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普二次入主白宮之後，很多人包括我都對美歐關係的走向和北約的未來感到擔憂，斯坦尼斯拉夫·科齊也是我們中一員。 斯坦尼斯瓦夫·馬里安·科齊伊 (Stanisław Marian Koziej) 是波蘭准將、軍事科學教授和政府官員，曾於 2010 年至 2015 年擔任波蘭國家安全局局長。今年82歲的科齊伊將軍近日在【地緣政治情報服務】分析歐洲安全的現狀和未來，指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北約歐洲化。 長期以來由北約保障的歐洲安全如今卻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俄羅斯威脅的重錘和美國新挑戰的鐵砧。 問題層出不窮：歐洲如何才能擺脫困境？北約6月在海牙舉行的峰會能否取得成功並帶來解脫？其歐洲成員國將如何應對？如果峰會失敗，歐洲又該如何應對？北約應該通過歐盟軍事化來構建自身安全，還是締結新的歐洲條約並建立歐洲防務組織？ 讓我們來分析一下這些問題。 俄羅斯的威脅又將如何？ 21世紀初，在弗拉基米爾·普京總統的第一個任期內，俄羅斯走上了對抗西方的道路。普京先生在2007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公開宣布了這一決定，隨後又通過2008年對格魯吉亞的侵略以及2009年至2014年的天然氣危機來試探西方的決心。由於歐洲各國政府和華盛頓的反應較為溫和，他迅速推進了其反西方路線的更大規模的實際實施：對烏克蘭的侵略。這項偽裝（隱蔽、潛意識和混合）行動的精彩結局是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將另一個國家的領土併入俄羅斯——並奪取了頓巴斯大部分地區的實際控制權，儘管這些控制權在很大程度上仍處於隱蔽狀態。俄羅斯利用未標記的“小綠人”吞併克里米亞震驚了民主世界，終結了冷戰後與俄羅斯共同在歐洲大西洋地區建立合作安全環境的希望。此舉實際上開啟了俄羅斯與西方關係中的第二次冷戰。 西方對俄政策隨之發生戰略轉變：北約開始從阿富汗的“區域外”行動回歸其本源，將保衛自身領土作為其首要任務。然而，這些轉變並非決定性且明確，不足以有效阻止俄羅斯繼續推行其對抗性的新冷戰政策。普京總統注意到西方的冷淡態度，決定在2022年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和戰爭，同時——或者更確切地說，主要——將其視為針對西方的代理人戰爭，其主要目的是將北約的軍事結構趕出中東歐。 俄羅斯現在的威脅 如今，歐洲面臨着俄羅斯進一步威脅的風險。這一命運是否會實現，主要取決於烏克蘭戰爭的結果。由此可以提煉出三個基本現實。對歐洲而言，首先也是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俄羅斯的勝利——無論是軍事上的還是政治上的（“談判”）。在這種情況下，普遍估計，幾年後莫斯科可能會重新獲得能力，通過在北約領土上發動侵略，尤其是有限的侵略，在其新帝國主義道路上邁出下一步。 其目標是損害北約的信譽，並為對中東歐施加戰略壓力創造條件。對俄羅斯來說，“有吸引力的”選項之一可能是通過修建通往加里寧格勒州的陸橋（就像它修建通往同樣具有戰略意義的克里米亞的陸橋一樣），並控制立陶宛和波蘭之間的蘇瓦烏基隘口地區，來提升其在波羅的海的戰略地位。 事實與數據 與歐盟其他國家的聯繫較為緊密 對歐洲而言，一個有利的局面是威懾俄羅斯（政治、經濟和軍事），使其放棄其征服烏克蘭、阻止基輔融入西方安全體系的極端目標。鑑於軍事上擊敗一個核大國將尤其令人沮喪，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政治失敗很可能導致其對西方內外政策的轉變。這一結果至少可以長期推遲（但不會消除）其對北約國家的侵略準備。 歐洲面臨的中期現實是，未來幾年烏克蘭戰爭將持續下去，且戰況將不斷升級。對歐盟而言，這意味着當前戰略不確定性的延續，以及發展和保持應對各種潛在威脅的能力的必要性將進一步增強。 所有這些現實綜合起來表明，在俄羅斯政策走向新冷戰化，尤其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之後，歐洲必須從根本上加強其防禦力量。它別無選擇。 美國的挑戰 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的新美國政策進一步強化了歐洲對這一戰略的必要性。概括地說，其本質可以被描述為一條將美國從永久性的戰略性國際義務中“解放”出來的路線，迫使其提前介入各種重要的世界事務，轉而締結符合美國當前利益的臨時協議、夥伴關係和臨時聯盟，尤其是那些商業性質的協議、夥伴關係和臨時聯盟。 美國政策的這一路線給歐洲安全最重要的保障——幾十年來一直是北約聯盟——的有效運作帶來了嚴重風險。北約的力量，尤其是其威懾力的核心，是跨大西洋關係，尤其是美國的安全保障。 美國新對歐政策最重要的特點是期望歐洲國家承擔更大的防務負擔和安全責任。 如今，一些人認為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破壞甚至否定了安全保障，因為它採取了與歐洲截然不同的對俄政策。這一政策轉變體現在華盛頓對莫斯科侵略烏克蘭的看法、可能與歐洲爆發經濟戰、宣稱美國只能保衛那些在特朗普政府規定的防務支出額度內擁有一定資金的盟友，以及計劃從歐洲撤軍或減少駐軍。 從防務角度來看，美國新對歐政策最重要的特點是期望歐洲國家承擔更大的防務負擔和安全責任。這是美國多年前開創的政治傾向，因此應該被視為永久性的。現任政府在這方面的謹慎態度是其新特點。 因此，解決這個問題已不能再拖延，甚至不能再拖延多年。歐洲迫切需要應對美國在烏克蘭戰爭“炮火”下的挑戰。這一進程中最接近的一步是即將在海牙舉行的北約峰會，歐洲國家應在會上做出果斷努力，以挽救北約的現有角色。 拯救北約 當然，這種嘗試的起點必須是接受美國對歐洲的新政策無法改變。正因如此，在拯救北約的過程中，歐洲應該考慮到美國的期望，並滿足北約核心參與者提出的新要求。如果歐洲國家真心希望北約繼續成為其主要的硬軍事安全工具，它們就必須承擔起責任，啟動北約必要的戰略調整，使其適應新形勢。它們也必須充分認識到，北約現有的所有運作機制都不太可能被保留下來。這一過程可以被描述為北約的“歐洲化”。 顯然，歐洲國家正在做的事情——增加國防開支——必須繼續下去。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爭議，只是在這一進程的規模和速度上存在分歧。但僅靠開支不足以承擔更多的國防責任。如果美國公開表示尚未準備好參與——至少是全面參與——所有對歐洲成員國至關重要的任務，那麼就應該引入新的機制。這可以採取以下形式：聯盟在執行某些任務時僅依靠歐洲力量，或由美國提供選擇性支持，甚至完全不提供此類支持。這至少需要兩個改變。 首先，歐洲必須加快步伐，獲取目前短缺的戰略能力。這尤其需要關注空天能力，包括情報、戰略航空、空中加油和導彈防禦。這需要歐洲國家自身合理安排國防撥款的優先順序。需要與美國商定的首要問題是歐洲獲取這些能力的時間表，在此期間，美國應確保華盛頓繼續提供現有的支持。 第二項任務似乎更為複雜，儘管成本要低得多。那就是構建歐洲作戰能力：即在沒有美國軍隊和指揮機構參與的情況下開展盟軍行動的能力。這首先需要在戰略和作戰層面對北約軍事指揮系統進行適當的改革。其本質應該是重組指揮機構，以確保其有效運作，並在有或沒有美國軍官和士兵參與的行動中指揮下屬部隊。這種重組也需要時間，必須像前一次那樣與華盛頓達成一致。 維護北約的關鍵在於美國同意為北約提供過渡期，使其能夠適應新的威脅和挑戰。在具體問題未得到解決的情況下，海牙北約峰會至少應就未來幾年的北約適應戰略達成一致並通過。然而，如果未能達成一致，北約將面臨癱瘓的威脅，更不用說美國撤軍後北約的解體，歐洲將不得不迅速尋找其他的政治和戰略安全方案。 情景分析 歐洲安全正處於關鍵時刻，其未來充滿不確定性，難以預測。因此，有必要考慮各種歐洲安全組織、規劃和需求，以實施最有效的戰略，並進入所選模式的戰備狀態。 可能存在但面臨重大的政治風險：以歐盟為基礎的歐洲安全 如果歐洲的主要支柱——北約——無法有效運作或徹底瓦解，歐盟將是組織歐洲全面安全（包括軍事安全）的天然候選者。因此，在北約命運未定之時，有必要在概念上思考，並可能規劃（但尚未採取實際實施步驟）以歐洲防務聯盟的形式提出一種替代安全方案。在這一任務中，必須解決三類問題。 首先是提升成員國的國防潛力——從國防開支到武裝部隊的數量和質量發展，再到提高歐洲大陸國防工業的生產能力。這方面的任務已經確定，並已開始實施。唯一的問題在於其速度。 第二類挑戰是作戰能力。迄今為止，歐洲一直避免複製北約的作戰能力，因此，目前獨立開展軍事行動的能力非常有限。為此，歐洲只能依靠歐洲軍的指揮。位于波蘭西北部什切青（靠近德國邊境）的東北軍總部由三個歐盟成員國（波蘭、德國和丹麥）使用，並可由歐盟聯合使用。 歐洲國家的類似資源可用於建設滿足歐洲防務聯盟需求的作戰能力，該聯盟可效仿北約現有的戰略和作戰層面的軍事指揮結構。歐洲防務聯盟可以按照北約模式進行組織——共同指揮，並由各國軍隊組成。 在歐盟基礎上建立有效的歐洲防務聯盟的主要障礙在於政治層面。由於歐盟內部存在中立國家，以及那些可能反對歐盟“軍事化”以應對俄羅斯威脅的國家，因此很難指望就此問題達成必要的政治共識。因此，最佳決策路徑似乎是為此啟動一個強化的（防務）合作程序。 可能性較大：建立一個新的歐洲安全條約組織 如果在歐盟基礎上建立歐洲防務聯盟最終無法實施，則有必要考慮制定另一種替代方案：在相關國家之間建立一個新的歐洲安全條約。這將意味着建立一個類似於北約的歐洲克隆體——一個歐洲條約組織。這樣的組織應主要基於現有北約架構，前提是美國將北約移交給歐洲人。例如，在俄烏戰爭可能停戰後，願意提供安全保障的國家組成一個聯盟，這一方案的實際政治核心正在法國和英國的領導下進行。 最有可能的情況：俄羅斯威脅持續存在，北約歐洲化開始 在考慮的情景中，目前最有可能的情況是烏克蘭戰爭持續進行，或者俄羅斯在保衛烏克蘭領土方面占上風。在這種情況下，將啟動一項旨在挽救北約戰略信譽的舉措，即啟動北約現有行動架構歐洲化的應急計劃。這既可以滿足重塑北約的需求，也可以為歐洲防務聯盟或歐洲條約組織等替代方案做好準備。