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知青丨範文發:我是供銷社售貨員,先賣豬肉,再拍人像 |
送交者: 求真知 2024年11月22日21:44:16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知青丨範文發:我是供銷社售貨員,先賣豬肉,再拍人像2022年11月10日 15:00 一個轉身,光陰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歲月便成了風景 作者簡歷 範文發,上海控江中學68屆高中,1969年3月到吉林延邊琿春插隊落戶,1977年考入吉林大學中文系。當過大學教師,幹過企業管理。業餘喜愛創作,出版過《白山黑水》《重做上海人》《邊城盛放金達萊 》等紀實文學多部。 原題 不計工分拿工資 崗位依然在農村 ——從社員到售貨員, 還開了個照相館 作者:範文發 很多知青插隊落戶在農村干農活,經過一段時日的鍛煉,有的被陸續抽離走了,離開了農村進了城;沒進城的,大多去當了拿工分的代課老師、民辦老師,甚至當上了拿工資有正式編制的教師。而我卻挺特殊,特殊就特殊在於我工作崗位的多樣性,短短一兩年輾轉做了好幾樣工作,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站櫃檯和開照相館。
1970年抽調我到供銷社,本意是參加“一打三反”運動,結束後再回公社安排職務。為便於摸情況聯繫群眾,就得負擔點具體事情做做,這樣,就安排我當食品櫃檯的營業員。 雖然沒有直接當幹部,可知青們仍羨慕我:這下可用不着背頂青天面朝黃土了!可是,連我自己都沒料到,等“一打三反”結束了,我都沒能當上幹部,原因是供銷社的第一線太需要年輕人了。儘管大家都說我幹得不錯,但我覺得在農村站櫃檯竟是這麼的不容易。 供銷社天一亮就得開門,趕在社員出工前,方便他們買東西;上了燈才能閉店,是為了等社員收工回來;若晚上有人敲門,還得起來賣貨,不管颳風下雪或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冬,一聲招喚立馬營業。根本沒有星期天法定休息這一說。 按常規每星期由採購員從琿春發來兩卡車貨物,都是由供銷社年輕的男職工負責卸貨,完了還得將空油桶、空醬桶、空酒桶、空麻袋、空啤酒瓶等等裝上卡車拉回琿春。再加上送貨下鄉、支援農忙,真比干農活更忙更累。 平時,我一個人得管288種商品;重的有兩三百斤一桶的大醬、粗鹽,輕的有熱水瓶塞、嬰兒奶嘴;大的有豬食鍋、牲口盆,小的有打火機、糖精片。 顧客十之八九是朝鮮族,我得把這些商品用朝語說出來,確實使人犯難。過去在生產隊與阿茲媽妮打交道,點點頭比劃一下就懂;阿茲爸依往往會講幾句漢語,但說出來比古漢語還簡約。 比如冬天我餵牛,值夜的老飼養員指着自己的腦袋關照我:“牛,白的出去,黑的進來。”閉眼一猜就知道叫我不要忘了白天把牛牽出去曬太陽,太陽落山了再牽回牛圈。 可站櫃檯憑猜測就要出差錯。 我便把288種商品的名稱、價格、產地、性能以及朝語簡單會話用中朝兩種文字抄在紙片上,一份貼在櫃檯邊,一份貼在自己睡覺的炕沿上。不管在櫃檯里還是臨睡前口中都念念有詞。經過一段時間訓練,攻破了語言關。 可又有一道難題擺在面前:算盤我不會除法,在農村站櫃檯除法最管用。比如那時一斤餅乾七角三分,農民往往不是買一斤或半斤整數的,是看口袋裡有多少零錢,若摸出一角一分來,你就得用除法細細算到零點零零元再四捨五入。在這樣精密又迅速的壓力下鍛煉着我的計算能力,致使我的心算反應至今還十分敏捷。 當年敬信供銷社的上海同事們 最使人頭痛的是賣豬肉。 我賣豬肉根本沒師傅教,(我後來打聽到城市裡能夠站在櫃檯里賣肉的,必須有師傅帶,這還要學習半年的功夫呢。)往往按顧客要的斤兩比量着在這裡下刀,但事與願違,這一刀卻砍在別的地方,第二刀屏住呼吸照着第一刀的痕跡下刀,卻又砍在它的隔壁,第三刀想一定要瞄準第二刀的痕跡卻又重新開闢了一條戰線,垛得豬肉支離破碎。虧得是農民兄弟好說話,不但沒有責備我,還常常齊聲寬慰我:“意了不稍,意了不稍(沒關係,沒關係)!”我只能伸出舌頭傻笑。要是換了城鎮顧客,非得奪了刀趕我出櫃檯不可。 就這樣,我對賣豬肉的恐懼心理一點沒有減輕。 後來,我想了個辦法:殺豬賣肉是星期六上午,星期五我就往邊防站打電話,解放軍買豬肉優先,每回最少是半頭,這不省了我一半的功夫?因為櫃檯賣出的肉少了,社員就有意見,問怎麼豬肉這麼快就賣完了?我理直氣壯地說:解放軍在邊境線上站崗放哨保家衛國辛苦大大的有啊!他們不優先誰優先啦!不料群眾的覺悟真高,得到的依然是一句“意了不稍,意了不稍”的回答,卻讓我臉上很是掛持不住。 在如此不挑剔的顧客面前,遺憾的是站了數月的櫃檯,最終還是沒有學會砍豬肉。 也有個別的社員讓我失望的。 供銷社最忙的時間莫過於中午,這是每天一趟往返縣城的客車在門口下落和始發。櫃檯外站滿了人,一個營業員在櫃檯前同時要接待四、五位顧客。那是考驗你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靈活本事。 有一次自己隊裡的阿茲媽妮來挑選花頭巾,見是熟人,我便放心地給了她四塊不同花色的頭巾,並告訴她買與不買都等我來收頭巾,便急急去應付其他顧客。待我轉身過來那位阿茲媽妮已離去,櫃檯上的頭巾少了一塊。閉店後我摸黑趕了六里地去找她證實,得到的竟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否定。晦氣的我在月末盤點時從27元月薪中賠出了2元6毛錢! 發生了這件事以後,自己的“門檻”漸漸地精了起來。日子一久,便學會了不少諸如快酒慢油之類的生意經:賣酒時,斛子從酒缸里提出來要快,沒等泡沫消失便倒進酒瓶里,那層泡沫一斤准能攢回幾錢;賣油時,斛子從油桶里得慢慢往上提,等粘在斛子邊口上的油全滴淨了再往油瓶里裝,否則,非得吃虧幾錢。 季度末盤點,我的櫃檯竟長款156元3角3分(這在五十年前的農村可是個大數目),我高興極了!誰知供銷社主任在會上卻批評我這是剋扣貧下中農,要不是新職工,還要寫檢查。我聽了一時難以接受,委屈得幾天沒精神。 幾十年過去了,期間我也調換過許多許多的工作,那些工作幹過了也就在記憶中慢慢抹去了,唯有“站櫃檯”這個工作,天南地北的奔波,它的印記在我身上卻是那樣的強烈。每每接觸到有關站櫃檯的事兒,耳畔就會響起熟悉的“意了不稍,意了不稍”的鼓勵聲,覺得像是欠下了什麼沒還似的心裡老不踏實。 多好的顧客啊!
櫃檯站了滿打滿算不到一百天,我的工作崗位就有了變動。 我插隊的公社東臨圖們江,對岸是朝鮮;北靠水流峰,峰下是蘇聯。1970年在圖們江邊設立了出入境檢查站,作中朝雙方探親通道。當地居民大多是朝鮮族,在對岸都有親戚。兩岸探親往來比較頻繁。但出境得辦證件,證件須備照片,可照相館在百里外的縣城裡。公社書記算過一筆賬:老百姓探親要照張相,車費食費加宿費最少得花五塊錢。這對當時的農民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公社決定自己開辦一家照相館,並選我這個供銷社的員工到縣裡唯一的一家照相館去學習。 縣照相館老馬主任對我進行了面試:熟悉照相嗎? 我如實回答:在上海玩過海鷗牌相機。 馬主任告訴我:室外拍照與室內拍照不一樣,使用的機子也不同;另外,也不光只是照個相,你以後回公社開辦照相館,拳打腳踢就是你一個人,除了會照相,還要會自己配顯影、定影藥水,還要會暗室洗放,最難掌握的是修版技術,腦子靈的學一年,差的也許一輩子也學不出來…… 聽了老馬主任的一番話,我原本的雄心壯志頓時煙消雲散。我怯怯地問道:馬主任,像我這樣的條件,那需要學習多長時間? 馬主任不假思索地回答:做好學一年的準備吧。 我急了:那不行啊,公社書記只給了我兩個月的學習時間。 馬主任失聲笑道:亂彈琴! 我趕緊給公社書記撥電話,書記十分看重照相館的開辦,第二天便急急地趕來照相館和馬主任會面。 不知道他們兩人是如何商量的。只是公社書記臨走跟我交待:安心學習半年,力爭四個月回來,前提是一定要學會學好!面對如此艱巨的學習任務,我也暗中自己給自己使勁:重點放在修版上,照相其次,洗放排第三。 學習開始了。我沒有按照先學照相、洗放再學修版的順序,而是反着來,先學修版,照相技術暗室洗放則採取靈活機動、見縫插針。比如:乘照相師傅換班要去吃飯休息的功夫,我便接替他照相,這樣,不但節省了好多的時間而且增加了實踐的機會。若是師傅在,你連摸相機的空檔都沒有,只有站在旁邊瞪眼乾瞅的份。但學習暗室洗放技術,卻吃了個閉門羹。暗室老潘師傅性情古怪,從不主動跟人說話也沒見他有過笑容。我試探着跟他商量:潘師傅,我有空想進暗室看看您的洗相、放大是怎麼弄的…… 還沒等我說完,老潘師傅硬生生地說:不行,那哪是看看就能會的? 說得我一臉沮喪! 很感謝教我修版的王阿姨。她原是北京人,因為丈夫戴了右派帽子,才被發配到琿春這個小縣城裡來。我站在她身後看了兩天修版,她就把修版技術的基本概念給我說得十分清楚。不幾天就讓我自己操作。因為我喜歡繪畫,對於臉部的紋理、明暗有一定的感覺,所以進步很快,不到一個月,我修出來的底版王阿姨就改動很少。她誇獎我接受能力強:上海人就是聰明! 我修版的成績在照相館內傳開。 晚上開會,老馬主任笑嘻嘻地說:小范就留在咱們這裡了,王阿姨還沒有像樣的徒弟呢。 我只當是隨便說說,沒往心裡去。 讓我詫異的是,古板的老潘師傅竟然也主動把我拉到他的暗室里,讓我做他的徒弟。聽他一說,我真是求之不得。 功夫不負有心人,只五十來天我就基本掌握了照相的整個流程技術,順便還偷學會相片着色(那時可沒有彩色膠捲,都是事後人工上色的)。我便給公社書記通風報信,讓他來接我回去。 沒幾天,書記就風塵僕僕地來到照相館。誰知老馬主任反悔了,他不讓我回去,不是因為我學不好,而是說縣裡照相館需要我這樣的人才。公社書記哪能同意?官司打到了縣商業局李局長那裡,她來了個折衷:讓公社書記回去再物色一位上海知青來學習照相,小范就留在縣裡。書記還是不能同意。也正是趕巧,因為我時常在報刊上發表詩歌,縣政治部軍代表聽說我能寫,還學會了一整套照相技術,便派人來照相館說,小范政治部要用了,不准回敬信公社。這一下讓書記火了,直接跑到縣委書記那裡訴苦,縣委書記本着向基層傾斜的原則,支持公社接我回去。 學習結束,與琿春照相館的師傅們合影 學成歸來的我,在一個月內就獨自辦起了照相館。雖然沒招牌,名聲卻很響,大家稱之為“國際照相館”。朝鮮過來探親的大多要在這裡和親友一起留下合影,我和朝鮮客人還經常交換各自領袖的紀念章,儼然是在行使外交和統戰的職責。 確實,我的服務範圍常常超出照相本身。 與我心愛的照相座機在一起 照相館旁邊是供銷社的農副產品收購站,當地有些姑娘拿不出現金來照相,就拎着雞蛋來。那時一斤雞蛋收購價才六角五分,正好照一張二寸的相,於是我和收購站憑着轉賬劃款,就有了類似銀行業務的往來。從四川、河南等地來當兵的很多,其中不少還是文盲,他們央我代筆寫信,連同照片一起寄給父母兄弟或妻子情人;我不抽煙,又推辭不了他們的敬煙,一天接受的煙可以裝成好幾包,我便把煙分送給既抽煙又買不起煙的知青們。 公社知青有好幾千,自然經常光顧照像館,致使我的生意一直興隆不衰。當時每天的營業額都在百元上下,可我的日工資還不滿一元,但是積極性卻很高,上午照相,下午洗相,晚上修版,全然不知道有加班費這一說。 也許我在上海接受了點城市文明的薰陶,便在照相上顯了身手。我請縣文化館美術老師繪製了一幅碧海椰林的布景,在畫面的底部沙灘前,我拉來幾車沙子鋪在地上,又橫豎躺了幾塊石頭,塗上顏色,和畫面的景致融成一體,拍出照來能達到亂真的效果。 照相館開業,我的第一張習作 也許是大家農民都當膩了,喜歡換換角色和職業。那時除了農,只有工和兵好扮演。我就用硬紙板剪了個梭子,下端接了根毛線,從集體戶小潘那裡拿來了她母親在紡織廠上班用的白圍單,圍單上面印着“上海第五紡織廠”的紅字,又自製了一頂白帽子,這下吸引了很多女青年來拍上海紡織女工的照片。 我還向公社武裝部借了一支報廢的步槍,一套軍裝,當兵的榮譽感,又替我招來了眾多的顧客。 當時來照相的幾乎張張照片要求題字,頻率最高的有“她在叢中笑”“革命友誼深似海”“革命戰士最聽黨的話”等詞句,寫多了我總覺得乏味,因此,往往由我隨意改,但有一條,不能脫離革命內容。 有個女知青借來一身朝鮮族衣裙,頭頂水罐照了張相,她要求在照片上寫“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在修版時琢磨出這麼幾句:“讓山風吹紅臉膛,讓厚繭布滿手掌;這模樣,誰還能認出是上海姑娘?”她看了很讚賞,我自己也滿意。 我這裡既是照相館,又是上海知青的聯絡站。每天一趟來往縣城的客車就在門口停靠,這公社最繁華的地段在知青眼裡猶如上海的南京路一般,而照相館也被稱作山溝里的“王開”(即南京路上的一家有名的照相館)。經常擠滿了候車的知青,或烤火,或說笑,我都滿面春風地接待。 我不知給多少知青傳遞過書信,保管過物件。因此,知青對我極好:圈河殺了牛,建興會送一大塊牛肉來;二道泡套住了狍子,福生就會端一碗紅燒狍子肉來;朝陽趙敏接到上海寄來了月餅,忘不了給我留下一塊;大肚川徐懿潤隊裡分了魚,會托人送幾條新鮮的……每當我吃着這些饋品時,心裡別說有多高興。 然而並非都是開心事。有一次阿迪來接上海回來的小燕,在照相館等車回生產隊。我知道他倆是一對,就躲進暗室洗相,騰出地盤來給他倆說話。 我在裡屋,無意間阿迪的一句話鑽進我的耳朵里:“你心腸怎麼這樣硬?” 緊接着傳來小燕斷斷續續的啜泣:“送掉孩子,也是為了將來能有機會招工、上學,若是讓人知道咱們有孩子了,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剩下的只是阿迪重重的嘆氣聲不絕於耳。我停住了手裡的活,獨自在黑暗中默默地傻坐着,心裡堵得慌。那天報廢了不少照片,因為在顯像藥水裡的照片沒有及時翻動,全變黑了…… 1997年7月,重返琿春照相館(舊址),在大門口留影 1997年7月,重返敬信供銷社,在當年我曾經站過的櫃檯前留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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