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太行山區之食衣住行之三——住。 |
送交者: 饞師五代 2024年11月20日23:23:42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住
回憶是美好的,特別是年少時期,然而,我小時候最糟糕的記憶, 是住。
我住在一個超大、超好的北方四合院裡,依照風水學說,東南西北,房子依次升高;東邊的房子最低,北邊是正房,最高也最豪華,是一座二層樓,是我們村最好的房子。有一個厚實的木製樓梯,小時候,我和我哥,在樓梯上爬上爬下,跑上跑下,踩得樓梯咚咚直響,讓我姑姑和奶奶很頭疼。
奶奶一家住正房,我們一家住東屋。南屋、西屋和我們是一大家,但不是一個祖父,隔了一層。南屋也是二層樓,西屋是瓦房,瓦房有懸空的長屋檐,下面,是鴿子築巢的好地方。因此,院裡有一代一代的鴿子,到底是幾代,我也不清楚。
東屋,有三間。不過,由於禮制之限,這三間要比正常間都小,也就是小三間。其中,靠南的一間,是敞開的,用於夏天的廚房。
所以,實際上,東屋只有小兩間:外間是主要活動空間,裡間是炕,還放着一台縫紉機,和一個大柜子——大柜子裡,放着全家所有人的衣服。
外間是兩個爐灶,一個是燒柴的,一個是燒煤的;兩個灶台的煙道,都穿過隔斷里外間的牆壁,通到裡屋的炕道,再從屋頂的煙囪排出。
這就是北方農村的土炕,和主要取暖方式。屋子小,還有火炕,因此,我家的小東屋,雖然住起來侷促,然而,在冬天,倒是暖融融的。不足是,只要在外面燒柴,裡間也是煙霧瀰漫的,熏得睜不開眼。
東屋冬天好過,夏天不好過,最大的問題是漏雨;更可氣的是,漏雨的地方,在炕上。因此,每次下雨,我都特別擔心;要是漏得厲害,我們就沒法睡覺了。常常是,下雨的間歇,母親和哥哥,就要爬上房頂,緊急搶修。我就一個人盯着紙糊的天花板,眼含淚水,心想,何時我們全家能住到永遠不漏雨的房子裡。
然而,我只是含着淚水,沒有哭過,我不想讓哥哥和母親知道我的擔心。
因此,要是誰家的房子大、堅固、寬敞、明亮,我就特別羨慕人家。
上了初中,我就不住東屋了,而是,和奶奶、姑姑住在北屋。因為,二叔、三叔年齡大了,借住在鄰居家,我也升了一級。
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是後半夜。全家人都被搖醒了,一起跑到了大街上;奶奶把我叫醒,也出門去了。可,等了半天,也沒見我;就返回來找我,見我在床上,又睡着了。
奶奶的正房,寬敞多了;夏天下雨,或者冬天農閒,是鄰里聚集的好地方。我也因此聽他們說家長里短,可是,當時小,不理解大人們所說的極度複雜的人際關係,所以,記下來的,很少。
但,奶奶的北屋,問題也不少。
第一, 冬天的風,一吹就透了;每座房子,都有兩道門;一道是對開的、外面可以上鎖,裡面可以上門栓的門,這也是正門,但,平時不用,一直敞開着;除非全家人都外出,才在外面掛鎖。
另一道,叫風門;顧名思義,是防風的;可冬天,人在屋子裡,一開門,一股風吹進來,就能把滿屋子的熱氣吹散。因為,風門和室內,再無遮擋,風肆無忌憚、一掃而過。但,也不能把正門關上,因為,關上正門的話,就沒有光了,白天屋裡也是一片黑,當然不行。
第二, 室內昏暗;北方民居,後牆、山牆是不開窗的,因此,北屋三間,只有一個門、兩個窗是透光的。然而,當時沒玻璃啊;所以,兩個窗,是在木質窗櫺上,糊着毛頭紙;只在中間,大約20厘米見方的地方,鑲着一塊寶貴的玻璃;風門的上部,約有一半是大塊玻璃。
僅靠這三處採光,亮度是不夠的;所以,每到太陽光移過北屋,奶奶就放下針線,說:看不見了,該做飯啦。
第三, 通風不好;後牆沒有窗,就無法對流,通風也不好。記得我表弟,住在奶奶家的時候,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兒,是爬到窗口,說: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兒!他說得“氣”,是帶兒化音的,是空氣兒,不是空氣。
我不太理解古人為什麼不在住房上,下點功夫,把自己的窩搞得堅固、舒適一點,以至於號稱5千年的文明古國,到了20世紀70年代,房子的宜居性,大可質疑。
有人說,中國人是住在院子裡的,西方人是住在房子裡的。院子,才是中國人的活動空間;躲進小院成一統,又有春夏又有冬。
我家的院子,確是氣象萬千的。
院子靠北,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梧桐樹冠蓋如雲,遮陰了半個院子;風狂雨急的時候,如千軍萬馬,在梧桐樹的樹梢上,呼嘯而過。雨大的時候,院子裡積滿了水;好在,院子裡鋪滿了大塊片石,雖不平整,但沒有一點泥。
東屋前,有兩口大水缸,一個是奶奶家的,一個是我們家的。奶奶家的大,我們家的小;這兩個水缸,存日常用水,如做飯、洗菜等;但不包括洗衣服的,洗衣服去河邊,或者井邊。
水,是從巷子裡的老井挑來的、天然礦泉水。我們都是直接喝,冬天也是;不怕涼,特別是我三叔,一年四季,灌涼水。冬季,為了防止水缸結冰,要在水缸四周,包一圈穀草(我們那裡沒有稻草);即便如此,每天早晨,水缸裡面也會結厚厚的一層。有時,鐵瓢也被凍在裡面。我們要先燒一壺開水,解凍冰層和鐵瓢。
院子裡,還有三個雞窩,東西北靠牆,一家一個。
我們家養雞的最大成就,是有七隻母雞,而且,很對稱;一隻白、一隻黑;一隻白花、一隻黑花;一隻白菇菇頭兒(頭上有特殊的翎毛,土話叫菇菇頭兒),一隻黑菇菇頭兒,還有一隻我不記得了。
總數7隻,正在盛年,每天至少能下5個蛋;由於只有七隻雞,哪一隻下了,哪一隻沒下,我和我媽都一清二楚。每一隻母雞,都很努力,只休息一天;今天沒產蛋,明天指定下。
每天放學,我都問我媽:拿了幾個雞蛋。
當時,10個雞蛋有一斤,一斤能賣6-7毛錢;可想而知,7隻母雞,能為我家的財政收入做出多大貢獻啊。
養雞的後果,就是滿院子雞糞,以及稍不留神、雞就啄食了啥寶貝東西,如乾糧、紅薯干、蘿蔔片等。每當此時,就見我奶奶,拿着掃帚,一邊罵着雞群的十八輩祖宗,一邊顛着小腳,追着一群雞,上下翻飛,滿院子撲棱。
果真是一地雞毛,滿園狼藉。
我還住過羊圈。三叔是生產隊裡放羊的,他是個動物愛好者;凡動物,他都喜歡。於是,生產隊裡最熬人、沒日沒夜的放羊,非三叔莫屬了。
夏天熱,羊是在野外過夜的;一般,是在土地里,用鐵絲網扎個圈,把羊圍起來,即可。但牧羊人,一定要看着,不看會有人偷,也可能有狼。當時,主要是人偷,沒有狼。因為,狼早都餓死了。我在農村14年,翻山越嶺進入深山多少次,從來沒遇見狼,也沒聽大人們說有狼。
羊群在土地里過夜,羊糞羊尿滿地,在上面墊土,就是肥料了。
冬天,不能在野外了,有專門的羊圈。
所謂羊圈,就是窯洞,和陝北在土崖上挖的窯洞,完全一樣。只是,我們那裡,人是不住窯洞的,只有羊群,冬天在窯洞裡過夜。
我隨着三叔住過幾次窯洞,窯洞有一個主洞,邊上再開一個小的窯口;羊,在主洞裡,聚在一起,度過漫漫黑夜;我和三叔,就在小窯口的炕上睡覺。
暖和,沒得說。但要說舒服,根本說不上,因為,窯洞沒法通風,窯洞越深,空氣越差,這是當時的技術無力解決的。
後記:2021年清明,相隔多年之後,再回到我小時候的老屋。記憶里高大的老屋,不復昨日。嘆息之餘,作此長短句,懷念我的奶奶和我的少年時代。
照片,是我家的祖屋,曾經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但多年空置之後,已呈老邁之態。
為此,鄙人還寫了一個長短句,以為紀念。
四十年前故地,少年舊影依稀; 祖屋垂垂老矣,鄙人白髮離離。
春分燕子銜泥,夏至梧桐聽雨; 秋來落葉颯颯,冬日雪花滿地。
常憶祖母慈悲,總是先人忘己; 日夜勞作不息,粗茶咸飯當飢。
吾輩今日福分,全賴祖上蔭蔽; 一茶一飯一縷,惟念來之不易。
年年歲歲花開,朝朝暮暮風雨; 此地最是關情,空留一聲嘆息。
全文完; 2024年9月2日星期一; 北京,家中,望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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