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至今尚未现代化

----中国近代史解析 

刘松原

导言

1、为什么中国至今尚未现代化？

主要原因是中国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天朝情结。本文将回溯中国近代史，阐释这一论断。

2、本文所说的中国近代史，指一八四〇年鸦片战争至今（二〇二四年）中国的历史，相当于其它史学类著述所称的中国近代史、中国现代史、中国当代史总和。

3、中国的称谓、疆域、人口组成在历史上不断变迁。为叙述方便，本文所说的近代中国，一八四〇年至一九一一年指大清国，一九一二年至一九四九年指中华民国，一九四九年后指中国大陆。

4、本文频繁使用中国传统文化和近代西方文化两个概念。文化一词在现代汉语中有多重含义。本文所说的中国传统文化和近代西方文化中的文化一词，指最广义的文化，即人类社会活动创造的所有成果的总和。

5、一部中国近代史是中国人在与现代社会不兼容的传统文化基础上艰难摸索现代化道路的历史。本文评判中国近代人物、事件、现象等以是否有益于中国现代化为考量。

6、中国近代史是中国古代史的延续，在解析中国近代史之前需要对古代中国做一个简单回顾。同时，近代中国深受近代世界影响、制约、左右，在解析中国近代史之前需要对近代世界做一个粗浅鸟瞰。

古代中国

7、自西周共和元年算起，中国有两千八百六十五年有史可考的历史。自甲骨文算起，中国有大约三千五百年有文字可考的历史。自三皇五帝算起，中国有大约五千年包括神话传说在内的历史。

8、鸦片战争前的中国，在本文中称为古代中国。无论以上述哪个标准界定中国历史，古代中国都是一个农业社会，其主要特征包括：

·   小农经济，即以自耕农为主，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型农业经济。

·   皇权专制，君权天授，包括商周的王权和秦以降的皇权。

·   依附皇权，但自成利益体系的官僚集团。

·   祖先崇拜，宗法制度。

·   儒表法里，独尊一术。理性入世意识形态为主流。

·   政府垄断主要手工业和商业，如盐、铁、官窑、铸币、朝贡等。

·   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如筑长城修运河。

·   周期性暴力皇权更替。皇朝内部权力继承以家天下为正统，宫廷政变频繁。

9、古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不同政治集团争夺统治权的矛盾，即打天下；以及夺取统治权后朝廷与其治下臣民之间利益分配的矛盾，即坐江山。

10、古代中国不存在阶级，不存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古代中国大部分社会成员除了受官府统治、受宗族羁绊之外，不存在对他人的人身依附，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之外不存在其它主从关系。社会成员之间有阶层差异，但财富和地位可以流转，不构成固化的阶级。“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对古代中国社会的生动写照。所谓中国历史是一部阶级斗争史，周及以前是奴隶社会，秦及以降是封建社会，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为套用马克思主义史学观编造而来，不符合中国史实。至于商周时期的封建制度，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所说的封建社会完全是两码事，此处不展开。

11、古代中国不存在农民起义。所谓的农民起义，其发动领导者并非农民，其诉求并非为农民谋求利益。从陈胜吴广到太平天国，大大小小所谓的农民起义实质上都是成功或不成功的打江山。农民起义一说，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为塑造阶级斗争史观编造而来，不能解释中国史实。例如，刘邦朱元璋算不算农民起义？如果算，何以他们得天下之后建立的仍然是封建地主阶级王朝？如果不算，为什么陈胜吴广和红巾军算农民起义而他们不算？

12、古代中国数千年间农耕技术、手工业技术和商业水平一直在缓慢发展，其晚期手工业和商业有了长足进步。但是，如果没有近代西方文化入侵，古代中国不可能自发地进入近代工商社会，即马克思主义者所说的资本主义社会。因为没有近代自然科学，就不可能孕育出近代工业，没有近代工业，就不可能诞生近代工商社会。非常遗憾，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近代自然科学的基本要素：公理体系和科学实验。所以，古代中国晚期并非处于近代工商社会前夜。

13、为什么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近代自然科学基本要素呢？

一、与贸易和航海发达的古希腊和近代西欧相比，以农业为主的古代中国缺乏孕育自然科学的需求。

二、与处于世界十字路口的新月沃土文明相比，位处东亚的古代中国受地理位置限制，缺乏与其它高度文明碰撞砥砺的机遇。

三、古代中国大一统王朝统治者一方面诱惑士人阶层读书做官，一方面兴文字狱对士人阶层恐吓钳制，培育诺诺之辈，淘汰谔谔之士， 窒息了思维创新。

14、古代中国是东亚文明中心。数千年间生活在区域文明中心的中国人累积了天朝意识，即中国是天下文明中心，中国朝贡体系之外皆未开化之蛮夷之地。在古代中国人所能接触到的地理范围内，在古代中国人所能记忆的历史长河中，天朝上国观念从未被撼动，因而渗透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血液里，扎根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中。

顺便指出，把中国一词直译为英语 Middle Kingdom，即中期或中等王国，是望文生义。中国或中华的意思是The center of the civilized world，意即天下文明中心或天朝上国。

近代世界

15、起源于两河流域的新月沃土文明，其中心辗转传承，融汇了古埃及、古印度、古希腊、古罗马、犹太教基督教、波斯、阿拉伯等文明。十五世纪末，其中心转移到西欧。

16、西方历经大航海、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近代自然科学兴起、光荣革命、启蒙运动、工业革命、美国独立战争等一系列变革，开启了世界近代史，被称做近代西方文化。

17、近代西方文化令西方率先由农业社会进入工商社会，其主要特征是：自然科学衍生工业生产带来远远超过农业社会的财富，市场经济维系工业生产持续扩张，民主政治维系市场经济稳定运行。

18、近代以来，一方面西方国家内部不断进步，另一方面西方国家的进步为其带来压倒性军事优势，使其在相互争夺霸权之外，不断对外侵略扩张，实行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在征服了美洲、非洲、大洋洲、南亚、东南亚等几乎整个世界之后，只剩下东亚儒学文化圈等少数地区仍然幸存。

19、十九世纪上半叶，时称大清的中华帝国历经一百余年康乾盛世，国土面积约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人口达四万万之众。四海平定，藩属林立，国力达到历史巅峰。

但是，大清国对遥远的西方在近几百年间的崛起几乎一无所知，对相对于西方中国已经沦落为贫国弱国的事实几乎毫无察觉，仍以天朝上国自居，视西方为蛮夷之地， 不屑与西方通商，不惧与西方开战。

不过，在全球侵略扩张连连得手的西方眼里，鼎盛期的中国不过是一个尚未进入近代文明的古老帝国，外强中干。作为大航海时代以来全球化的必然结果，已经工业化、要求自由通商的西方和仍然处于农业社会、拒绝自由通商的中国注定一战。

近代中国

20、一八四〇年中英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中国战败，被迫卷入现代化进程。

鸦片战争的直接起因是大英帝国为维持其鸦片贸易利益对大清国发动的侵略战争。但是，英国的战争诉求不仅仅是保护鸦片贸易，其更重要的诉求是自由通商。鸦片战争的实质是近代工商文明与传统农耕文明碰撞，是近代西方文化向中国传统文化挑战。

21、把鸦片战争的失败推诿于清政府腐败无能，并没有找到失败的根本原因。鸦片战争时清政府昏庸瞒顸，应对失据是事实。但是，处在古代中国巅峰期的清政府与历朝历代中国政府相比，并没有更腐败更无能。鸦片战争失败的原因是仍然处于农耕经济的中国与实现了工业化的英国相比，发展阶段悬殊，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全方位落后。

22、鸦片战争中英国是侵略者，中国是被侵略者。但是，这次外族入侵与古代中国的外族入侵截然不同。历史上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入侵中原，如五胡乱华、辽夏金元、满清入关，随后被中原文化同化，融为中国的一部分。这次的入侵者不仅具有军事优势，而且携带着更先进的文明，不仅没有被中国传统文化同化，反而将其重创，是谓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23、鸦片战争为中国历史进程注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因素：实现现代化，迎头赶上西方。

与此同时，传统的皇朝更替依惯性仍然继续。中国近代史上，实现现代化性质的事件和皇朝更替性质的事件交叉纠缠，扑朔迷离。

24、欲实现现代化，首先应当承认中国传统文化已经落后于西方近代文化，承认中国需要学习借鉴西方。这既是理性的认知，也是一个文明自信且有生命力的标志。否则，中国仍然是天朝上国，何需什么现代化，何谈实现现代化？不幸的是，这个看似一目了然的浅显道理，时隔一百八十余年，至今尚未成为中国人的共识。

不承认落后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切身利害。中国统治者不愿意承认中国落后这个事实。如果坦承中国已经落后，则应当放弃皇权专制，改行西方宪政民主，统治者将失去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政权，从而失去权力带来的财富。

二是心理因素。对数千年间浸淫在天朝意识中的中国人来说，意识到祖宗之法不可取很困难，承认祖宗之法不可效很屈辱。即便已经落后，中国人仍然想当然以天朝上国的视角俯视世界。

这两个原因互为因果，共振增幅。不承认落后，是中国至今仍然落后的根本原因。

25、可是，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军事落后和经济落后已经暴露无遗，如何处理名义上的天朝上国和事实上的贫穷落后之间的落差呢？为此，中国统治者挖空心思为天朝意识注入新解：虽然我们在形而下，即看得见摸得着的军事上经济上屈居劣势，但是，我们在形而上，即一时看不见摸不着的政治制度上思想文化上仍然具有无比的优越性，仍然拥有其它国家所不具备的中国特色，仍然领先全世界。

晚清政府如此宣扬，民国政府如此宣扬，共和国政府亦如此宣传。

如此一来，在古代中国尚且某种程度上属实的天朝意识被扭曲为在近代中国睁着眼说瞎话的天朝情结。依天朝情结，倡导学习西方实现现代化被斥为全盘西化、数典忘祖、汉奸洋奴卖国贼等。

尽管自欺欺人的天朝情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证伪，众多国人至今仍奉以为真，导致中国现代化进程格外艰难曲折。

26、天朝情结与民族主义有重迭，但程度不同。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民族主义，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无可厚非的，尽管多数情况下民族主义并非理性产物。多数国家借助民族主义增进社会凝聚力，但仅仅把民族主义控制在民族自豪感水平上，不会以民族主义构建国策，伤害国本。天朝情结不同，近代中国历届政府事实上均不同程度地以天朝情结构建国策，抵制现代化。天朝情结是伤害国本的民族主义。

27、从一八四〇年代到一九一〇年代，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挫折，部分中国精英才一步一步地认识到天朝情结的虚妄和危害。

28、第一步：第一次鸦片战争战败，国人意识到洋人船坚炮利。魏源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承认中国技不如人，主张学习西方军事技术，开启了正视世界、学习西方的第一个篇章，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第一道口子。

29、第二步：第二次鸦片战争战败，国人意识到洋人不只是军事领先，而且在工业上领先。奕、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等主张洋务运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尽管尚有体用之辨，但承认西学可与中学并列，开启了中国工业化先河，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第二道口子。

30、第三步：甲午一战，洋务运动成效卓著的泱泱大国败给了明治维新后君主立宪的蕞尔小国。光绪、康有为、梁启超等意识到中国政治体制需要改革，主张君主立宪，着手戊戌变法，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第三道口子。

31、第四步：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意识到中国政治制度落后，先后组建兴中会同盟会等，倡导三民主义、诉诸共和革命。经辛亥革命，建立中华民国，取代了在中国历时两千多年的帝制，取得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第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第四道口子。

需着重指出：中华民国建立时，袁世凯与孙中山南北议和、拟出《清室优待条件》，隆裕颁布《清帝退位诏书》等一系列妥协是政制和平演变、政权和平移交的明智之举，减少了社会动荡，减轻了社会成本。

32、第五步：十九世纪下半叶郭嵩焘提出开放民营工商业。二十世纪初张謇等主张实业救国。与洋务运动官办实业不同，实业救国主张民办实业，即市场经济。清末发轫、民初迅速成长的民办实业标志着近代市场经济在小农经济土壤上萌芽，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第五道口子。

33、第六步：民国建立后，现代化成效未达预期。陈独秀、胡适、蔡元培、鲁迅等发起新文化运动，打倒孔家店，主张白话文，引进德先生和赛先生；张伯苓、陶行知等推行教育救国。近代文化先行者们意识到中国要实现现代化，不仅要在军事上、工业上、政治体制上、政治制度上、经济制度上学习西方，而且需要思想启蒙，在文化上学习西方，从而撕开了天朝上国迷思的最后一道口子。

34、与所有历史性进步一样，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不可避免地会遭遇反现代化逆流。反现代化逆流一方面来自官方，如慈禧镇压戊戌变法、袁世凯和张勋两次帝制复辟等。另一方面来自非官方，如太平天国、义和团。

35、太平天国是一次不成功的打江山，是暴力皇朝更替传统在近代的延续，其理念没有现代化因素，其政策没有现代化改革，对中国现代化没有正面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太平天国的意识形态拜上帝教首创打着西方意识形态旗号造反的先例，尽管其实质完全是国粹。

36、清政府利用义和团排外没有为中国现代化带来任何意义上的进步，而是给朝野各留下一个教训。朝廷以为义和团虽愚，但民心可用。可最终义和团对清廷有何用？招致八国联军进京庚子赔款自辱，招致东南互保最终亡政而已。义和团自以为扶清灭洋，可结果既扶不了清也灭不了洋，官府没过河就拆桥，剿得义和团灰飞烟灭。朝野都没有意识到抵御外侮的有效途径是变法自强，而不是拿愚昧当爱国自嗨。义和团为中国带来重大劫难，本应汲取教训引以为戒，遗憾的是，义和团的幽灵至今仍在中国游荡。

37、在天朝情结支配下，晚清政府没有认真反思过中国为什么落后，没有系统地探讨过如何才能实现现代化。尽管晚清政府实施过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清末新政等改革，取得了一些现代化成就，但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摸着石头过河，终致辛亥革命。

38、需要申明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近代文化相比，近代以来落后了，但并不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自古以来就是落后的。古代中国几千年间开发出来的精耕细作的农业、技艺精湛的手工业、时有创新的商业、郡县制、科举制、诸子百家、礼义廉耻、中庸之道、温良恭俭让、琴棋书画、众多文艺作品、众多技术发明等等，都曾经是先进的。中国近代以来的落后，是近代中国人未能与时俱进造成的，没有理由抱怨当年并非总是落后的老祖宗。

39、另一个需要申明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近代西方文化相比，近代以来落后了，并不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毫无可取之处。中国传统文化的落后集中体现在皇权专制、小农经济和科学缺位。在某些领域，如在群体层次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凝聚能力、教化能力、动员能力、公序良俗等等；在个体层次上，中国人的勤劳智慧，进取向上，注重家庭，注重教育等等，在当代仍然是不可或缺的优秀素质。

40、中华民国成立、清末民初民营工商业跃进、新文化运动和教育救国，标志着中国现代化道路上的先贤们已经摸索出近代中国落后的原因和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可行路径，即建立民主宪政，发展市场经济，汲取先进文化。由于这一路径与中国传统文化不兼容，未能在短期内被中国社会广泛接纳。

41、中华民国北京政府期间成立国会，实行总统选举，实行多党制，颁布宪法，建立起民主政体架构。但是囿于帝制遗患，当时政坛上革命、暴动、暗杀、复辟、政变等轮番上演，政局长期动荡。

即便如此，与动辄千百万人头落地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相比，民主政体架构的诞生和存在仍然是无与伦比的历史性进步。若认可民主制度，保持民主政体架构存在，假以时日民主初级阶段的弊端势将逐步改进。这一期许，数十年后在台湾得到实证。

42、但是很不幸，已经不再是天朝上国的中国，国运被国际形势所左右。在中国刚刚摸索出现代化路径之际，正值帝国主义在全世界疯狂扩张之时。中国周边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俄国和日本对中国的侵略，致使中国现代化进程除抗战胜利之外停滞约三十年。

43、俄国是一个现代化进程落后的欧洲国家。俄国人以马克思列宁主义（马列主义）为旗号，建立名为苏联的帝国，继承沙俄与其它帝国主义国家抗衡，包括与日本争霸中国。受实力限制，苏联的领土扩张只限于其周边地区。在红军皮靴踏不到的地方，苏联依赖其主导的共产国际输出革命，为帝国谋利益。

44、作为在中国侵略扩张的一环，苏联扶植成立中国共产党（中共）并成为共产国际支部，刻意把中国的现代化课题偷换成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课题，将其在中国的侵略扩张正当化。这一伎俩与德国打着国家社会主义和雅利安人优越论旗号侵略扩张，日本打着大东亚共荣圈旗号侵略扩张，如出一辙。

45、为什么苏联能做到把中国的现代化课题偷换成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课题呢？为什么当时那么多中国人接受了马列主义呢？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士人阶层已经意识到，包括儒学在内的中国传统意识形态内容陈旧，不足以抵挡西学东渐。为救国救民，他们不得不借助西方思想武库寻求富国强兵的工具。

可是，当中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并成为战胜国，第一次以胜利者身份走上世界舞台时，西方列强却试图把不公平的《巴黎和约》强加给中国，触发五四运动。此举令相当大一部分中国士人对接受西方主流思想十分抵触。

恰逢此时，马列主义经由俄国十月革命传播到中国，其来自西方又全面批判西方主流社会的双重属性迎合了中国士人阶层既需要西方思想武器又需要贬斥西方社会的心理需求。

第二个原因：马列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相似性。例如：

·   暴力革命与打天下

·   无产阶级革命领袖与帝王

·   无产阶级专政与法家

·   列宁主义政党与帮会

·   阶级斗争与杀富济贫

·   计划经济与官办经济

·   共产主义理想与大同世界

·   社会发展规律与君权天授

等等，不一而足。

二者的高度相似性使马列主义在中国容易被理解、接受、传播，不需要额外的知识储备和思想启蒙。与孤立系统的自发过程一样，这是一个熵增过程。

而近代西方主流社会中的民主、自由、平等、法治、军队国家化等要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根本不存在，欲在中国得到理解、接受、传播需要全社会海量知识储备和持续思想启蒙。与人类社会发展一样，这是一个熵减过程。

马列主义对西方社会的批判性，马列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相似性，再加上马列主义涂着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等近代斑斓色彩，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普及程度相当低的中国颇具迷惑性，吸引了众多知识储备和启蒙程度不足的中国人，包括抱着救国救民理念的志士仁人和抱着“杀到东京去夺了皇帝那个鸟位”想法的草莽人士。

46、马列主义在弥漫着天朝情结的中国浮滥，既非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现代化后进地区的传统文化对现代化进程的反扑，是农业社会向工商社会过度时残存的农业社会的意识形态在挣扎。

马克思主义产生于十九世纪中叶在西欧相对落后的德国，其创建人对当时正在西欧北美蓬勃发展的民主制度陌生疏离，其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主张是对民主的反动。

列宁主义产生于二十世纪初比德国更落后的俄国，其抛弃巴黎公社模式、建立列宁主义政党的独裁统治模式更是从马克思主义倒退。

47、在中国这样一个农业社会发动无产阶级革命，违背马列主义的起码常识。为自圆其说，中共自称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把马列主义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走农村包围城市，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路。新民主主义论将中国传统文化中暴力皇权更替的糟粕与近代西方文化中暴力革命的糟粕相结合，形同近代版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48、苏联侵华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肢解中国领土。例如：

·   一九二一年扶植外蒙独立。

·   一九二九年中东路事件后割走熊瞎子岛。

·   一九四四年正式割走唐努乌梁海。

另一种是扶植代理人，武装推翻中国政府。例如：

·   一九二三年起扶植国民党武装推翻北京政府。

·   一九二六年扶植国民党发动北伐战争。

·   一九三一年扶植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致力于武装推翻国民政府。

民国后两次改朝换代，即推翻北京政府和推翻中华民国政府，均由苏联策划导演。

49、苏联侵华把布尔什维克模式带进中国，如：

· 以无产阶级专政之名，反民主。

· 以公有制之名，反市场经济。

· 以阶级斗争之名，残害同胞。

· 以路线斗争之名，残害同志。

· 以农业集体化之名，制造饥荒。

50、与苏联在华侵略扩张同时，日本也不断加速侵华步伐。

鸦片战争时，日本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农业社会。除了体量比中国小之外，社会发展程度与中国相比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目睹鸦片战争后中国呈现的落后，没有天朝情结拖累、自古以来主动学习外来先进文化、船小好掉头的日本迅速调整闭关锁国政策，主张脱亚入欧。明治维新后日本迅速跻身列强，开始觊觎中国。

51、日本侵华持续长达半个世纪。从甲午战争到二十一条，从九一八事变到华北五省自治，从直接炮制满洲国到间接引发西安事变，从卢沟桥事变到扶植汪精卫政府，日本步步紧逼，试图灭亡中国。频繁的外患令中国救亡压倒启蒙，无暇继续现代化进程。

52、日本侵华将其军国主义模式输出中国，主要表现形式有：

·      军人领政。

·      鼓吹忠君爱国。

·      宣扬极端民族主义，仇外排外。

·      凸显军人的作用和地位，军歌泛滥。

·      鼓吹武士道精神，夸大精神力量作用。

·      政府主导欺骗性宣传。二战战败已成定局之时，仍然宣传形势大好、越来越好。

日本军国主义的影响至今在中国仍随处可见。

53、在推翻帝制建立民国时功勋卓著的同盟会，其后继者国民党在共和之后仍致力武装夺取政权，北伐夺取政权后实行一党专制，落入打江山坐天下的窠臼。

国民政府接力北京政府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取得十年建设成就，就一个一直处于战乱中的政府而言，政绩差强人意。

蒋介石的主要政绩是领导抗日战争，与盟国一道打败日本，使中国成为联合国创始会员国并担任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解决了中国的存亡问题，取得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又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

认为中国一九四九年才驱逐了帝国主义势力获得统一，与史实不符。

54、二战结束，帝国主义、殖民主义退潮，形成世界相对和平的时期，也形成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外部环境最好的时期，是中国在解决了存亡问题之后继续实现现代化的最佳契机。

当时国内存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两组相互抗衡的军事政治势力，和平民主建国是可能选项。可惜蒋介石和毛泽东只有打天下坐江山的帝王情结，没有致力中国现代化的理念情怀，导致国共内战，中国坐失进一步实现现代化的良机。

55、苏联扶植中共发展武力，日本全面侵华严重削弱国民政府，二者合力培育了中共逐鹿中原的实力。

内战以国民党失败退守台湾，中共取胜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告终。内战的结果，是改朝换代又一次在近代中国重演。正如不能说清兵入关是中国人民选择了满清，北伐成功不能说是中国人民选择了国民党一样，中国人民在国共内战中没有参与选择。

56、抗战胜利，内战结束，国人期待一个解除了内忧外患的中国迅速实现现代化。一九四九年中共政权面临的课题与一八四〇年晚清政权面临的课题一样：是学习借鉴西方实现现代化，还是固守天朝情结拒绝现代化。毛泽东作出了与晚清政府同样的选择，并借助布尔什维克主义强制推行之，于是在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九年间，即通常所说的中共建政前三十年，中国现代化进程堕入倒退阶段。

57、倒退的主要标志是闭关锁国。

鸦片战争前中国闭关锁国，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一九四九年后中国再次闭关锁国。前后闭关锁国的原因同出一辙：维护政权稳定。结果殊途同归：失去发展机遇。

· 五十年代初，中国向苏联一边倒，被社会主义阵营成员苏联和朝鲜拖入朝鲜战争，导致对西方闭关锁国。

· 五十年代末，中苏产生分歧，引发苏联撤回援华专家和中苏论战，导致中国对苏联东欧闭关锁国。继而中苏边境武装对峙，发生珍宝岛和铁列克提边境武装冲突。

· 中国与众多不结盟国家交恶。如与印度发生边境战争，因支持东南亚各国共产党与东南亚各国冲突，指控南斯拉夫为修正主义等等，导致对众多不结盟国家闭关锁国。

· 世界大部分国家被中国斥为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

· 闭关锁国期间，除极少数官方活动，中国公民不得出境，外国公民不得入境。

· 有在境外居住、求学、工作经历者，多被污蔑为外国特务，受到政治迫害。

· 有境外亲属者，称作有海外关系，意味着有通敌嫌疑，受到政治歧视。

闭关锁国的结果，中国社会全面倒退回鸦片战争前后的水平。

58、政治倒退的主要标志是由宪政民主理念倒退回皇权专制。

截止一九四九年，中国虽然不曾施行过行之有效的宪政民主，但始于晚清的宪政民主理念一直不曾缺席。北京政府时期，一直保留民主政体架构。国民政府时期，形式上完成了由军政、训政到宪政的转换。

中共否定宪政民主，宣称实行人民民主专政或无产阶级专政。专政之下，中共领导一切。中共党内，全党服从中央。而在中央，领袖有最终拍板权，且实行终身制，还被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套文字游戏弯弯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掩饰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官方羞于承认的事实：人民民主专政或无产阶级专政即皇权专制。

59、经济倒退的主要标志是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旗号下，取缔市场经济，倒退回官办经济。

· 经五反运动、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消灭了民营企业。

· 通过土地改革、统购统销，工农业产品剪刀差，农村城镇户口二元制、合作化、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亩产万斤粮、公共食堂、批判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打击投机倒把、 割资本主义尾巴等一系列手段，政府剥夺农民的土地和农产品，致使大多数农民常年温饱不继。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在非兵荒马乱、非自然灾害情况下饿死三四千万农民，醸成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饥荒。

· 以鞍钢宪法等方式管理工商业，企业效益低下。

· 以反帝、自力更生为名，取缔外资企业，仅保留外贸部及广州商品交易会与外国通商，倒退回鸦片战争前广州十三行的水平。

· 计划经济、大跃进、三线建设等错误决策导致投资浪费，固定资产投资的半数没有形成生产能力。

· 一九七八年中国沦为世界上最穷国家之一。

60、文化倒退的主要标志是文化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即为皇权服务。

· 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禁止为当局歌功颂德以外的文艺作品，将古今中外绝大多数文艺作品贴上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标签。文革初期，全国七亿人只允许观看八个革命样板戏。

· 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从有教无类倒退。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全国高等学校和中等专业学校停止正常招生，教育自残全世界独一无二，遗祸至今。

· 科研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为此在社会科学领域取缔政治学、社会学等，在自然科学领域批判遗传学、心理学、共振论、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由科学向蒙昧倒退。

· 诋毁知识和知识分子。通过思想改造运动、肃反、反胡风、反右、文革、清理阶级队伍、清查五一六分子、一打三反等政治运动，把数以百万计的知识分子打成阶级敌人，予以政治迫害、人身迫害、肉体消灭。

61、社会倒退的主要标志是从近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倒退回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逆社会发展方向而动。

· 把公民区分为人民和阶级敌人，一旦被划为阶级敌人，株连九族，祸延三代。

· 把公民区分为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占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农村户籍者实际上沦为二等公民。

· 将历次政治运动被整肃的干部和知识分子流放农村，把部分城镇居民强行遣送农村，强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逆近代城镇化潮流而动。

· 推行五七道路，亦工亦农、亦文亦武，学生学工学农，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等，逆近代社会分工趋势而动。

· 错批马寅初的《新人口论》，为后续灾难性的一胎化政策和当今的人口困境种下祸根。

62、一些为中共辩护者认为，中共建政前三十年间取得了伟大成就，比如制造出原子弹、氢弹、人造卫星，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等等。

不错，中共建政前三十年间确实也有一些成就。除了上述的两弹一星和工矿企业之外，中共建政前三十年在延续民国以来的妇女解放、普及中小学教育、传染病防治、交通网络整备等方面亦有进步。此外，一九七二年中美外交破冰虽然没有改变闭关锁国走势，但总算对外开启了一道小小的门缝。

但是，这些成就与同期全世界的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相比相形见绌。

二战后，由于处于相对和平时期以及科技进步，人类社会发生了继工业革命之后第二次飞跃发展。与中共建政前三十年同期，北美、西欧、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经济高速增长，许多发展中国家也同步创造了经济高速增长奇迹，其中韩国、台湾、香港、新加坡等地籍此实现了现代化。而中国由于闭关锁国，失去了这次与全世界同步发展的机遇.

其结果：

· 一九七八年中国 GDP 占世界 GDP 的比值低于一九四九年时的比值。

· 一九七八年中国人均 GDP 与世界人均 GDP 的比值低于一九四九年时的比值。

· 一九七八年中国大陆人均 GDP 与台湾、香港人均 GDP 的比值低于一九四九年时的比值。

· 一九七八年中国的民主程度、法治程度、言论自由程度、新闻自由程度，个人人身自由程度均低于一九四九年时的程度。

· 一九七八年中国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与世界先进水平的落差大于一九四九年时的落差。

· 一九七八年中国国民的平均生活水平尚未恢复到抗日战争前夕的水平。

尽管中共建政前三十年间并非一无是处，但其成就远远不足以抵消期间现代化进程倒退带来的灾难。

63、闭关锁国带来全面倒退，理所当然一再遭到中国社会各阶层的抵制，包括：

· 一九五七年整风运动中遭到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林昭等至少五十五万名民主党派成员、知识分子、青年学生抵制。

· 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上遭到彭德怀等中共党内部分干部抵制。

· 一九六二年七千人大会上遭到刘少奇等中共党内部分干部抵制。

64、面对各阶层不间断的抵制，中共以阶级斗争为名，先后发动了数十个政治运动，罗织反革命分子、反党集团、右派分子、右倾分子、四不清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叛徒、特务、工贼、内奸、五一六分子等五花八门的罪名，整肃了数以亿计质疑闭关锁国路线的知识分子、青年学生、社会精英、中共干部。

历次政治运动的结果，当初怀着忧国忧民理念加入中共的理想主义者不断被清洗，而当初抱着打江山坐天下目的加入中共的草莽人士则不断巩固其统治地位。

65、发动数十个政治运动强制推行闭关锁国路线仍然不果，一九六六年毛泽东伙同林彪周恩来等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文革）。

文革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即清算刘少奇等对三面红旗有微辞的中共干部；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即清除抵制闭关锁国路线的社会基础和思想基础。

文革发动者以军事政变为依托，以学生运动为打手，迅速在权力斗争中获胜。但是，试图清除抵制闭关锁国路线的社会基础和思想基础却力所不逮。随着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形式上取得伟大胜利，国民经济日趋恶化，老百姓生活日益艰辛，社会各阶层反抗持续升温。

曾为文革立下汗马功劳的红卫兵、五大学生领袖、革命造反派、多数中央文革成员、数十万林彪系军人等，先后沦为弃子。

九一三事件和批林批孔运动显示，文革发动者之间内讧不断，昏招频出，他们悲凉地预感到文革失败的前景。

十年文革留下一个半饥饿半愚昧的中国。

66、为什么中国现代化进程在中共建政前三十年会陷入倒退？

直接原因：中共对现代化认知错误。

中共以为现代化仅仅是工业、农业、科技和国防四个现代化，对市场经济和民主制度在现代化中的作用一无所知，其对现代化的认知水平远不及清末民初。声称搞现代化，却敌视支撑现代化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犹如只引进汽车却拒绝接受交通规则，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翻车。

深层原因：中国传统文化。

中共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主导思想是政治挂帅、群众运动、自力更生、土法炼钢、大干苦干、艰苦奋斗、亦工亦农、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等基于小农经济的思维，无可避免地在经济建设上频惹祸端。而平息祸端的方式除了祭出皇权镇压，束手无策。由此，中国现代化进程倒退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联昭然若揭。

67、建政前三十年中共一直声称反对封建主义，为什么说其倒退源自中国传统文化呢？

中共声称反对封建主义，但从来没有反对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皇权专制，而是对皇权专制的代表秦始皇推崇备至。偶有所谓反封建主义的举动，仅仅是攻击温良恭俭让等中国传统文化中不迎和阶级斗争学说的部分。在一个农业社会的中国，中共竭尽全力挞伐资本主义，自称建立了比资本主义社会更优越的社会主义社会，实际上是站在其所称的封建主义立场宣泄对现代社会的不解和憎恶。

68、至于说中共建立了社会主义社会，更是天方夜谭。中国从来不是社会主义社会。

如果社会主义的定义是生产资料公有制，那么，中国从来不存在生产资料公有制。所谓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企业，中国公众既没有权力任命其管理层，决定其经营方针，也没有资格从中分取红利。没有管理权和分红资格，中国公众如何拥有这些生产资料？事实上，这些生产资料归政府所有，与古代中国政府官办的手工业和商业机构没有本质区别，与晚清政府和民国政府的官办企业即中共所称的官僚资本主义没有本质区别。

如果社会主义的定义是高度社会福利，那么，中国公民享有的社会福利低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不配称社会主义国家。中共建政前三十年，只有占人口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干部职工享有低水平的社会福利，占人口大于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福利。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社会福利水平有所提升，但仍旧不仅低于发达国家，也低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

如果社会主义的定义是一党专制、个人独裁、从而令政府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那么，自古以来中国一直是社会主义国家。试问，中国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在帝王及其党羽的统治下集中力量办大事？

改革开放前中国是一个农业社会。

69、为什么中共冒称且念念不忘社会主义？一是借社会主义之名掩饰皇权专制之实，二是学苏联借公有制之名控制经济，用控制饭碗来控制各级官员和老百姓，作为枪杆子和笔杆子之外的第三个统治工具。

70、一九七六年四月，北京天安门广场和全国多地爆发了针对文革的抗议活动。这是一九四九年以来第一次民间自发的大规模政治抗议。虽然抗议活动很快被当局镇压下去，但预示文革已是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同年十月中国发生宫廷政变。第二任中共政权领导人华国锋等逮捕了在世的激进文革集团首领四人帮，宣布文革结束，客观上为改变闭关锁国路线迈出了第一步。

71、华国锋主观上试图继续推行闭关锁国路线，遇到来自中共党内外的阻力。

党外阻力的代表是北京西单民主墙。民主活动家们在此张贴批判文革宣传民主的文章。其中魏京生提出，在官方的四个现代化目标之外，应加上第五个现代化目标：政治现代化。

党内阻力的代表是邓小平等文革中失势，文革后恢复了权力的官僚集团。这个集团意识到继续执行闭关锁国路线，中国经济将继续落后，从而危及自身执政。

72、一九七八年底中共启动改革开放，扭转了中国现代化进程倒退，重启了中国现代化进程，是可以与推翻帝制建立民国、抗日战争胜利媲美的现代化里程碑。但是，由于市场化改革不充分、政治现代化改革阙如，改革开放没有促成中国现代化。

73、改革开放是全方位的社会变革。其中经济改革幅度略大一些，包括：

· 摈弃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之争。

· 摈弃计划经济独大，部分恢复市场经济。

· 废除人民公社，恢复农民的耕种自主权。

· 引进外资企业。

· 加入世贸组织。

· 经济管理与国际接轨。

经济改革存在的问题：市场化不充分，国有企业行业垄断，权钱交易滋生权贵资本。

政治改革幅度较小，包括：

· 为中共建政前三十年大多数冤假错案平反。

· 言及党政分开。

· 禁止个人崇拜。

· 试图废除国家领导人终身制，但没有制度保障。

· 律制建设，即通常所说的法制建设。虽然未达法治建设程度，但聊胜于以红头文件代替法律。

注：由于法治（rule of law) 和法制（ rule by law）两个语义截然不同的词汇同音，口语难以区分，笔者建议并在此示范由律制取代法制一词。

插话：在有限的政治改革夹缝中，一九八〇年北京大学海淀区人民代表竞选再现了民国初年的民主示范。

政治改革存在的问题：政治改革的目标不是政治现代化，仅仅试图对皇权专制修修补补。

尽管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都不充分，但为实现经济高速增长做了必要的铺垫。

74、改革开放的主要成就：三十余年经济高速成长，GDP跃居世界第二，解决了温饱问题。

75、中共称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体现了一党专制的优越性，这一断言不成立。

纵向看，如果一党专制带来经济高速增长，那么中共建政前三十年一党专制的强度更甚于改革开放之后，为什么改革开放前没有出现经济高速增长？横向看，如果一党专制带来经济高速增长，那么朝鲜一党专制的强度更甚于中国，为什么朝鲜没有出现经济高速增长？

76、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改革开放松动了中共一党专制，经济高速增长才成为可能。

改革部分恢复了市场经济，允许私有经济存在，解除了计划经济对劳动者、经营者的束缚，中国人的勤劳智慧才有了用武之地。

开放摈弃了闭关锁国，换取了国际资本和技术流入，以及国际市场对中国开放，中国才有可能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或称第一桶金。

改革开放提出废除国家领导人终身制，使民间资本和境外资本预期政治环境将有利于经济发展，换来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支撑中国经济大半壁江山。

一言以蔽之，打开国门引进市场经济带来经济高速增长。

77、但是，经济高速成长毕竟是在中共执政期间取得的。为什么一党专制下中国能够取得经济高速增长呢？

回顾近代世界经济发展史，几乎所有发达或曾一度发达的经济体都有一个在民主制度确立之前经济高速增长的阶段，如英国、法国、德国、日本、苏联、南美诸国、台湾、韩国等。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例外是因为这些国家形成时已经沿袭了英国的民主制度。

一个经济体由农业社会步入工商社会时，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到处是市场空白，加之低工资福利、低劳动保护、低环境保护等低成本优势，无限商机暂时掩盖了对市场经济秩序的苛求，民主制度暂不构成经济高速增长的必要条件。

当经济发展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市场经济需要民主制度维持公正的市场秩序。这时，能够民主转型的经济体能够稳定市场经济秩序，进化为发达国家；不能民主转型的经济体市场失序，堕入中等收入陷阱。例如，历经二战后的经济高速增长，一九七六年伊朗的人均 GDP 达到当时世界平均的五倍，远超中等收入水平，但由于未能民主化，二〇二三年其人均 GDP 仅为该年世界平均的三分之一。

所以，中共统治下出现经济高速增长既不是一党专制的优势，也不是什么经济奇迹，仅仅表明二战后失去与全球同步高速增长机会的中国，姗姗来迟进入工商社会初级阶段而已。经济高速增长之后，中国有没有能力民主转型，晋级为发达国家，是另一个严峻的课题。

最近十余年来中国经济增长趋缓，根本原因是未能实现民主转型，国进民退政策导致外资逃离，民营经济萎缩，市场秩序混乱。中美贸易战、新冠疫情、国外经济去风险等因素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

78、改革开放带来最大的弊病是官场腐败加剧，并由此衍生贫富差距扩大和社会溃败，如黑社会、黄赌毒、拐卖人口等等。

导致官场腐败加剧的原因是政治现代化缺失，权力没有受到有效约束制衡。

中共不承认官场腐败加剧的原因是政治现代化缺失，试图仅仅以自身反腐应对，结果反腐流于清除政敌的工具，腐败愈演愈烈。

79、改革开放初期，当有限的政治改革触及到中共自身利益时，中共先后祭出四项基本原则、清除精神污染、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镇压八六年学运并解除总书记胡耀邦的职务，为政治现代化设置障碍。

80、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北京天安门广场爆发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民主运动。

北京各界和全国各地的大规模声援，表明多数中国民众对民主的支持和向往。

赵紫阳和中共党内部分官员“在民主和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清醒主张和拒绝武力镇压民主运动的道德勇气，展现出近代政治家风范。

邓小平动用军队六四大屠杀，镇压民主运动，解除总书记赵紫阳职务，不仅扼杀了政治现代化，也为日后其改革开放路线被否定埋下伏笔。

81、邓小平主导改革开放，功不可没。其执政期间否定文革，部分纠正闭关锁国路线，借重胡耀邦平反中共建政前三十年间的冤假错案，开启经济高速增长，是其任内亮点。但是，纠正闭关锁国路线不彻底，废黜政治改革方面更为前瞻的胡耀邦和赵紫阳，镇压六四民主运动，是其任内败笔。

82、江泽民执政初期，曾一度叫停改革开放，后被迫重启改革开放，保持经济高速增长，史无前例地依约定和平移交政权（尽管还保留了一个留任军委主席两年的尾巴），以及朱镕基主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其任内亮点。但是，政治改革不作为，镇压法轮功，是其任内败笔。

83、胡锦涛执政期间开创经济高速增长十年黄金期，保持相对宽松的言论环境，废除农业税和盲流遣送法等苛政，并不留尾巴地按时依约定和平移交政权，是其任内亮点。但是，温家宝多次呼吁政治改革却得不到呼应，逮捕08宪章起草人刘晓波，是其任内败笔。

84、由于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执政期间拒绝政治现代化改革，镇压六四民主运动并持续为镇压辩解，导致一批在文革期间形成价值观，抵触改革开放的政客得以进入政坛高层。

85、习近平是抵触改革开放的政客代表，其执政以来主要在做三件事。

一、借反贪剪除政治对手，集中权力，修宪恢复终身制。

二、不忘初心，试图从改革倒退，回归中共建政前三十年。

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试图从开放倒退，挑战现存世界秩序。

香港问题，新疆问题，新冠溯源清零、南海争端等只是上述三件事的派生物。

第一件事做得比较成功，为人才辈出的中国权斗史，新增一例。

第二件事做得不怎么成功。

· 试图重新评价文革，遇到阻力，退缩了回去。

· 试图否定改革开放，受到抵制，退缩了回去。

· 试图削弱民营经济，遭到反弹，退缩了回去。

· 试图恢复中共建政前三十年的文艺政策，碰到软钉子，没多大进展。

第三件事做得也不怎么成功。中国一系列出击，如：

· 中国制造2025

· 千人计划

· 世界政党大会

· 纪念马克思诞辰两百周年

· 一带一路

· 人类命运共同体

· 战狼外交

· 中俄关系上不封顶

· 俄乌战争站队偏袒俄国

·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不仅没有对现存世界秩序构成重大挑战，反而触发了西方的警觉和集结，导致中国失去享用了三十多年的、近代以来最宽松的外部环境。

86、现政权内政倒退受阻是因为无视改革开放已经为中国社会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不可逆转的变化之一是，中国已经由农业社会进化到工商社会初级阶段。与小农经济时代不同，工商社会初级阶段非国有经济体量庞大，官方已经没有能力再次通过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和人民公社化重新控制所有人的饭碗，从而控制所有人的行为。此外，工商社会初级阶段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密不可分，中共不敢也做不到再次闭关锁国与外部经济脱钩。

不可逆转的变化之二是，中国社会的中坚已经由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世代构成。改革开放前中国人贫穷落后、与世隔绝，易受马列主义之类的话语术愚弄。改革开放后开始接受教育的两代人与父祖辈相比，接受了正规教育，接触到了普世价值，是中国近代史上首度生活相对富裕自由的世代。他们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不会放弃已经改善的生活方式。虽然社会顶层仍由文革世代盘踞，但是包括各级官员在内的各行各业，已经由亿万改革开放世代形成中坚力量。他们偶而出彩，但通常默默且有效地抵制着倒退。

人大代表独立候选人、新公民运动、709维权律师、南方街头运动、米兔女权运动、新冠疫情公民记者、四通桥横幅、白纸运动、互联网上关注社会热点勇敢发声的群体、全国各地每天此起彼伏的群体事件、企业家群体对经商环境的批评等等民主尝试，小荷才露尖尖角。

87、现政权外交倒退受阻是误以为东升西降。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GDP占世界GDP的比值不断攀升，西方相应的比值则不断下降，被中共当局解读为东升西降。

西方GDP占世界GDP的比值下降，是因为经济全球化。原本高工资福利、高劳动保护标准、高环境保护标准、高合规标准的优势，变成了全球竞争的成本劣势，出现产业空心化，一时找不到解决方案。西方正在从两方面着手因应。一是催生政治全球化，把环保、合规、劳动保护、人权等计入经济成本。如巴黎气候协定、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印太经济框架、外国企业在美国上市审计等。二是发挥科技优势，催生新的经济增长点。如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可控核聚变等。

各国GDP比值的波动可以衡量各国的经济表现，但用于衡量全球发展模式，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仍然是全世界公认的发展模式，包括中国口头上的承认。在中国能够拿出可替代的发展模式之前，不会出现东升西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