你我的小夥伴兒, 立馬有了不可逾越的等級界限;因為育英小學很大,所以,要用大喇叭廣播—— 8級以上的高乾子弟是這樣的:幾年幾班的某某某,你家來(小汽)車接你了; 而我們這些司局級子弟是這樣的:中宣部來(大轎)車了,然後是一大串名字。 天子腳下,等級森嚴;卻不料竟然以如此直觀、突兀、咄咄逼人、不容閃避的方式表現出來! 畢汝諧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式的小男孩,如何經得住這般精神摧殘! 我發現自己屬於革命幹部世界的邊緣家庭,我處於蝙蝠般的尷尬境地—— 被飛禽視為走獸, 被走獸視為被飛禽。 我和權貴子弟絕非同類,我們根本不是一回事;同樣,我和平民子弟也絕非同類, 我們根本不是一回事。上不去,下不來,進退失據,何其尷尬。權貴子弟看不起我, 平民子弟對我敬而遠之,空前孤立。 平民百姓不明就裡,囫圇地將13級以上的幹部子弟統統尊為高乾子弟;其實,在權貴子弟眼裡, 我們這些人仍然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下等人。 當然,在等級極其森嚴的共產黨體系裡,還有比我們更糟的,我們畢竟還有一個溫暖的家可回; 最糟的是中央調查部派往海外的那些特務的孩子們,他們回到中央調查部, 住在一個叫做少年之家的地方,度過周末再回來,在兩個集體宿舍之間倒來倒去就是了。 他們都是人質,扣住了他們,特務父母就不敢叛逃了。沒有父母呵護的小孩子比孤兒好不了多少, 經常受欺負。 星期天晚上返校,權貴子弟口沫橫飛地大談特談懷仁堂放映的外國電影多麼精彩、 劉(少奇)主席家宴的主菜是紅燒對蝦等等,我根本插不上話茬; 雙重的自卑感(我小時有尿床的毛病,得一外號:尿炕包)連同雙重的優越感(學習優秀、相貌出眾) 交相壓迫着我幼小的心靈,造就了我的與眾不同的特殊性格:早熟、苦悶、多思、狐疑、神經質.; 我大吃特吃2元5角一客的莫斯科雪人(東安市場和平餐廳的一種人形冰激凌; 其時,學徒工月薪16元,士兵月津貼6元),卻與所謂新社會格格不入。 有一次,彭真作內部報告說:有些人生活在新社會,腦袋卻還留在舊社會;身體跟着新社會走, 腦袋留在舊社會一動不動。這樣他們的脖子越抻越長、越抻越長;如果他們不徹底改造思想、 跟上新社會的話,早晚有一天脖子要抻斷的。 我悲哀地想:咦,彭真好像就是在說我呀。我的脖子早晚有一天要被抻斷嗎,管它呢,我認了! 13歲那年,我聽到郭沫若之子在北大組織反黨集團的消息,大為興奮, 便在一篇關於冬季長跑的命題作文里借題發揮地寫道:從樓道向外看,是黑暗世界…… 班主任一下子便識破了我的春秋之筆,直接將該文交給校長方玄初(筆名敢峰,文革前發表許多理論文章); 從此,我被校方內定為異路人,’,備受歧視。遺憾的是,這篇作文沒有保存下來, 否則,我將驕傲地宣稱自己是毛澤東時代最年輕的持不同政見者、全國罕見的反黨神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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